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節(jié) 夜半來襲
阿奴發(fā)現(xiàn)不對,羅桑和云丹本該北上走‘察木多’(昌都),怎么跟著阿依族人南下了? 羅桑解釋道:“北路探路的回來說三巖一帶的土匪在等著云丹。那些人惹不起,只好走南路先去洛隆宗?!?/br> 三巖在察雅邊上,這一帶是全吐蕃最窮最僻的地方,非強悍者不能存活,生為男人不會打家劫舍會被視為無能,必須堅守“病死為辱,刀死為榮”過一生。所以那一帶的土匪也是最兇悍的。他們還盛行西方式的決斗,就是那種拳頭對拳頭,刀子對刀子的打法,絕無半點暗算,也絕不逃避,一旦反目,生死相見。不止三巖,整個康巴地區(qū)的人都是如此,只是三巖土匪特別多,所以別的地方的人都不敢輕易招惹康巴人,尤其是三巖人。 阿奴看一眼云丹,貌似云丹對她笑了一下,她不確定的對著他咧咧嘴:“你招惹三巖人了?” 如今云丹的臉隱藏在大把胡子下,很難看見他的表情,單看那胡子和身高,已經(jīng)是成年男人了,只是身材太單薄了些。他甕聲甕氣的說道:“沒有,可能是扎西,我的好大哥勾結(jié)的土匪?!?/br> 不知是胡子的阻隔還是他到了變聲期,聲音變得粗嘎難聽,他也知道,所以都是壓低了聲音說話。聽說他最近在戒鴉片,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熬下來。 劉仲不管這些,一路看風(fēng)景,阿奴說這一帶人稱‘小江南’,風(fēng)景如畫。一路上農(nóng)田青黃交錯,阿奴告訴他那就是青稞,糍粑的原料,快到青稞成熟的時候了。這里很奇怪,綠油油的山林草壩都在山腰上,山腰往下,直到江邊都是光禿禿的褐紅色巖石,混黃的江水深深地切割著高山荒原,從破碎石壁間穿行而過,阿奴說是瀾滄江,羅桑卻說是雅曲。路上不時可以看見滾石滑落,有一次一只牦牛直接被砸進江里,人人走的小心翼翼。 路上的馬幫,牦牛幫開始多起來,都馱著裝鹽的牛皮袋子。 他們翻過覺巴山,休息一晚,爬上了東達雪山。劉仲仰著脖子,這山比以前的山都高。路很陡,走了一半,開始下雪,越往上雪越厚,劉仲氣喘吁吁,咬牙切齒,下面峽谷里還熱得冒油來著。 阿奴臉色很難看,頭開始疼起來。她連病了幾場,身體越來越差,上次經(jīng)過這里都沒事。喝了幾口紅景天泡的藥酒,她歇了一會,緩了口氣。 快到埡口了,狂風(fēng)呼嘯而來,卷起漫天雪花,前方花白一片,不辨東西,人人弓背縮腰,摸索前行。這里的雪已經(jīng)沒過膝蓋,頂著狂風(fēng)每走一步都像是拔蘿卜。 最后,云丹和劉仲是被四個吐蕃奴隸抬著過了埡口。 晚上宿營的時候,劉仲癱倒,直嚷嚷:“不會有比這更高的山了吧?” 阿奴一曬:“這一帶這座山最高了,不過往北有一座最高的山,叫珠穆朗瑪峰,比這還要高很多,只是你沒有機會爬而已?!?/br> “還更高,那要有多高???東達山頂都伸手可摘天了。”劉仲奇道。 “大約海拔八千八百多?!?/br> “什么是海拔?” “就是從海平面開始算起的高度,青姨的家鄉(xiāng)那里不是有海?海是最低的地方?!?/br> “那要怎么算?拿尺子量?” 阿奴語塞,她煩道:“你有機會去爬的時候,自己拿尺子去量?!?/br> 見阿奴小臉緊繃,劉仲不敢多說。這些日子,一到宿營的時候,阿奴就早早睡下了,每次睡下時都是滿臉期待,起床的時候一臉失望,然后一整天不搭理人,話沒說兩句就翻臉趕人。 他知道阿奴是想再夢見納達巖??墒巧蚣文菊f了,夢寐之事虛無縹緲,哪能當真?看著阿奴躺下合上眼睛,他心里難受,怔怔地坐著看著她。過了一會兒,實在太累,他靠在阿奴身邊睡著了。 羅桑進來,看見兩小的已經(jīng)睡熟了,幫兩人蓋好毯子,輕手輕腳出去了。 云丹的帳篷里,卓瑪一臉擔憂,云丹又開始發(fā)作了。云丹鴉片癮反復(fù)發(fā)作,她一路照顧云丹,連驚帶累,不過一個月,像是老了十歲。 突然,外面sao動起來,哨兵沖進來:“有人,有人殺進來了?!?