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香進(jìn)得門來，臉上喜笑顏開的，看見匣子都打開了，便好奇地張望，先看了兩盒名貴藥材，“嘖嘖”幾聲，待看見那泥娃娃和小玉鳥，便掩口笑了：“范大人這是給姑娘送禮，還是給兩個(gè)小舅爺送禮呀！”

    蒲草也緊隨其后，聽見桃香打趣姑娘，好奇地看一看匣子里的東西，待看清楚了，也掩口而笑，對桃香嗔一句：“你不懂，范大人這是把咱們姑娘當(dāng)小孩子疼呢！”

    桃香小心地取了那泥人看，卻見是個(gè)穿著大紅襖子的娃娃，笑眉笑眼，可愛玲瓏，她將泥人端詳片刻，忽地道：“這泥人……難道是姑娘？”

    蒲草原還在端詳那老參，聽見這句，立刻湊近了來看，看得半天，將信將疑地道：“有點(diǎn)像姑娘，可是又不太像，真古怪?！彼f著，將那泥人舉到秦芬眼前：“姑娘，你瞧像不像你？”

    秦芬看了一眼，立刻轉(zhuǎn)開視線：“我自己哪知道自己長什么樣?！?/br>
    兩個(gè)丫頭捧著泥人到一邊，頭靠頭地爭論到底是不是秦芬，全沒瞧見秦芬的脖子都泛起了淡淡紅色。

    秦芬方才不曾留心看那泥人的模樣，這時(shí)看了才發(fā)現(xiàn)，那泥人的衣裳，是她前幾日去姜家時(shí)穿的大紅襖子，臉孔卻是她幾年前的模樣。

    算得再細(xì)些，便是她初次見范離時(shí)的模樣。

    這個(gè)愣頭愣腦的傻小子，送了這么一個(gè)泥人，又是什么意思？

    秦芬想不通范離的意思，可是范離卻對自己的絕頂聰明，滿意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那白玉小鳥，是給那丫頭解悶的，那小泥人么，是二人初見時(shí)，那小丫頭的模樣。

    為什么叫匠人捏個(gè)小時(shí)候的模樣，范離還是有些私心的，那丫頭如今生得好似水菱角一般鮮靈，他可不想叫人輕易看了去。

    他越想越得意，忍不住凌空一甩馬鞭，對著身邊的有貴問一聲：“小爺我是不是聰明絕頂？”

    有貴應(yīng)一聲，又問：“少爺，您說的是什么事？”

    范離瞪他一眼：“就是給秦姑娘送禮的事！”

    宮中會(huì)捏泥人的匠人雖有，手卻沒有外頭巧，范離那泥人，還是有貴去取回來的，有貴自然知道。

    有貴點(diǎn)頭哈腰：“這是自然，這是自然，少爺自然聰明?！?/br>
    他看一看范離的臉色，忽地嘟囔兩句：“我瞧少爺聰明也只聰明一半，你怎么不捏兩個(gè)泥人，把那紅襖子的姑娘留著，把男子送了去給秦五姑娘？”

    第157章

    秦芬歇了幾日， 被蒲草桃香兩個(gè)按在屋里結(jié)結(jié)實(shí)實(shí)喝了幾天藥，到了這日，她一聲咳嗽也聽不見了，終于叫蒲草給放了出來。

    既出來了， 頭一件事自是去給上房請安， 秦芬對著銅鏡照照，見喝藥喝得臉色有些黃， 便揀了身顯氣色的柳黃色襖子， 耳上又戴了前次楊氏賞的一對紅碧璽耳墜子， 收拾停當(dāng)，出門去了。

    秦貞娘也恰巧出門， 看見秦芬，驚喜地招呼一聲， 隨即又對她搖搖頭：“大伯父身子不好，這幾日爹正愁著呢，你那副紅的耳墜子， 不如換了?！?/br>
    秦芬趕緊謝過一句， 回去再挑揀也來不及，又怕秦貞娘等著， 干脆摘了往蒲草手里一遞，帶著桃香就往上房去了。

    這日姐妹倆起得早， 也不趕著去請安，一路上秦貞娘挑要緊的事，與秦芬說了一些。

    皇帝有意拔擢新的官員， 除開楊舅老爺這樣的封疆大吏， 也有新科進(jìn)士里的后起之秀，秦恒自己聰敏審慎， 在簡州的差事當(dāng)?shù)煤?，已被皇帝召回京來述職了?/br>
    聽到這里，秦芬不由得替秦恒高興，這孩子前幾年夾在嫡母和親娘之間左右為難，如今終于徹底離開這小小的四方宅院，去施展他的滿懷抱負(fù)了，實(shí)在是可喜可賀。

    秦貞娘隨著秦芬笑一笑，說起方才的事來：“大伯自從出了監(jiān)牢，一直告病在家，雖然皇帝再召他出來做官，他自己心里卻過不去那個(gè)坎兒，如今病倒在床上，聽說……唉?！?/br>
    秦芬與那位素不相識的大伯并沒什么交集，這時(shí)不過跟著嘆口氣，隨即想起那位伯母和二堂姐，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，倒又發(fā)自內(nèi)心地嘆一聲：“只是大伯母她們可憐?！?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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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秦貞娘與秦芬本是并肩而行，這時(shí)挽住秦芬的胳膊，姐妹兩個(gè)湊得近些，放低聲音：

