在鄉(xiāng)下當半仙的日子 第459節(jié)
一時間,院子里的三人都朝那大開的木門瞧去。 門外是條石頭小路,黃泥干時有浮塵陣陣,下了雨便濕濘。薛家的桑蠶莊這些年很是賺了一些銀子,兜里有銀,當家人也豪富大方,造橋鋪路,行的是惠及鄉(xiāng)里的事兒。 方便了鄉(xiāng)人,更方便了自己。 夜色有些幽暗,借著門檐下掛著的兩盞燈籠,以及那快熄了火的化寶爐,薛家人瞧到有人盞著燈,踩著這蜿蜒的石頭路朝這邊過來了。 因為燈燭過于明亮,他們有些瞧不清來人的面目。 等走近了,瞧清了來人,薛賢禮和丁慧娘眼里有慌一閃而過,薛佑允皺了眉,不是很待見來人。 “顏恒兄,你怎么來了?”視線一轉(zhuǎn),他的目光落在顏恒的身旁的一個姑娘身上,提燈和出聲的便是她。 只見她梳子葫蘆髻,穿一身尋常的齊腰襦裙,衣裳尋常,氣度卻不尋常。 這會兒,那雙杏眼正瞧著自己的爹娘,沒有笑模樣,燈燭的映襯下,那一雙眼睛明亮得發(fā)黑。 雖靈,卻好似也有幾分邪,因自在肆意而露出的邪。 顏恒白著一張臉。 他想說,自己也不想來的,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兩條腿啊。 “我、我……救我,救我啊?!卑l(fā)覺自己能說話了,顏恒忙不迭地朝自己沒有緣分的老丈人老丈母娘還有大舅哥求救去。 “你這是怎么了?”薛佑允發(fā)懵。 顏恒和薛佑允一般年歲,只他家中不種桑養(yǎng)蠶,做的不是生絲的生意,而是經(jīng)營了染坊布莊,家中也富貴著,因著年歲差得不多,兩人還一道玩耍,長大后也頗為親厚。 只是,后來顏薛兩家大人做親,薛寧要嫁進顏家,從薛家女成顏家婦。 情之一字最是鬧人,不知從何起,也不知何時方休,薛佑允對薛寧有了私心,他心慕她,卻礙于自小一道長大的兄妹情誼不能開口。 再瞧要成為準妹夫的顏恒,他控制不住的眼睛不是眼睛,鼻子不是鼻子,瞧顏恒分外不順眼。 他知道,這是嫉妒。 他也知道,這一嫉妒要不得,可他控制不住,要是能控制住,這世間便不會有那般多的癡男怨女,那般多的詩詞歌賦感嘆傷懷著兒女情長。 只盼時間流逝,能夠像江水撫平沙岸一般,他這一份不該喧囂出口的情能漸漸地淡去。 要是薛寧當真嫁進了顏家,隨著時間的撫平,薛佑允未必不能將心思珍藏,最后淡去,成為真正關心meimei的大哥。 偶爾敲打敲打妹夫,愛護著meimei,做能為她撐腰的娘家大哥,那一份別扭和嫉妒淡去,他也撿回和顏恒舊時的情誼,大家都是一家親近之人。 可這世上沒有要是。 薛寧死了。 還是死在了要嫁入顏家的那一日,死在了花轎要進門的那時……這叫薛佑允心中怎么不痛不遷怒? 定是這顏恒克妻,克死了阿寧! 這個時代里,未成婚便死去的,不拘男女都被喚做早夭。 薛寧一死,又是在花轎之上,可以說是顏家婦,也可以算作是薛家女,要是念著那一份結(jié)親的情誼,本該迎了人進門,就算是牌位也成。 從此,享一份香火,不至于做那無親無故的孤魂野鬼。 可顏家不肯,一下便翻了臉,說是人未進門便沒了,沒道理讓自家兒子年紀輕輕的背了個鰥夫的名頭,以后不好嫁娶! 畢竟,哪個好人家愿意讓自己的閨女兒做后頭的那一個。 靈牌之前,便是繼室也是執(zhí)妾禮。 “沒道理的事,是你們家的閨女兒福薄,做不得我顏家婦,哪兒來的,還是往哪兒抬去吧!” 顏家人發(fā)話的時候,顏恒穿著一身紅衣,胸前掛一個紅繡球,一身色彩鮮艷得像是染了血一樣,他臉色發(fā)白,手又慌又懵的抖著,懵懵懂懂還鬧不清狀況模樣。 一句話沒為薛寧說,緊著便被家里人又拽又拖著走了。 薛佑允抱著沒了氣息卻還是身子骨柔軟的薛寧,瞧著上了高馬被牽著往回走的顏恒,氣怒到了極點,也怨恨到了極點。 竟這般折辱阿寧—— 要是、要是成婚的是他—— 一行清淚落下,只滿腔的懊悔和痛苦。 …… 自那以后,因著生意上有所往來,薛家有桑蠶莊,做的更多是生絲生意,而顏家是布莊染坊,兩方長輩面上還是和氣的,只薛佑允氣怒心不平,和顏恒是斷了交。 而顏恒不知是什么情況,也沒有再來尋薛佑允,倒是時常聽聞他在畫舫青樓買醉,醉的時候還會喊著阿寧。 呸!假惺惺! 薛佑允瞧不上他,既然念著人,那一日阿寧出事了,怎能就這么走了? …… 薛家桑蠶莊。 薛佑允意外顏恒的到來。 “你這是怎么了?”薛佑允冷著臉,“你不是好端端的么,喊什么救命?便是要救命,你也甭和我說,我們薛顏兩家無親無故的,沒半分干系,我救你作甚?” 