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通說后，其余灑掃的、端盆的大小丫鬟婆子都定住不動，夏菱冷哼一聲，指著她們罵道：“你們一個(gè)二個(gè)的，都缺了心眼嗎，竟瞧不清這院里到底誰是主子？”后又恨恨說道：“真真是奴大欺主?！?/br>
    清簟臉色一白，忙跪下，院里人也跪了一地。清簟急道：“二奶奶，指天發(fā)誓，奴婢絕無此意?！彼€想再辯，又聽夏菱道：“你不是無意，是把院子當(dāng)自個(gè)兒家了罷。先瞧瞧自個(gè)兒身份，還不是姨娘便如此放肆，日后成了姨娘那還能了得？”

    正此時(shí)，一小丫頭扶著方mama與柳mama三人來。方mama見事不妙，遠(yuǎn)遠(yuǎn)地道：“哎喲喲，可是怎地了?！钡搅烁坝置Φ溃骸岸棠炭蓜e氣了，氣壞了身子我們這些奴才也憂心?！闭f罷，一臉歉意對著李婠：“這事兒原是我不對，清簟幾個(gè)早早便與我說了，我瞧姑娘忙，便沒通稟，全是我的過錯?！?/br>
    李婠見夏菱還氣呼呼的，也冷下臉道：“下次莫如此了，否則絕不輕饒?！币槐娧诀咂抛用χx恩。

    待伺候李婠用膳時(shí)，夏菱還念念不忘，嘟囔道：“沒一個(gè)安好心的，三個(gè)都是縮頭烏龜，柳mama那個(gè)見錢眼開的?！比缃窦迠y銀錢俱都夏菱打理著，柳mama沒了錢財(cái)來源，又見方mama大方，便靠過去了。

    她見自家姑娘面色不變，又道：“姑娘怎不生氣？”李婠心中不拿此地當(dāng)家，倒是未覺有甚，只嘆這清閑日子尚短，她道：“你替我氣了，我便不氣了。不然生了兩份閑氣，倒是虧了?！?/br>
    夏菱聽聽也對，又聽她道：“你自去取個(gè)銀角子買糖吃罷，去去閑氣?！毕牧饴犓诌@么說，賭氣出去了。

    卻說這邊，陳昌大半月未見李婠，李婠也只當(dāng)沒有這人，平日里不聲不響，不管不顧。這般大度作態(tài)，讓陳昌心中自在，遂行程做事一如往常，今日猛地聽太太大好了，憶起李婠來，倒有幾分想了，心中有些按耐不住，于是他又問隨伺的八角道：“你二奶奶在何處？”

    八角口張眼呆，后道：“爺，這、這我也大半月未往那處去了?！甭曇魸u小，又道：“我這便去探探?！闭f罷，一臉苦相地出門。

    原是陳昌隨侍一支、二丑、三七、四方、五味、六月、七星、八角八個(gè)小廝，三七自陳昌小便隨伺在身邊，這份親近自是其余幾個(gè)比不了的，平日里也只他伺候時(shí)日多。

    只這些日子陳昌無事也不外出，幾人便輪值起來，正巧到了八角與二丑，八角正想著討個(gè)好臉，日后得主子青眼也有幾分體面，偏生陳昌又問了起了二奶奶。

    八角心嘆：這背時(shí)卡腦殼的運(yùn)氣，左不問、右不問，大半月也沒問，怎地今日偏偏問了，偏偏我還答不上話。

    旁候在門口的二丑見了問：“你怎愁眉苦臉的？”道：“二爺剛問起了奶奶。”二丑“嗬”了一聲，“那真倒霉?！焙笥袔追中覟?zāi)樂禍的瞧著。

    八角也不理他，快步去了世安院，他伸長脖子往門里瞧也無人進(jìn)出，一通好等后，才見著一丫頭出門。于是急攔著人問道：“二奶奶人呢？”那丫頭見是八角，如實(shí)說道：“正用膳了?！卑私怯謫枺骸澳棠炭纱虬l(fā)人來問二爺了？”那丫頭想了想搖頭：“應(yīng)是沒有?！?/br>
    八角急道：“怎會沒有？今日太太病好了，二奶奶按理也該好了，怕是你不知罷了，你且再去問問。”

