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鄉(xiāng)下當(dāng)半仙的日子 第444節(jié)
潘垚很滿意,這活兒能跟著鈺靈,拿著一把扇子在后頭默默扇著風(fēng),風(fēng)吹得帷幔飄飄而動,她低著頭還不扎眼,大事小事時候,她都能正當(dāng)光明地聽著。 處處留心,眼觀六路耳聽八方。 …… 這一日,清平宮來了著一身青衣的妙清道人,只見其立領(lǐng)對襟,袖間和衣擺處有黑白魚兒的繡紋,手肘間擱一方的拂塵,白眉白發(fā),面上沒什么表情,仙風(fēng)道骨,有如天上人一般。 潘垚的手頓了頓,下一刻,她低垂眉眼,搖扇的動作不急不緩,視線落在前頭白磚的一個黑點紋路處,氣息微斂,讓自己和其他的人一樣,不起眼,像一個擺件,一個搖扇子的工具。 妙清道人腳步一踏,停了一瞬,眉眼一垂,眼眸掃過周圍,感知如絲一般地掃過,卻是沒什么發(fā)現(xiàn)。 可偏偏,方才他卻又心中有感,像是在他不知道的黑暗之處,幽深的地底有種子破殼的聲響。 “阿爹,”鈺靈嗔了一聲,“阿爹還在為了冬風(fēng)那一事生女兒的氣不成?都一年了……” 她瞧著妙清道人,撥動了下腰間墜著紅纓的筆飾,聲音里有屬于女兒家的驕縱和肆意,還有幾分埋怨,怨阿爹小心眼,事情都過去了一年,直到今日才來見她。 妙清道人無奈地嘆了一聲,“債啊,養(yǎng)兒養(yǎng)女都是債啊……” 瞧著鈺靈生悶氣的模樣,妙清道人擱了心事,左右也是小事,不足為慮。 他幾步走了過去,瞧著她坐在圓桌旁,仍然是不愿意多走動的模樣,又是一嘆。 桌上有清茶,妙清道人給自己和鈺靈斟了一杯,推了其中一杯過去,自己手中持著一杯。 雖然白發(fā)鶴眉,他的皮膚仍然平整,只瞧眉眼,他像是三十多歲的中年人,氣質(zhì)沉穩(wěn),這會兒,那杯清茶在他手中婉轉(zhuǎn),許久才一飲而盡。 “靈兒不愿意,阿爹自是不會強(qiáng)求,也不會逼著你做讓你不痛快的事?!?/br> “當(dāng)真?”鈺靈驚喜。 下一刻,她臉上的笑意又收斂,低頭,手摸過自己不良于行的右腿,勾唇笑了笑,笑意雖深,卻不達(dá)眼底,眼里甚至有幾分嘲諷。 “那阿弟怎么辦?” 抬眸,對上妙清道人有幾分詫異的眼神,鈺靈嘲諷一笑。 “阿爹別把我當(dāng)小孩兒看,我都知道的,一人得道雞犬升天,阿爹想唱這一出戲,除了籌謀讓我沾上謝予安的光,等他功德圓滿的那一日,帶著我踏上長生途。” “另一方面,阿爹也是想著,有朝一日,我要是有了骨血,阿弟留了一殘余骸骨在我體內(nèi),殘骨入胎,我誕胎那一日,便是阿弟重得新生的一日?!?/br> 潘垚搖著五明扇,聽到這話,一口牙都要咬碎了。 合著這妙清道人還想坑一個送一個啊,送一個升天還不夠,還要再偷偷送一個搭頭!一雙兒女都安排到府君身上,一個做媳婦,一個做兒子……這、這算盤打得也賊精! 無恥無恥! 可憐的府君喲,攤上了這樣一個師父—— 為善為惡,為謠為殺,為仙為佛,皆是心役之也,得心一氣,修心之竅…… 潘垚默默修著心竅,將那翻滾的怒火壓下。 啊啊??!修為不到家,她還是好氣呀! 另一邊,妙清道人亦是心驚鈺靈將他的心思看穿,面皮抽動了下,有幾分不自在。 “鈺靈,同室cao戈,雖是影鬼的原因,可你吞噬了你阿弟,欠他一份因果,這是不爭的事實?!