說到?jīng)]有關系,他還有些陰陽怪氣。 “佑允,好好和顏恒說話?!倍』菽锎蛄寺晥A場。 她正想說什么,視線一瞧顏恒,因為抬袖輕拭眼角殘留的淚痕,不可避免的視線往下,漫不經(jīng)心地瞥過顏恒腳下那一處地。 這一看不得了?。?/br> 當即,此處有婦人尖利的叫聲起,甚至,丁惠娘還往后跌了幾步。 “怎么了,一驚一乍的。”薛賢禮本就心中有鬼,瞧著同樣心中有鬼的丁惠娘這樣驚乍,心中就更怒了。 就不能安分一些么! 他的心肝都快被叫得跳出喉頭了! “他他他!”丁慧娘指著顏恒的腳,白著臉、瞪著眼,竟是連囫圇話都說不清了。 薛家兩父子朝顏恒的腳看去,這一看,兩人也驚得往后踉蹌了兩步。 只見顏恒穿著一身的綢緞,是月白之色,可以聞到他身上有些許的脂粉味兒,想來,他來時還混在溫柔鄉(xiāng)中。 可便是溫柔鄉(xiāng),走得匆忙,他也不能搭著一雙繡花鞋穿啊。 艷紅色的鞋緞面,上頭繡了并蒂花開,兩邊是青綠的枝蔓纏繞,合攏腿的時候,衣裳半遮了鞋子,將鞋面露出,左右兩邊的并蒂花并依靠在一起,相依相偎,有纏綿恩愛的巧思。 丁惠娘:“薛寧的鞋…是薛寧的鞋!” “相公,當真是薛寧,她回來找顏恒了……接下來,接下來,她是不是要來找我們了?” “愚婦!”薛賢禮喝了一聲。 “娘,你這是什么意思?”薛佑允猛地回頭,眼里有著難以置信。 竟是騙他的嗎? “是,她回來找你們了?!边@時,薛佑允聽到和顏恒一道來,打著燈籠的那個姑娘開口了。 她抬起了眼,朝自己這邊看來,想說什么,最后只嘆了一口氣。 似是明白自己心中的疑問,她點了點頭,道,“你爹娘是騙了你,剛剛那一會兒,那是兩夫妻齊心,予你唱上一出戲,哄一哄你罷了?!?/br> “放心,你說的報官,我方才已經(jīng)往府衙捎了信了,只再等一等,府衙便會來人,無須著急?!迸藞愅nD了下,目光有些冷地看向薛家夫婦,最后道,“你說得不錯,薛寧,她回來尋你們了?!?/br> 話落,就見顏恒動了,腳下的繡花鞋往前邁去。 他的腳很大,鞋子卻小,是女子的制式,明明塞不下那一雙大腳,偏生卻裝下了。 每走一步,鞋上有血霧起,顏恒疼得面色慘白。 腳…他的腳要爛了。 …… 第248章 夜色好像一下便濃郁了去, 明明都是黑色,這夜色卻也分了深淺。只見幽藍天幕上,那一輪月色也好似生了毛, 暈染著朦朦朧朧的光, 有幾分消沉之色。 瞧著一步步走近的顏恒, 薛家夫婦就像見了鬼一樣。 視線落在他的腳上,夫妻兩人白著臉、兩條腿發(fā)軟又打著擺子,竟是連逃都不知道逃了。 “阿寧、阿寧, 你別這樣……”丁惠娘抖著唇, 砰的一聲跪了下來, 瞧著那雙熟悉的繡花鞋,她眼睛里都是驚恐之色。 女兒家皆是愛俏, 薛寧也不例外, 難得的是, 她生了個好顏色, 心思卻靈巧,手上功夫也不差。 這一雙鞋…… 這一雙鞋丁惠娘記得很清楚,備嫁時候, 薛寧那一身的嫁衣和繡鞋, 不假借他人之手, 都是她一針一線繡出來的, 她說了, 這是心意,女兒家的心意。 那時,二樓的繡房里,薛寧坐在小窗邊手拿著針線,聽到腳步聲, 回過頭來瞧到是自己,她咬了咬針線,沖自己便是親昵一笑,依賴地喚一聲阿娘。 “娘,您瞧瞧我這花色繡得怎么樣?對了,我還給娘繡了幾方帕子,是您喜歡的馬蹄蓮,是白色的哦,特特挑了阿娘喜歡的色,你快瞧瞧,合乎心意嗎?” 幾方帕子擱到了自己的手中,針腳工整,帕子的右下角處有一叢的馬蹄蓮,是自己喜歡的花色。 耳朵邊,薛寧的聲音還在響起。 要出嫁了,嫁的也是自小便熟識的人,哪個少女不懷春,她期待著成婚這一事,卻也牽掛家里人,說著說著,心情低落了去,甚至聲音都有了分哭腔的鼻音。 “還有爹和阿兄,我給他們做了鞋子和襪子,擱在那兒的箱子里,滿滿兩大箱呢。阿兄要讀書,阿爹要談生意,襪子柔軟,鞋子合腳,這樣才能走遠路……” 她絮絮叨叨,關心著家里的每一個人,末了,見自己沒有說話,她倒是揚了揚臉,收了那一分的哭腔,噗嗤一聲笑了。 攥著自己的手,親昵地拿臉去貼她的胳膊,如尋常人家的阿娘和閨女兒…… 不,比別人家的閨女兒還要貼心。 薛寧:“娘不說話是不是在笑我小題大做?是我鉆牛角尖了,左右顏家和咱們家也不遠,等成婚了,我還要再回來瞧爹娘和阿兄?!?/br> “哼,他顏恒要是待我不好,我就尋阿爹和阿兄,讓他們找顏恒算賬,給我好好地出一通氣!” 最后,薛寧沒有嫁,長埋在了地里,就穿著那一身的紅衣紅鞋。 而今天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