/br> 羅桑吃了一驚,剛剛cao刀在手,外面已經(jīng)是喊殺聲一片。 他沖出帳篷,迎面一人揮刀而來,他連忙伸手一格,兩人打起來。 阿奴和劉仲也驚醒了,跑出帳篷,只見營地里到處刀光劍影,幾個人往他們這里沖過來,沈青娘和沈家?guī)讉€護衛(wèi)cao刀迎上去。 阿奴辨認了一下服裝,好像是察雅人。那么他們的目標就是云丹。云丹因為發(fā)病時掙扎嚎叫,不愿意讓人看見,特地用了一個奴隸的帳篷,扎在營地邊角上。 劉仲穿著漢服顯然不是他們要找的,他們呼喝了一聲,轉(zhuǎn)而對準狗娃子,他穿的是吐蕃的袍子。沈青娘和老七他們連忙趕上去,狗娃子只有一點蠻力,哪里對付得了他們。 一時間,阿奴和劉仲空落落的站在那里,兩人正在緊張,阿奴忽然尖叫一聲,劉仲轉(zhuǎn)頭看見一個黑乎乎的高大吐蕃男人拎著她,她正在拼命掙扎,他急得撲上去一口死死咬住那男人的手,那人大叫一聲,松開了阿奴,去掰劉仲的頭,阿奴摔在地上,還沒爬起來,那男人‘唉’地叫了一聲,轟然倒地,兩人嚇了一跳,見那人不動了,死了?他們面面相覷,那個男人的身體忽然蠕動起來,阿奴楞了一下,連忙沖上去把人挪開,劉仲也上前一起用力,阿寶的頭露出來,她大口的喘著氣,一點點從那吐蕃男人的身下挪出來,她站起來‘呸呸呸’連吐口水,差點被壓成rou餅,倒霉,腰上捅了他一刀,沒想到倒下來剛好壓倒自己。 土匪人大約三四十人,不是很多,云丹的武士就有九十人,加上牦牛駝幫有一百五十多人,最初的驚慌過后,很快就緩過勁來,沒有多久,他們開始占優(yōu)勢。而那些土匪顯然不打算久戰(zhàn),看他們不戀戰(zhàn),直接沖進營地中心搜帳篷就知道。 見找不到人,首領(lǐng)打個唿哨,丟下幾具尸體,就迅速騎馬撤走了。 羅桑清點了一下,死了五個,兩個是贈送的武士,三個是牦牛駝幫的人。土匪丟下四具尸體,都是年輕人,那個抓阿奴的尤其年輕,大約十五六歲的樣子,他中了毒,渾身發(fā)黑,沒有人敢碰他,最后羅桑在他頭頂點燃了一根柏樹枝,青煙裊裊升起,羅桑點頭:“可以了?!卑⒁雷迦擞锰鹤訉⑺砥饋?,挖個深坑埋了。 大家各自收拾營地,很多帳篷都被割了,一時間咒罵連連。 外面又傳來馬蹄聲,眾人驚的cao刀趕出去,只見一個土匪騎馬立在營地外面,外圍的牦牛們連著被打擾,很是氣憤,低頭用角對著他噴氣。 羅桑走出去,那名土匪也不下馬,行了個禮叫道:“我弟弟多杰能不能還給我?” 羅桑說:“你自己看看吧,我不知道誰是你弟弟?” 那人下馬走進營地,看看那三具尸體,搖頭道:“他們不是多杰。” 羅桑楞了一下,想起古戈他們埋葬的那個男孩,叫古戈帶他去。他說:“我給他點過了柏樹枝,超度過了,他的靈魂已經(jīng)去了天國?!蹦侨烁屑さ狞c點頭。 他將尸體刨出來,打開包著的毯子,“多杰。”他喊了一聲,又看見弟弟尸體發(fā)黑,顯然是被毒死的,他站起來怒喝道:“誰殺他的?” 羅桑沒有回答。 那人高聲對著營地喊道:“三巖巴羅‘帕厝’的旺丹問,是誰殺了我的弟弟多杰?!” 眾人面面相覷,他又喊了一遍,見沒有人回應(yīng),他憤怒的高聲挑釁:“誰用卑鄙的手段殺了多杰!是誰???沒有膽子接受旺丹的挑戰(zhàn)嗎???有刀的就用刀,有拳頭的就用拳頭,我很公平,絕不會多拿一種武器,也不會用毒藥,拳頭都沒有的。。。。。。”他正要滔滔不絕的羞辱下去,一個稚嫩的聲音打斷了他:“是我。” 阿奴扶著頭走出來,煩死了,還讓不讓人睡覺。 旺丹看見一個小姑娘,呆了半晌,嗤笑道:“怎么可能?” 阿奴抬起頭:“怎么不可能,爬陡峭的險峰沒有摔跤,走平滑的草地卻常跌倒,他想搶我,我年紀小,身上帶著毒刀防身,他不小心被我殺了,就這么簡單?!?/br> “傷在哪里?” “腰上?!?/br> 旺丹查看了一下弟弟的腰,真有一個發(fā)黑的刀口。他楞了一會兒,怒道:“你防身帶著毒刀做什么?” 阿奴冷冷的看著他,他才發(fā)現(xiàn),這個小姑娘真漂亮,多杰難道是搶老婆嗎?也太小啦。 他看見弟弟被毒殺,本想找人決斗出一口惡氣,現(xiàn)在換成個小姑娘,像是一拳頭打進棉花里,一下子沒了著落,這下怎么辦?