边^了許久,妙清道人還是道,“你欠他一條命,還他一條命,情理之中,理所應(yīng)當(dāng)?!?/br> 鈺靈卻不認(rèn),她猛地站了起來,一拂拂過桌面上的杯盞。 只聽杯盞破了一地,碎瓷片亂飛,茶水摔了一地,地上一片的狼藉。 鈺靈還嫌不夠,她瘋了一樣地砸自己的腿,又痛又恨,手一拽腰間的紅纓筆,瞬間筆成刀,幽幽燈燭下有刀芒一閃而過。 她猛地朝自己的腿扎去,一下又一下。 妙清道人驚得不行,下一刻,見到那殷紅的鮮血,他如夢初醒,一把拽住鈺靈的手,橫眉倒豎,“你是瘋了不成?” “我沒瘋!”鈺靈歇斯底里,面上有癲狂之色,因為激動,她的五官有了猙獰駭人之色,似笑又似哭。 “我沒瘋!你說我欠阿弟一條命,同室cao戈!可我知道什么,那時我知道什么????我會知道什么?我也還在阿娘的肚子里!要是可以,我情愿活下來的是他!是他!” 鈺靈掙扎著還要將刀扎下,要將埋在她腿骨中,屬于那同胎兄弟的骸骨挖下。 “我受夠了,受夠了……錦衣玉食又怎么樣,七星宮宮主的千金又怎么樣!廢人!我就只是一個腿瘸的廢人,丑死了,丑死了!” “在阿娘肚子里被吃的怎么不是我?怎么不是我!” “好好好!”妙清道人也急得不行,滿身沾了鈺靈的血,黏膩腥甜,他腦門甚至出了汗,關(guān)心則亂,急得忘了自己一身道法,更沒了那諸事不過心的仙風(fēng)道骨。 “是阿爹說錯話了,是阿爹說錯話了,阿爹和你賠不是?!?/br> “哐當(dāng)”一聲,鈺靈手中的刀被妙清道人拿下,掉在了白玉磚的地面上發(fā)出脆響。 失了主人的靈力,幻術(shù)褪去,刀又成了一柄筆,紅纓為綴,紫竹為桿的狼毫。 大廳里,除了潘垚外還有幾個伺奉的小jiejie,各個都低著頭,呼吸都不敢重上一分。 潘垚一時有些猶豫,瞥了眼眾人,琢磨不準(zhǔn)了,這般情況,她還要不要打扇子了? 還不待潘垚想好,她到底要怎么表現(xiàn)才更貼合人設(shè),這時,就聽妙清道人長嘆一聲,寬慰鈺靈,道。 “阿爹說了,不逼著你做自己不愿意的事,你還不信爹嗎?” “去歲的冬日,那一日,你排了那樣一出戲給阿爹瞧,阿爹氣得不行,不過,有一句話你倒是說到了阿爹的心坎里。” 頓了頓,妙清道人又道,“誰有都不如我有?!?/br> “什么一人得道雞犬升天,盼著他謝予安,不若阿爹自己出息?!?/br> “阿爹?”鈺靈抬起頭,喚了一聲。 妙清道人瞧著她一身的血,又心疼又氣,掌心凝一道道法拂過,轉(zhuǎn)瞬時間,那猙獰的傷口便不見了蹤跡,肌膚重新平整,只有衣裳上的血跡訴說著鈺靈的決絕。 妙清道人:“你啊你,性子這般烈,要是沒有阿爹,你該吃虧了?!?/br> 鈺靈著急,“阿爹待如何?” 妙清道人頓了頓,知道她問的是謝予安,“弒神?!?/br> “弒神?”鈺靈不解。 “不錯,”妙清道人捻了捻白須,“既然他謝予安胸有仙骨,注定仙冊有名,我便助他一臂之力……只是這神,倒不一定是真神?!?/br> “邪神,亦是神?!?/br> 潘垚捏著扇子的手一緊,心下有驚濤駭浪起。 功德,妙清道人在籌謀功德。 謀一份誅殺邪神的大功德! …… 第239章 下一刻就見妙清道人的手拂過桌面, 如時光回溯一般,只瞬間的功夫,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瓶重新成了先前模樣, 他替自己斟了一杯, 又推了一杯到鈺靈身邊。 