    那丫頭道：“沒有便是沒有，我扯那謊子作甚。”八角求道：“好jiejie，且去問問罷?！蹦茄绢^道：“我可不去，今日菱姑娘發(fā)了好大火，我可不做那被殃及的池魚?！?/br>
    八角一聽，眼一亮，心道：這可有了說辭，于是道：“好jiejie，你快與我說說，這是怎的回事？”八角問了院里緣由，心中也有了說辭，忙回了書房一一回稟了陳昌。

    陳昌不動聲色問道：“她生氣了？”八角平日里隨著陳昌的時(shí)日少，摸不透他心思，只得打量著他臉色小心道：“生氣了?！标惒牬藫P(yáng)眉，斜眼朝他看來。

    八角接著學(xué)那丫頭說道：“發(fā)了好大一通火，把院里眾人罵得不輕，后方mama來勸才好些，現(xiàn)今正在用膳了?！卑私怯之嬌咛碜忝柩a(bǔ)道：“飯只添了小半碗，也沒吃甚菜。”

    陳昌心說：已有大半月未去見她，這女人怕是面上故作賢惠，心中怕還是惱怒著。他道：“打發(fā)個(gè)人去世安院那邊遞個(gè)話，我今日回?！卑私敲c(diǎn)頭去了。

    陳昌神思不屬，無法定心，索性撂下書來，正巧八角進(jìn)屋回話：“爺，已打發(fā)腳程快的小子去了，可現(xiàn)在走。”陳昌點(diǎn)頭。

    兩人出了外書房，過了南儀門，從南北寬夾道去。八角見這方向通往獸園子去，堆笑道：“二爺可是要選只貍奴哄二奶奶歡心？”陳昌被戳中心思，臉色一變，又拉不下臉來承認(rèn)，只說著：“走錯了道?！焙竽_步一轉(zhuǎn)，往另一小道走了。

    行到半路，陳昌冷不丁地吩咐八角：“你且往回去一趟，把架上一本《解學(xué)士詩》取來?！卑私堑溃骸安蝗粑蚁入S您回了院子再去，您身邊每個(gè)使喚人也不方便?！标惒櫭迹皬U甚話，叫你去便去?！卑私且娝豢?，只得走了。

    陳昌行至獸院門外，已是日落時(shí)分，園內(nèi)昏暗，樹影憧憧，冷風(fēng)撲面，不時(shí)有一兩聲虎嘯犬吠傳來，分外駭人。又兼之怕擾了各主子清靜，遂建在最北處，等閑人不敢來，更添幾分凄冷，陳昌面無懼色，進(jìn)去了。

    這獸院有娌奴十一只，刺猬五個(gè)，狗二十三只，馬二十匹，虎五只，狐貍?cè)?，豹四只，每日所耗鮮雞鴨rou甚大。另配了十五名忠仆，其中一人忙提著燈籠迎上來，引陳昌去了里屋。

    有三個(gè)值夜小廝得了信兒忙跑來請安，中間一人上前，小心翼翼問道：“二爺可是有要事吩咐？怎勞您晚間親自來，打發(fā)個(gè)小子傳話，我等定當(dāng)辦妥當(dāng)?！标惒溃骸扒皞€(gè)兒才聽人報(bào)，小娌奴下了崽子，想尋摸個(gè)，便來瞧瞧花色品相?！弊筮吶瞬逶挼溃骸罢牵怂闹恍℃才??！庇疫呉驳溃骸耙灿兴闹槐俞蹋€沒斷奶?！?/br>
    陳昌聽后道：“全都拿上來我瞧瞧。”兩人應(yīng)是退下。不多時(shí)，兩人分別提了兩個(gè)大竹籃來，竹籃上鋪著軟布，貓豹各在一處。陳昌問道：“可整治干凈了？”一人忙道：“都用草藥除了虱子、每日擦洗了的?！?/br>
    陳昌走上前去，兩小廝忙舉了燈臺在側(cè)邊。陳昌先瞧了裝貍奴的籃子，見這四只貓崽一只霄飛練、兩只金絲虎、一只金被銀床，毛色上佳，或是伏爬、或者呆立，神色活潑，他逗了幾下，反應(yīng)平平。

