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們還想著請御醫(yī)？便是楊舅老爺那一品大員看病，也輕易請不來御醫(yī)的，何況五少奶奶這么一個四品內(nèi)眷？

    自家姑娘有多大的臉面，能有什么法子替她們請御醫(yī)？

    桃香想也不想就出口拒絕：“御醫(yī)我們可請不來……”

    “桃香！”

    里頭主子喚，桃香連忙撂下小丫鬟，折進(jìn)屋里。

    如今還在任的御醫(yī)，秦芬自然是請不來，便是能請來，也得花去好大的情面，秦芬也還沒熱心成那樣。

    她是想起了秦覽從前請去給紅珠看孕相的那位致仕御醫(yī)，取個折中罷了。

    把這話一說，桃香立刻應(yīng)了：“既姑娘有法子，我這就叫五少奶奶她們上門去請?！?/br>
    “叫有貴去吧，他是少爺身邊的，滿金陵城沒幾個不認(rèn)識他，他辦事比五少奶奶那里的人都管用?！?/br>
    “可是姑娘，若是有貴去請，這診金……”

    “罷了，咱們這里出吧，到時(shí)候你們?nèi)ズ退雰禾嵋蛔?，五少奶奶愿給便好，不愿給，咱們只當(dāng)布施了香油錢?！?/br>
    人命關(guān)天，也確是這個理。@無限好文，盡在晉江文學(xué)城

    桃香咬咬牙，從秦芬妝奩匣子里取了張五百兩的銀票，這時(shí)也來不及和有貴避嫌，飛快地出去了。

    南音輕輕嘆口氣：“姑娘也太好心了，替五少奶奶作下這樣大的情面，五少奶奶這人，可乖滑得很……”

    好人做到底，送佛送到西，幫都幫了，不如一氣兒幫到底，半推半就，旁人反而不記這份情了。

    再說了，便是五少奶奶不認(rèn)，秦芬也有法子叫她記起來，實(shí)在不行，叫范離往那位兄長討銀子去。

    那位范五少爺雖和范離不對付，卻是最倨傲最在乎官聲的，他若是欠了秦芬這樣一筆錢，只怕睡覺都睡不安穩(wěn)。

    秦芬把這道理一說，南音也明白過來，然而想想兩位長輩在家，竟要自家姑娘一個晚輩出面，終究不服，不由得念叨起來：

    “大夫人和太太兩個，也太投機(jī)取巧了，從前是這個陷害那個算計(jì)，如今變得口蜜腹劍起來，誰不知她們呢，瞧著要選秀了，以為咱們娘娘定會失寵，哼，也不想想，咱們家還有位太子爺呢，這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莫談國事！”秦芬趕緊打斷了南音的話。

    南音自知失言，連忙訕訕地捂住自己的嘴。

    秦芬在屋里，靜靜候著五少奶奶院里的動靜。

    張御醫(yī)被有貴軟磨硬泡給請了過來，替五少奶奶施針推拿，終于使得胎位順利轉(zhuǎn)正，折騰了一夜，五少奶奶于五月初三這日清晨誕下一個男嬰。

    秦芬擔(dān)心了一宿，聽見母子平安，終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，命南音給那報(bào)信的小丫頭抓了一大把銅子。

    桃香和南音兩個也大大松口氣：“可太好了，咱們姑娘身上的擔(dān)子，可算是卸下了?！?/br>
    南音心思細(xì)密些，已想到了旁的，看看桃香喜氣洋洋的臉色，輕輕扯一扯她的袖子：“五少爺搶先有了兒子，大夫人只怕又要說一車的廢話，太太那臉色還能好了，咱們姑娘，只怕又要受委屈?！?/br>
    “她們敢！”桃香怪叫一聲，然而她如今也不全是從前那副跳脫性子，知道內(nèi)宅里有許多細(xì)碎閑氣，倘若那兩位夫人硬要折騰，總能給自家姑娘氣受的。