手牽著寬袖,做了個請的動作。 鈺靈依著妙清道人的手重新落座,瞅著妙清道人從容有把握的神情,她的神情也漸漸舒緩。 “邪神?爹這是——”她只略略想了想,就心中有了底。 稍寬的眼距下, 那一雙桃花眼微微睜大, 手一捂嘴巴,眼波流轉(zhuǎn), 有幾分難掩的興奮。 往前探了探身子, 許是知此事不光彩, 有違天和, 她不自覺地壓低了幾分聲音。 “功德?” “不錯?!泵钋宓廊四柯顿澰S, “不愧是我兒,心思當(dāng)真靈透?!?/br> 妙清道人拿起了杯盞, 捏在手心,微微搖了搖。 只見那杯盞圓底、斂口、闊腹、下頭還擱了個小碟裝飾, 杯沿邊一道金線勾勒, 端的是清雅不俗, 無一不彰顯著其七星宮如仙宮一般的闊氣。 潘垚一邊修著心竅,勉強(qiáng)將那蹭蹭蹭漲的怒火壓下,猶如平靜的江面下是旋渦和波濤一般,另一邊,她豎起了耳朵聽著妙清道人的話。 辛苦入這戲臺, 又做低伏小,為的便是今兒這一朝,可不敢馬前失蹄,船漏人淹。 潘垚眼角的余光掃了妙清道人一眼,這會兒不能硬碰硬,可不妨礙她在心中吐槽個不停,也算是精神上的勝利法了。 吃茶吃得再優(yōu)雅,還不是剛才掉地上刷地的水?也不嫌自個兒埋汰! …… 隨著五明扇的搖動,有清風(fēng)拂來,風(fēng)將重重帷幔拂動。 妙清道人和鈺靈都知道,此時,清平宮里還有好一些的人,所謂人多眼雜,耳也雜,可他們站在高處久了,自有屬于自己的驕傲。 對于旁人,自是不在意。 就像人類不曾在意螻蟻的行跡一般,掌扇的阿垚,奉茶的白檀,捧妝的般若……此時,在清平宮的每一個人,在妙清道人和鈺靈眼中都是死物,是擺件。 是以,說起了秘事,兩人都沒有想著揮退眾人。 這是他們的驕傲,也是他們的底氣。 揮退了旁人,那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。 妙清道人摩挲了下杯沿上的金線,瞅了片刻,似是回憶了什么,這才放緩了聲音,道。 “鈺靈聰慧,你說得不錯,五年前,在我的推波助瀾下,有度謀了予安的偃骨,自那一日起,我便籌謀著唱一出雪中送炭,絕渡逢舟的戲?!?/br> “為的是什么,為的便是江云稷給出的讖言。” 妙清道人轉(zhuǎn)而看向鈺靈,神情認(rèn)真。 “你可知道,予安這孩子胸有偃骨,更難得的是,他身懷大造化,云稷為他落了讖言——” “我知道。”鈺靈輕笑一聲,“一人得道雞犬升天,這事,我和江云稷打聽過,他什么都和我說了?!?/br> 她有幾分自得,她是七星宮宮主的掌上明珠,又生得貌美,她問話了,便是秘事,賒刀一族最具天賦的江云稷,他為難片刻,也還是為她寫了他寫給阿爹的讖言。 瞧著那一句【一人得到,雞犬升天】,她沉吟數(shù)日,心思百轉(zhuǎn),這才下筆定下了冬風(fēng)和狐妖的一段孽緣。 如此,才有去歲的一出斷孽明志戲碼。 “不錯?!泵钋宓廊祟h首,瞧著鈺靈有幾分惋惜,“當(dāng)真不愿?予安也算我瞧大的,他天資卓絕,年少成名,在凡俗時更是探花郎出身,打馬走街,一日看盡長安花,未入山門時便自己琢磨出修行之路……不得不說,便是不入我七星宮,他也是有大造化之人。” “爹!”話未說盡,便被鈺靈喊了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