    又見另一籃子里三只毛色鮮艷，金黃色毛皮，密布褐色斑點(diǎn)，另一只略小些，渾身漆黑，黑眼圓耳，圓潤嬌憨，狀似烏云嘯鐵，他伸手去逗，差些被撓了一抓。旁邊小廝臉色大變，要去提溜它后頸，陳昌伸手?jǐn)r了：“這只好，似貓似豹，面上憨，內(nèi)里野?！?/br>
    一小廝忙道：“這只是那三只同胞兄弟，只生下來便渾身漆黑，不被母獸待見，怕是寓意不好?！标惒渎暎骸吧踉⒁獠辉⒁獾?，依我看，倒是萬中無一，不同尋常才是?！?/br>
    又一小廝也道：“二爺，就怕這豹子野性難去，傷了人?！标惒侄⒅切P道：“你說，這自小養(yǎng)大，若還傷人，那是誰的不是？”那小廝吶吶不敢言。

    陳昌又道：“它若敢傷了她，我便扒了它的皮，順帶也抽了你們的筋?！彼娺@幾人被嚇住，又說道：“叫陳大來親自來訓(xùn)，平日里也估摸著點(diǎn)去院里接?！?/br>
    陳大精于馴獸，被陳昌花了百金買下，這院里大小野獸也俱是他在訓(xùn)養(yǎng)。幾人點(diǎn)頭應(yīng)是，見陳昌無別話吩咐，又找了個(gè)竹籃裝了黑豹崽。

    陳昌便回了世安院。清簟、善舒兩人老遠(yuǎn)便聽了小丫頭的請安聲，忙出去看，見只陳昌一人，清簟忙道：“二爺身邊怎不帶個(gè)人，這黑燈瞎火的，萬一有個(gè)閃失如何是好?！?/br>
    陳昌不耐煩擺手：“哪有這么多閃失?！鄙剖嬉娝种刑崃艘粋€(gè)竹籃，想接過去，誰知陳昌不松手：“我自個(gè)兒提。你們且去備膳罷?！焙筮M(jìn)了正屋。

    屋內(nèi)李婠剛沐浴畢，著一件淡黃薄衫靠斜在貴妃椅上，身上蓋著毯子，手持一書，高幾上放著盞銅燈、花茶果子與幾本書，冬清袖手候在一側(cè)，見陳昌正待出聲請安，又見他抬手作制止?fàn)?，遂安靜退下了。

    陳昌上前，他平日本愛習(xí)武耍拳，一放輕腳步，倒是幾若無聲，他走至前面，偷偷瞧了瞧她看的書，竟是本志怪小說，《冤魂志》。

    李婠心、眼、口全撲到書中，細(xì)細(xì)研玩，一時(shí)也未察覺，陳昌也沒說話，只在她身后伸出腦袋。

    正此時(shí)，一聲似鳥叫，又似犬吠的聲音響起，李婠抽離書中，又覺有一腦袋浮在側(cè)邊，頓時(shí)被嚇得心膽俱裂，她低呼一聲，面色蒼白，身子往另一側(cè)跌去。

    那貴妃椅兩側(cè)無扶手，眼瞧著她便要跌落。陳昌忙伸手把人摟回來。他擁著人，一邊撫背安慰，一邊道：“是我、是我、可嚇到了？”又覺察懷中人身子輕顫，可見嚇得不清，頓時(shí)生出幾分懊惱。

