鄒良跪在紙上，對著空空的四方桌磕頭。往年陳春梅都是念念有詞，鄒家先祖，保佑我們新的一年平平安安，保佑鄒良能考出去……

    鄒良倒是從不祈求什么，磕三下就退到一邊。陳春梅脫下圍裙，理理衣角，她跪得筆直，深深拜下。起身的時候，陳春梅雙手合十：“鄒家先祖，鄒良考上了，感謝先祖保佑?！?/br>
    陳春梅磕下第二個頭，講出新年愿望：“先祖，鄒良也大了，讓他尋到好姑娘，有個良配。”

    除夕夜發(fā)脾氣，是犯忌諱的，陳春梅大抵會記恨他半輩子。鄒良忍住了，轉(zhuǎn)身去院子里燒紙錢。

    天地銀行，紅綠鈔票，劣質(zhì)印刷下的閻王眼珠漆黑。百億元的冥幣在火盆里一張張燒盡，變成片狀的黑灰。鄒良忍不住去想，在天有靈的先祖?zhèn)?，早就知道他喜歡宋迎春這回事了，他們會嘲笑陳春梅嗎？嘲笑就嘲笑吧，她早晚也會知道。

    菜涼的快，電煮鍋放到桌上，什么都可以涮涮再吃，湯底是燉了一天的土雞湯。鄒良陪鄒潮喝酒，陳春梅興頭很足，也來了幾杯。酒精辛辣，雞湯鮮香，屋外是此起彼伏的煙花鞭炮聲，泉靈村的年夜飯，大多就這么開始。

    父子倆酒量都好，過年又是高興，不多會一瓶白酒就空了。飯吃到一半，就聽見院子里傳來宋玉玲的聲音：“春梅娘，過年好呀！”

    這是來串門了。吃完年夜飯，村里的大人小孩，都會去熟實的人家走走，宋玉玲手里擒著一盞紅燈籠，底端的紅穗子晃個不停。宋迎春跟在他身后。

    “玉玲子來啦，吃過了沒有？添個碗這邊再吃點？”

    “迎春也在啊，一起吃一起吃?！标惔好贩畔驴曜?，忙著招呼。

    宋玉玲跺跺腳下的泥水，沒進堂屋：“吃過啦，春梅娘，我今天晚上燒了豆腐呢，自己做的。”

    宋玉玲打開手機，給陳春梅看年夜飯的照片。

    “丫頭就是聰明，一學(xué)就會?！?/br>
    “這燈籠好看，喜慶的很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哥給我買的?！八斡窳釟g喜地應(yīng)答。

    “大良，你帶他們放煙花去，我今年買的多?！?/br>
    鄒良走去雜房，挑了兩個最大的禮花，宋迎春幫忙接過一個。院子里放不盡興，三個人順著樓梯，爬上屋頂。

    漆黑的天幕被禮花點亮，四面八方都是煙火，落下一朵，綻開一朵。鄒良擺好煙花，宋迎春遞過來打火機，溫?zé)岬模瑤е捏w溫。鄒良點燃信子，站到宋迎春身邊。

    漫天的煙花里，多了鄒良家樓頂飛上去的幾朵，禮花沖向天空，轟然綻開。宋玉玲膽子小不敢靠的太近，在一旁高興地直拍手。

    宋迎春看向天空：“新的一年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過完年我20?！?/br>
    “我也20?！编u良問，“你幾月的？”

    “8月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我比你大，我3月?！编u良莫名地有些高興。

    “大良?！彼斡嚎聪蛩！拔掖笕龥]課，要去找工作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一整年都沒課？”

    “嗯，大二暑假就得出去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你比我多兩年工作經(jīng)驗啊?！编u良笑起來。

    宋迎春抿了抿嘴角，勉強露出笑意。畢業(yè)、工作、對宋迎春來說是人生很重要的節(jié)點，他一定會努力賺錢，讓生活步入成年人的正軌。

    這些鄒良顯然沒有意識到?？沙σ?，講不出不開心的話。鄒良的眼鏡反射出各種煙花的光彩，他眼神清亮，表情放松，有著新年該有的欣喜快樂。宋迎春看不下去，別開腦袋。

    泉靈溪的方向，炸開大朵菊瓣狀的煙花，轟的一聲響徹天空。美得宋迎春心頭一跳，他挪了半步，往鄒良身邊靠的更近。

    “哥，剛剛那個花好漂亮！你看見沒有?！彼斡窳釟g呼?！笨隙ㄊ峭鹾Ｑ蠹曳诺模麄兗颐磕甓假I最好的。“

    “哥，我們?nèi)ト`溪那邊放花好不好。那邊更好玩?！?/br>
    鄒良剛想答應(yīng)，宋迎春摸摸宋玉玲的帽子：“不早了，回家睡覺去，明天還早起呢。”

    宋玉玲聽話地點頭，朝鄒良喊：“大良哥，那我們明早一起拜年啊?！?/br>
    “好?！?/br>
    年初一，規(guī)矩更多。今天大人不能吵架，孩子不能哭。掃帚剪刀針線，一干跟勞動相關(guān)的工具也不能觸碰，新年第一天，只管喜氣洋洋，吃喝玩樂。把頭開好，這樣才能保佑新的一年舒舒服服，順順當(dāng)當(dāng)。

    鄒良是被鞭炮聲炸醒的，他打開手機，6點鐘，還很早。鄒良在床上迷瞪一會，直到自家門口也響起鞭炮聲，他才穿衣起床。

    堂屋里燒起線香，紅蠟燭點了一夜，只剩下一坨凝結(jié)的蠟淚。桌上擺著糖果盒子，四個格子堆滿糖果瓜子，旁邊還有一個更大的塑料袋，裝著拜年糖。

    院門大開，鞭炮炸碎的紅紙屑鋪在門口，空氣里全是硝煙味道，吸猛了會嗆得咳嗽。鄒良剛洗完臉，門口就走進來三兩個人，帶著個小孩，都是一身新衣，笑意盈盈。拜年，進門第一句話，必得是：“新年好?！?/br>
    “春梅娘新年好！潮叔新年過得好?！?/br>
    “哎，你好你好，都好！”

    鄒潮和陳春梅招呼人進屋，大人散煙，小孩發(fā)糖。陳春梅在袋子里抓起一大把花花綠綠的糖果，往小孩手里的糖兜里裝，泉靈村的人家一圈打過來，男人手里的煙會多出各種牌子，小孩的糖兜也能裝滿各式各樣的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