他有點下不來臺。 羅桑擋在女兒面前:“她是我羅桑嘉措的女兒!要決斗找我吧。” 旺丹不可置信的看了看羅桑,兩人的體型相差巨大,如果真是父女,只能解釋成歹竹出好筍。 阿奴從羅桑的胖腰后面探出頭,看他一臉狐疑,嗤笑道:“冤有頭債有主,人是我殺的,找我阿爸做什么?真好笑,強盜還要人償命,你先償還我們死去的勇士的性命好了,剛才你的刀喝過幾個人的血?他們的兄弟可都在這里?!币幌捳f的武士們紛紛紛紛應(yīng)和。 旺丹被阿奴把話頭堵住了,想辯解又說不出來,按他剛才的話,那這些人都可以找他決斗。 阿奴繼續(xù)嘲笑他:“你講究公平?jīng)Q斗,半夜里偷襲我們的營地的時候,你的‘公平’沒帶在身上嗎?你的弟弟偷襲我的營帳,欺負小孩子的時候,他的‘公平’又在哪里呢?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吃虧了,‘公平’又回來了,三巖人的‘公平’腳長的可真長?!?/br> 阿奴話說得很快,旺丹被一連串的‘公平’繞暈了,想想自己也是理虧,漲紅了臉不說話 阿奴接著說:“要跟我決斗,可以啊,用刀還是射箭?” 旺丹想:“要真跟你決斗,我干脆自殺算啦?!?/br> 他抱起弟弟放在馬上,說道:“春天的氣候忽冷忽熱,人生的道路有禍有福。多杰死的不值得,不過,我不會跟一個女孩子計較。” 他轉(zhuǎn)頭對羅桑說:“謝謝你超度多杰,我會帶走巴羅‘帕厝’的人,剩下十幾個人都是察雅扎西的,那三個死者也是扎西的人?!?/br> 羅桑表示感謝,他也不多說,深深看了阿奴一眼,帶著弟弟走了。 遠遠的傳來他的歌聲: “我騎在馬上無憂無愁, 寶座上的頭人可曾享受? 我漂泊無定浪跡天涯, 藍天下大地便是我家。 我兩袖清風(fēng)從不痛苦, 早跟財神爺交上朋友; 從不計較命長命短, 世上沒有什么可以留戀。 。。。。。。 歌聲漸行漸遠,羅??嘈χ呐呐畠海骸八母杪暡诲e?!?/br> 注解 1.“帕措”:系藏語,“帕”意為父系宗族,“措”意為集團或群體,它通過血緣紐帶維系人際關(guān)系。“帕措”內(nèi)部的世系按父系計算,財產(chǎn)由男子繼承。父權(quán)在“帕措”家庭中有至高無上的權(quán)力?!芭链搿敝贫鹊闹行脑诓嫉貐^(qū)貢覺縣三巖一帶?!芭链搿眱?nèi)部不通婚,外婚制是“帕措”成員的主要婚姻模式?;橐龃蠖喟k,自由戀愛少,而且講究門當戶對。同時,男方有選擇女性的權(quán)利,而女性一般沒有選擇男性的權(quán)利?!芭链搿眱?nèi)部家庭形式以一夫多妻居多,也有一妻多夫。結(jié)婚和離婚都不需要辦理證件?!芭链搿眱?nèi)部女子沒有繼承權(quán),即女子不能繼承家庭中的任何財產(chǎn)。“帕措”內(nèi)部千方百計要有男性后代,以免財產(chǎn)外流,入贅招婿一般是不允許的,即便發(fā)生,也會用各種非法手段將其趕走 2,那是康巴人的《強盜歌》: 我騎在馬上無憂無愁, 寶座上的頭人可曾享受? 我漂泊無定浪跡天涯, 藍天下大地便是我家。 我兩袖清風(fēng)從不痛苦, 早跟財神爺交上朋友; 從不計較命長命短, 世上沒有什么可以留戀。 巖石山洞是我的帳蓬, 從來不用學(xué)拉扯帳蓬 兇猛野牛是我的家畜, 也不必拴牛羊在家門口。 因獨自喝慣了大碗酒, 對頭人從不會用敬語, 因獨自吃慣了大塊rou, 從不會用指甲扯rou絲。 我雖不是喇嘛和頭人, 誰的寶座都想去坐坐, 我雖不是高飛的大鵬鳥, 哪有高山就想歇歇腳。 我俠義從不想找靠山, 雙權(quán)長槍為我壯了膽, 我俠義是沒有幫手的, 快馬快刀是我的伙伴。 我俠客從不愿拜頭人, 高高藍天是我的主宰, 我俠客從不去點香火, 太陽月亮是我的保護神。 改來改去改了一天還是不滿意,算啦,先發(fā)上來。有看不順的地方提醒先。(未完待續(xù)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