    李婠也漸漸緩過來，頓時(shí)氣不打一處來，她邊用手推拒，邊狠聲道：“你嚇我作甚、你嚇我作甚？”隱約帶有哭腔。

    陳昌只摟著人安慰：“莫怕、有我在。”李婠心中激憤，掙扎不休。陳昌怕傷了她，略微松開些。李婠掙脫出來，捏起拳頭錘他，“你個(gè)沒人性的，離我遠(yuǎn)些，你在才不好?！标惒龘е滤ち耍谥械溃骸拔也缓?，是我不好?！眱扇唆[了好一陣才罷休。

    陳昌見她緩過來了才松開她，他見李婠冷下臉色，從地上撈起那豹崽子捧上去：“此為賠禮，莫?dú)饬??！?/br>
    第22章

    上回說道，陳昌嚇了李婠一跳，以一只豹崽作賠。李婠瞧著這崽子只兩個(gè)巴掌大，眼睛濕漉漉，渾身漆黑，憨態(tài)可掬，心中一動，伸手去接。

    陳昌沒松手，說道：“這崽子野性難馴，恐它傷了你?！崩願苫髥枺骸斑@不是貍奴？”陳昌道：“只看著像烏云嘯鐵，實(shí)則是只黑豹崽?！崩願c(diǎn)頭，也沒問了，只伸手出來摸摸它頭。陳昌心說：失算，應(yīng)讓陳大馴些時(shí)日再送過來。

    這時(shí)，只聽方mama在屋外道：“二爺，晚膳備好了。”陳昌回答：“擺膳罷。”又邊與李婠說：“可要再用些？”邊放這豹崽子回了籃子。

    李婠心中倒是極喜這豹崽的，不錯眼地盯著，說道：“我飽了，你自個(gè)兒用罷?！标惒值溃骸奥牥私钦f，你吃得少，可是還氣我沒來找你？”李婠心中有幾分莫名，緩緩搖頭。

    善舒看著幾個(gè)小丫頭抬桌擺碗，一切置備好了，往里間來請陳昌。過了屏風(fēng)，只見陳昌在低言細(xì)語勸說李婠，善舒心中含酸，又覺兩人本是一對夫妻，這醋也吃得沒立場，更是心里黯然，低聲請道：“二爺，飯擺好了?！?/br>
    陳昌左右也說不通李婠，又見著人心神俱都跟著那只豹崽走，暗生悶氣，便吩咐善舒：“這豹崽年小，離不得母獸，送回去罷，明日在遣人送來。”李婠也不好阻攔，只得讓善舒提出去了。她沒了樂趣，又躺回美人榻上，另撿了游記小說賞玩起來。陳昌用膳后，又在人伺候下洗沐完畢，兩人方睡下了。余下便是些夫妻之事，不好記述，權(quán)且跳過。

    次日卯時(shí)正，陳昌依舊例早起去了武場，李婠醒后只覺身子疲乏，又多睡了三刻鐘才起，后在眾人伺候下梳頭穿衣搽臉，打理好后往老太太處去了。

    她到了不早不晚，剛進(jìn)儀門，便見一丫鬟掀簾子道：“老太太傳早膳了。”一連串提食盒的丫頭魚貫而入，半路見了李婠也不忘行禮。

    待丫鬟上菜之際，嚴(yán)母見來全了，笑道：“到是餓了，入座罷?！贝筇锸稀⒍R夫人告了座，都坐下，陳蕓也告座坐下，大奶奶段馨立于案旁。

    現(xiàn)下只余下李婠、陳蕙、陳茯。陳蕙、陳茯兩人居幼，沒見李婠動作，也只得立在一旁。

    眾人目光明里暗里投來。李婠略指了兩道菜，道：“且換換，太太愛吃筍?！眱尚⊙诀呙ι锨皳Q了。李婠只當(dāng)自個(gè)兒表了孝心，告了座。

    陳蕙、陳茯?qū)匆谎?，也告了座。賀夫人臉拉得老長，生怕別人瞧不出她不痛快。嚴(yán)母只當(dāng)未覺，笑道：“怕是都餓了，動筷罷?！贝埉?，一眾丫鬟捧上清茶來。