    想到這里，桃香不由得沮喪起來：“嗐，早知道昨兒個，架也要把姑娘架出府去?！?/br>
    秦芬自己也在想這事，主仆三個不由得齊齊嘆口氣。

    院里的小丫頭從外頭喚一聲“少奶奶”進(jìn)門，笑嘻嘻地看一看秦芬：“少奶奶大喜！”

    桃香瞪一眼那小丫頭：“五少奶奶生了孩子，給咱們少奶奶道什么大喜？”

    “有貴哥出去一趟，帶了個信回來，說今早的選秀大典上皇后咳了兩聲，皇上關(guān)懷皇后鳳體，特命她休養(yǎng)保重，還說……端午祭祀，由昭貴妃替皇后出席?！?/br>
    第232章

    昭貴妃代皇后出席端午祭祀， 這消息好比冷水澆在沸油鍋里，激得金陵城都要翻涌起來了。

    前次冊封太子，皇帝還糊個理由，道太子之母來日便是西太后， 也受得百官朝拜， 滿朝文武雖然不情不愿，還是拜了昭貴妃。

    這次端午祭祀， 既沒個說法也沒個章程， 皇后不過是咳嗽兩聲， 便被架到了后頭，由不得人不議論。

    依著舊歷， 年節(jié)大典，皇后若非是病得起不來床， 都該去出席的，假使皇后當(dāng)真病重，也該由太后和皇后在妃嬪中擇一賢德人出席， 哪就由得皇帝隨手指個寵妃。

    皇帝再是手段厲害， 也架不住御史們鐵面無私，范家添丁還沒滿一天， 金陵城里便已吵翻了天。

    桃香和南音寸步不離守著秦芬，把院子看得鐵桶似的， 連范夫人親自來，也被擋了駕：“太太請恕罪則個，我們少奶奶替五少奶奶勞心勞力的， 熬了一宿， 身子已吃不住了，正臥床休息呢?！?/br>
    說罷， 還裝模作樣地催促院里的小丫頭：“還不去催一催有貴，叫他快著些請大夫來？”

    范夫人原還指望昭貴妃失寵，到時(shí)候秦芬便沒那樣硬的腰桿了，她到時(shí)候再做個和善慈祥的好婆母，一家子和和美美，如今昭貴妃都快坐到皇后頭頂了，她哪還敢報(bào)那樣的指望。

    這時(shí)丫頭們攔路，范夫人心里不痛快，臉上卻還微笑，叮囑兩聲好好保養(yǎng)，慢慢轉(zhuǎn)身，自走了回去。

    南音瞧出范夫人不高興，心下有些惴惴：“到底是少爺?shù)挠H娘呢，咱們方才是不是太不客氣，惹她生氣了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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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桃香總有些古怪的伶俐，這時(shí)候扁一扁嘴，點(diǎn)破這位太太的心事：“哪兒呢，太太她是自己心里犯別扭，哪來得及生我們的氣？”

    “太太犯什么別扭？”

    “既后悔前面沒趁機(jī)多給姑娘上上規(guī)矩，又慶幸前一陣子沒來作踐唄，如今婆媳兩個好歹還能落些體面，也算講究得過了。太太這人，我如今也算看明白了，做好人不行，做壞人不靈，整個兒是個糊涂蟲?！?/br>
    話音未落，穗兒已捧著個小匣子來了。