    嚴(yán)母笑道：“婠姐兒，身子可好些了?！崩願鹕硇辛艘欢Y道：“多謝您記掛，已大好了?！崩願謱R夫人道：“太太久病，我雖心有余而力不足，不能伺疾，但時(shí)時(shí)記掛心上，今日見太太面色上佳，我也安心了?！?/br>
    賀夫人勉強(qiáng)掛笑：“確實(shí)好了些。”嚴(yán)母笑道：“你們兩合該做母女的，瞧著病都病在一處去了，天下沒得比這更巧的了?！逼溆嗳艘步又f了兩句，氣氛漸漸靜了。

    正此時(shí)，陳蕓低聲與段馨說道：“嫂嫂，可是身子不大好？”段馨面色微白，她近日嗜睡，起晚了，沒用些朝食便趕來了。又見著滿桌葷腥，心中惡心，現(xiàn)下坐著倒是撐不住了。只眾人目光看來，她張口欲說話，卻越發(fā)泛嘔。

    嚴(yán)母見了忙道：“快快，請大夫來?！倍诬懊ν茀s：“老祖宗，我現(xiàn)下又好了?！眹?yán)母道：“你年輕才要好好愛惜身子，不然像我一樣年紀(jì)后悔也遲了?！币黄抛用θチ恕?/br>
    此時(shí)，嚴(yán)母見她不時(shí)犯嘔，試探問道：“你可是見著葷腥便泛嘔，平日里也沒甚精神，嗜睡又厭食？”段馨驚詫道：“老祖宗，你怎知？”

    一語未落，嚴(yán)母大喜，連道三聲祖宗保佑，又笑道：“我陳家下代怕是要添丁了?！鼻锓蛉讼驳溃骸爱?dāng)真是三喜臨門，好兆頭?！倍诬耙宦?，不敢置信，先是大喜，后又是心事終得成全的放心，接著又涌出一股酸澀來，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，她心說：不知吃了多少藥丸，拜了多少神佛，又受了多少冷嘲熱諷，閑言碎語，可終得圓滿了。

    她胡思亂想著，一邊想怕是那靈石寺應(yīng)的，還愿時(shí)要添多少香油錢，又想要這胎是男是女，又惶恐是空歡喜一場，那淚珠兒止不住地往下淌。

    眾人先是也是一陣大喜，此時(shí)又見段馨落淚不止，忙勸慰起來。陳蕓道：“嫂嫂莫哭了，仔細(xì)莫傷了孩子。”秋夫人也道：“蕓兒說得是。此是大喜事一樁，落淚反折損福氣。”

    嚴(yán)母差遣了兩婆子扶段馨到暖閣歇著，段馨覺得不合禮數(shù)，嚴(yán)母道：“現(xiàn)在也不是講禮數(shù)的時(shí)候，前三月胎兒不穩(wěn)，本不該說出來，人知曉多了，驚了孩子的魂，快去歇歇罷?！倍诬耙宦狘c(diǎn)頭應(yīng)是，陳蕓扶著她去了。

    一盞茶功夫，一小丫頭引著大夫來，大夫正在行禮，嚴(yán)母忙道：“莫弄這套有的沒得，快去瞧瞧我曾孫兒?！贝蠓蛎︻I(lǐng)命去了。嚴(yán)母也坐不住，由陳蕙、陳茯兩人攙扶在屏風(fēng)后等著，賀、秋兩夫人與李婠見狀也起身隨在身后。

    待大夫出來，嚴(yán)母疊聲問道：“怎樣？可有喜了？可有喜了？”那大夫只她急，也不說甚醫(yī)理藥方了，笑道：“恭喜老太太，大奶奶已有孕三月有余?！眹?yán)母又問：“可知是男是女？”那大夫撫須道：“脈象尚淺，在下也不敢信口開河，有六成是位公子?！?/br>
    嚴(yán)母頓時(shí)喜氣滿面，其余幾人也大喜過望。賀夫人壓著心中不悅，忙讓彩霞取了十兩銀賞大夫，又吩咐人給府中丫鬟婆子小廝等不論等級各發(fā)了一吊錢，沾沾喜氣。

    日頭偏正時(shí)分，眾人一一告退。賀夫人出門便尋了個(gè)由頭各個(gè)兒走了，李婠與其余人順路往南。

    陳蕓與李婠倒是見過一面，只那時(shí)一人為客上門，一人周全招待。此一時(shí)，兩人做了一家兩房人，陳蕓行事也只留下些面子情罷了，李婠見此心頭明了，也不親近。因此三人在前方說話，李婠落后人一步，大堆丫鬟婆子墜在十幾步開外。

    段馨一則懷頭胎，沒甚經(jīng)驗(yàn)，二則這胎來之不易，在路上更添了幾分小心，漸漸落下與李婠一道了。她內(nèi)心喜樂，口中有千萬話想言語，見著李婠也沒平日的拘謹(jǐn)，起話頭說起來，只她左一句心誠則靈，漫天神佛保佑，右一句膏藥見效，多少苦澀也值得，李婠遂點(diǎn)頭，少附和。

    幾人行至一園子走廊時(shí)，李婠正待分別往東去。忽見園中樹下有人四肢著地往前爬，一小兒跨坐在其腰上，手拿一細(xì)鞭，口中呼喝道：“駕、駕、快些、在快些——”七八個(gè)丫鬟婆子在側(cè)防著，見了李婠幾人忙行禮問安。

    那小少年約莫七八歲模樣，穿著身金絲滾邊漆紅暗花夾袍，帶著頂紅緞地平金繡龍紋風(fēng)帽，身量矮小，伶俐驕縱，只似有些體弱。

    這小兒便是大房沈姨娘之子陳永，自小便記在秋夫人名下，由秋夫人教養(yǎng)。秋夫人開始不愿，后不知怎地，倒是對其溺愛非常，把其看成是掌中rou、心頭寶。這小兒現(xiàn)已九歲，只身子弱，便到現(xiàn)在也沒停奶，平日里眾人也不說得他半句重話，只哄著夸著。

    陳永見了秋夫人也欣喜，忙爬下來入走廊來請安道：“給媽請安?！鼻锓蛉艘裁Ψ銎鹚o他拍拍身上塵土，問道：“怎不去和夫子做學(xué)問？”陳永道：“我正做學(xué)問，聽那些奴才都說發(fā)賞銀了，便偷偷來瞧瞧有甚好事?！卑氲郎纤舱f腿疼，要人爬下來當(dāng)馬騎，那奶娘無法，只得照做。

    秋夫人笑道：“你要有侄兒了，你說可是好事?！标愑缆勓砸淮?，眼直直朝段馨肚腹處望去，后眼淚滴答落下，聲音輕顫道：“媽、媽，我不要侄兒，不要它。”秋夫人無奈，只當(dāng)他是孩子氣，邊拿帕子給他揩淚水，邊說道：“小孩子家家，竟說胡話，有小侄子日后陪你一處玩耍不好？”陳永大哭：“不，不要小侄子一起玩——”說著拉著秋夫人袖子硬拽扯，“媽，你叫她打掉、打掉它。”

    段馨當(dāng)下臉色便不好了，手扶著腹肚立在一旁。陳蕓因著她媽對這庶弟好得太過頗有微詞，現(xiàn)下袖手站著，當(dāng)作未見。李婠正待走，也走不了，只得立在原地。

    秋夫人左右為難，只摟著哄著：“不哭了，不哭了?！庇终f了些哄勸之語，只左右說也不見他好，秋夫人心里恨恨：怕不是有哪個(gè)不長眼丫鬟婆子說了甚，才會如此。陳永也知這事不能如他所愿了，只覺失了寵愛，心頭惶惶然不知所措，哭得更加凄厲，后不管不顧，掙脫秋夫人，一頭向段馨撞去。