    府里風(fēng)聲全變了個方向，穗兒哪里能聽不見，她知道秦芬如今金貴，不敢說自己求見，只把匣子給了桃香，說是五少奶奶醒來，給秦芬還的診金。

    匣子呈了上來，秦芬打開一瞧，不由得嘆口氣，兩個丫鬟不明所以，湊上前一看，也都沉默了。

    那匣子里的銀票，并不是整整五百兩，十兩的，二十兩的，粗粗一看總有二十來張，秦芬伸手一翻，最大的不過才一百兩。

    主仆三個，齊齊替五少奶奶心酸起來。

    雖然五少奶奶出身低微，到底也做了這么多年的官眷，身邊竟連五百兩整銀票也拿不出，可見過得多么不易。

    這世上沒幾個人能喝風(fēng)飲露，只說秦家的幾位姑娘，那一派大家氣象，不都是金莼玉粒地養(yǎng)出來的。

    五少爺平日總指望五少奶奶出去交際應(yīng)酬，可如今這世道，邁個步子伸個手便得花錢，五少奶奶囊中羞澀，哪里闊氣得起來。

    “也難怪五少奶奶平日，總是那副不上臺面的樣子?！碧蚁愕偷偷毓緡佉痪?，“這一匣子銀票，看得人心里怪難受的?！?/br>
    “你難道想叫姑娘把銀票還回去？姑娘肯還，五少奶奶也不肯要啊?！?/br>
    還了回去，便不是結(jié)善緣，而是結(jié)仇。

    五少奶奶那人，一是好利，二是好面，這里把銀票送回，豈不是打她的臉。

    秦芬托著腮沉思，不多時(shí)就有了主意：“四姑娘有孕時(shí)，太太給她置辦了許多補(bǔ)品，也給我這里全都照樣送了一份，揀幾樣貴重的，送去給五少奶奶就是。”

    桃香這丫頭，心比誰都軟，然而真要往外拿東西，手又緊了起來：

    “姑娘！太太給你挑的都是頂好的東西，阿膠、燕窩，雪蓮、人參，送這些……你這也太大方了！咱們要不還是每日往大廚房叫碗雞湯送送吧?！?/br>
    秦芬不由得好笑：“你姑娘我才一張嘴一個肚子，太太送的那些，我吃二年也吃不完吶，我又沒說全送出去，問問大夫，揀兩樣五少奶奶可用的送去就是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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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桃香仍是不樂意，然而再瞧瞧五少奶奶送來的那匣子，又不說話了，唉聲嘆氣下去辦差事。

    南音看著桃香的背影微微一笑，摸一摸秦芬的茶碗已經(jīng)不熱，趕緊換了一杯，秦芬嗔一句：“我那碗茶才喝了兩口呢，哪就用得著換了?！?/br>
    平日文文靜靜的南音，這時(shí)竟一板一眼起來：“姑娘有孕，我一點(diǎn)也不能輕忽，若是給咱們太太知道我辦差不當(dāng)心，我老子娘在家也沒面子?！盄無限好文，盡在晉江文學(xué)城

    她說著，忽地想起什么，咬著嘴唇問一句：“姑娘有孕的事，是不是滿了三月再回去報(bào)信？”

    依著理，確實(shí)該滿三月了才報(bào)信，可是秦芬哪憋得住。

    范離不在京里，身邊一個親近人都沒有，范府這些人客套的恭喜，秦芬心里一點(diǎn)也不覺得高興。

    更何況，昭貴妃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，秦芬也實(shí)在想知道。

    “就……回去報(bào)訊吧，我昨兒不是暈倒了么，只說身子不穩(wěn)，想請娘家人來安安心，料想大房和太太也說不出什么來。”

    楊氏在家里對賬，忽地見桃香回來，先皺一皺眉，問秦芬是不是又受委屈了。

    桃香連忙搖頭，把秦芬有孕的事情一說，楊氏立刻高興地連連點(diǎn)頭：“好，好，咱們五丫頭當(dāng)真是有福氣。”才笑了兩下，又忽地收了喜氣：“你們姑娘才有孕就使你回來報(bào)訊，難不成也跟六姑娘似的，是受了委屈？”

    “不是不是！”桃香趕緊搖頭，把秦芬昏倒的事情緩緩道了出來，只道秦芬是思念家人，想請楊氏去安一安心云云。

    楊氏點(diǎn)頭應(yīng)了，只道明日就過府，待桃香一走，便叫人喚了蒲草上來。

    蒲草如今已嫁了人，家常只忙著辦差事，少有進(jìn)內(nèi)院的時(shí)候，陡然進(jìn)上房，竟有些局促。

    楊氏也不曾計(jì)較蒲草的失禮，只問了要緊的：“五姑娘如今在范家到底過得如何，桃香回來和你說過沒有？”

    蒲草一時(shí)不明白楊氏的意思，囁嚅幾句，竟不曾敢說話。

    從前蒲草也是個爽利人，出嫁了反倒磨嘰起來，楊氏如今性子急，立刻不滿地“嘖”一聲：“有話快說！”

    臘梅平日里受茶花照顧不少，這時(shí)生怕蒲草受了主母氣，連忙開口：“五姑娘只派人家來說懷孕了，昨兒人還暈倒一次，太太想著她是個報(bào)喜不報(bào)憂的性子，怕這后頭不知有什么大事，這才叫你來的，你知道些什么，照實(shí)說就是了?！?/br>
    蒲草聽見秦芬暈倒，哪還顧得上顧忌什么，連說帶比劃，把秦芬在范家受的委屈說了個一干二凈。

    楊氏越聽眉毛皺得越緊，到最后，竟氣得站起來：“這一家子，真把咱們五丫頭當(dāng)軟面團(tuán)子捏了！”

    她只聽秦芬說過一回委屈，便是替范夫人管家反遭忌諱，她當(dāng)時(shí)替秦芬拿主意還了那點(diǎn)子產(chǎn)業(yè)，還當(dāng)天下從此太平了，誰知那范家兩個長輩，竟如此折騰小輩。

    昭貴妃都主持端午祭祀了，秦家的女兒還能吃這樣的苦頭？

    楊氏心里有氣，第二日打扮得華貴無比，坐馬車往范府去了。

    到了范府，桃香面帶苦笑在門口恭敬候著，其余主子，只大夫人略迎了迎，范夫人那里派了喜兒在門口候著，自己卻坐在院里恭候。

    算誥命高低，楊氏確實(shí)矮了范夫人一級，可是這金陵城里，又有誰敢認(rèn)真和楊氏論品級。

    便是去那些公侯府，人家也得派個少奶奶、大姑娘出來迎候，范夫人一個三品誥命，倒對著楊氏拿起喬來了。

    楊氏看一看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的喜兒，不怒反笑：“這位姑娘，親家太太想必正忙著，不是忙著照應(yīng)五少奶奶，就是忙著照顧我們五丫頭，她這會兒不知在哪處，你且請帶路，我去拜會就是?！?/br>
    范夫人哪里是在照應(yīng)兒媳婦，依著她的性子，只怕閉門看書呢。

    楊氏這話音，明白人一聽就知道是找茬來了，大夫人樂得看熱鬧，這時(shí)也不遣人通風(fēng)報(bào)信，反倒對衛(wèi)mama一揮手：“快，和喜兒姑娘一起，陪著親家太太去找三夫人去?！?/br>
    一群奴婢，把個楊氏前呼后擁地送到了范夫人屋里。

    范夫人知道楊氏今日上門，還特特地打扮了一番，穿了件墨綠織花的斜襟上衣，下頭一條暗藍(lán)色百花裙，頭上工工整整帶了套菊花金飾，竟是罕見的華貴。

    她自覺一身打扮氣勢十足，定會把楊氏給壓下去，誰知一見楊氏，倒恨不得回屋把衣裳給全換了下來。

    楊氏穿了件翠綠的閃緞上衣，下頭系一條寶藍(lán)百褶裙，頭上戴了赤金點(diǎn)翠鳳簪，處處都正巧壓了范夫人一頭。

    彼此一見，楊氏已在心里好笑，然而她今日來不是為了爭奇斗艷，是為了替秦芬討還一口氣，這時(shí)也不多說什么，只問些要緊的：“我們芬丫頭有孕，怎么是她自個兒回去報(bào)信？聽說那日為了忙五少奶奶的事，還忙暈了？怎么，我秦家的女兒出嫁，便當(dāng)沒人疼了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