    說時(shí)遲，那時(shí)快。李婠眼疾手快，伸手把人一拉。陳永收勢不及，頭往墻下撞去，頓時(shí)撞了個(gè)頭破血流，閉眼昏了過去。

    此事只在電光火石之間，段馨還沒回神，便覺得小臂被人一扯，后到了李婠身側(cè)，她小叔子軟軟地倒在墻角，她婆母秋夫人撲上去，呼天搶地大叫：“快來人、快來人、請大夫——”其余丫鬟婆子也驚過神來，忙撲上去，亂作一團(tuán)。

    一奶娘抱著人，秋夫人在旁拿手帕按著傷口，一群人烏泱泱去了秋夫人上房里。院里人見人滿臉是血，唬了一大跳，忙來問候，又被人指使得團(tuán)團(tuán)轉(zhuǎn)，燒水的、拿藥的、請醫(yī)的，匆匆忙忙。

    第23章

    不多時(shí), 一婆子拉著一年老大夫來，其余人退出里間，只留秋夫人與那奶娘在里間照看。李婠、陳蕓、段馨三人在外間等著，里間隱約傳來嗚咽哭聲。

    段馨也禁不住拿帕子揩淚水, 她知她這婆婆愛憐她這小叔子, 平日里不敢得罪, 只遠(yuǎn)著些, 現(xiàn)今竟傷了人, 她便哭道：“這可如何是好？”

    一想著日后種種, 婆母詰難，丈夫漠然, 小姑子冷眼，下人嘲笑, 她只覺得昏天黑地, 沒了活路, 口中道：“婠姐兒，你不該拉我的, 我命該如此?！闭f罷，又哭了起來。

    李婠沒應(yīng)聲。當(dāng)時(shí)情急, 那永哥兒直沖人來，便拉了人一把, 沒成想那小兒卻撞了個(gè)頭破血流。她心中對幼小年老之人的自有一股悲憫，此時(shí)心頭也有幾分難受。

    莫約一刻鐘后, 大夫出了里間。只院里幾十個(gè)大小丫鬟婆子俱都上上下下，來來去去, 匆匆忙忙，哭哭啼啼, 幾個(gè)主子，段馨正哭著，陳蕓一臉事不關(guān)己模樣，爺們兒也沒來一個(gè)，一時(shí)竟無人招呼。

    李婠起身引人到了廊下，問道：“傷勢如何了，可有大礙？”那大夫本是傷科圣手，脾氣也耿直，不似在陳府里走動的大夫，一直說些中庸油滑之詞，直言道：“怕是正好撞在棱角處，破了個(gè)半指節(jié)的小口子，已上了藥，過些時(shí)日便好?！?/br>
    李婠又問：“為何至今也未醒？”那大夫撫了胡須，道：“撞了腦袋，頭暈也屬常事。不過，人腦最是精密不過，在請個(gè)擅內(nèi)科大夫瞧瞧罷?！崩願c(diǎn)頭應(yīng)是。

    后見一丫頭匆匆跑來，李婠叫住，問了她正在忙些何事。那丫頭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，心叫苦：主子傷了，亂作一團(tuán)，哪有什么事做，不過人人都奔來走去，痛苦流涕的，你直呆呆立著，不是找理由給大太太作踐麼。

    李婠見其臉色心頭明了，也不怪罪，只叫她去知會了大老爺與大爺幾個(gè)主子，遂后叫來春慧引大夫去開藥方，又叫人去另請個(gè)內(nèi)科大夫來。

    又是把脈、開藥一陣忙活，兩三碗苦藥汁灌下去，人終于在中午時(shí)分醒過來了。秋夫人命人好生照看著，又令人送了李婠等人回去。

    這邊晚膳時(shí)，秋夫人流淚不止，段馨立在案邊捧碗拿筷，低聲勸秋夫人多少用些。

    秋夫人本心喜，后又大悲，大悲壓過大喜，也不管事情因由，頓時(shí)口不擇言起來，哭道：“果真爛心肝之人，害了人還在這兒招人，你們得了意了，沒人分了你們的富貴了?！?/br>
    段馨忙哭道：“太太是哪里的話，我怎會有那歹毒的心思，永哥兒是我腹中孩兒的小叔叔，我敬著也來不及，怎會有那歹毒的心思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