    “可不是呢。到如今，二哥這科沒考上，這也無法可想，奮發(fā)苦讀準(zhǔn)備下次再考就是，偏生二堂姐仍是不肯說人家，大伯母急得什么似的，二堂姐還說，若是逼著她嫁人，她就做姑子去，把大伯母氣得不輕。如今大房那里真是愁云慘霧的?！?/br>
    秦芬想起那位干練的大伯母，依稀記得她總把發(fā)髻梳得一絲不亂，手下人也是精明強(qiáng)干，屋里一個(gè)庶出子女也無，算是這個(gè)時(shí)代頂厲害的主母了。

    可是人再怎么厲害，卻都掙不過命，長女早亡，次女因此不愿嫁人，她再怎么厲害，也沒法押著女兒入洞房。

    秦芬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，搖了搖頭。便是此時(shí)，已到了上房。

    秦覽在上房時(shí)，楊氏一向把排場做得足，今日廊下仍是一溜奴婢候著，小丫頭們手里捧著銅盆布巾，再后頭是送早飯的婆子，個(gè)個(gè)畢恭畢敬，一聲不聞。

    一大群人瞧見兩位姑娘，恭恭敬敬請個(gè)安。

    秦芬見屋門尚未打開，趕緊拉一拉秦貞娘，兩個(gè)人作個(gè)賞景的樣子，走到院外夾巷里。

    姐妹兩個(gè)，心里都是奇的，這幾年父母兩個(gè)，好好壞壞沒個(gè)定數(shù)，雖然父親也有留宿上房的時(shí)候，可是卻不曾晚起過。

    這樣的陣仗，還是幾年前在外任上，二人情深恩愛時(shí)有過。

    秦芬內(nèi)里是個(gè)大人，秦貞娘也是個(gè)大姑娘了，許多事情，兩人心里都明白，只是不好擺到嘴上說。

    兩人望一望灰壓壓的天，許久不曾說話。

    秦芬對楊氏，是有不少好感的，除開才來的那陣子，后頭幾年楊氏對她既信任也倚重，算是很不錯(cuò)的了，除開這些，楊氏本身為人也不錯(cuò)，端方公正，寬容大度。

    可是對那位不太熟的父親，秦芬卻覺得情感復(fù)雜。

    作為丈夫，他既不能做到專情，也不能做到公平，寵愛妾室時(shí)，嫡女的婚事都能讓出去，拋棄妾室時(shí)，卻比妻子還冷淡干脆。

    若說這男人毫無可取之處，秦芬又覺得似乎不大準(zhǔn)確，這人做事踏實(shí)且精明油滑，還算一個(gè)好官，對兒女們也還算關(guān)懷，總體來說，為人也并不壞。

    姐妹倆沉默站著，后頭兩個(gè)丫鬟也不敢出一聲大氣。

    又過片刻，是秦貞娘先出聲了：“從前爹和娘沒和好時(shí)，我總盼著他們和好，可是現(xiàn)在……”她說著，搖一搖頭，“前一陣子為了商姨娘的事，爹又?jǐn)[一陣臉子，我如今，卻不知道該盼什么了?！?/br>
    秦芬不是親生的，卻也明白秦貞娘的意思，秦覽拋棄商姨娘時(shí)毅然決然，可是到那婦人死了，又為她和正妻鬧別扭，也不知該說這男人薄情還是多情。

    她正要開口安慰兩句，卻聽上房的屋門吱呀一聲開了，姐妹兩個(gè)理一理衣襟，并肩走了過去。

    楊氏坐在銅鏡前，頭腦昏昏沉沉的。

    這幾年她冷了丈夫許久，丈夫也冷了她許久。昨夜的糾纏，似乎已經(jīng)模糊得很，尚還不如這幾年的爭吵來得清晰，糾纏許久，她終于還是沒邁過心里那道坎，用力推開了丈夫。

    近些日子，大伯身子不好，五丫頭也病了，六丫頭那里還不穩(wěn)當(dāng)，柯家那里也鬧個(gè)沒完，她忙了家里忙外頭，直忙得喘氣的功夫也沒有。

    前幾日范離給五丫頭送藥，丈夫聽說了，也依葫蘆畫瓢送來了一份禮。

    五丫頭那里，是名貴藥材并年輕人喜歡的小玩意兒，丈夫送給自己的，卻是舊年新婚時(shí)自己給他做的一身衣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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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彼時(shí)丈夫還是個(gè)芝麻小官，自己陪嫁雖豐，卻也不好過分奢靡，加上那時(shí)候閑暇多，自己竟親手給丈夫裁衣裳。

    那衣裳形制不大規(guī)整，如今看來并不如何好，可是丈夫卻也藏了這許久。

    楊氏看了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，她原以為丈夫待自己是無情的，前頭有那許多花紅柳綠，后頭又因著商姨娘的喪事和自己生氣，可是看了那衣裳，她卻想不明白了。@無限好文，盡在晉江文學(xué)城

    因著大伯生病，丈夫近日常往上房來，昨兒更是折騰一晚，楊氏想到這里，不由得苦笑一笑，只怕如今闔府上下都以為兩人昨晚和好了，偏生沒有。

    楊氏看一看鏡中人煞白的臉龐，對紅菱吩咐一聲：“今日點(diǎn)些胭脂?！?/br>
    紅菱上夜，雖然是在外間，可是屋里的動(dòng)靜她總能聽見，哪能不知道兩個(gè)主子的事，她原本是替主子高興的，可是看一眼太太似乎不大痛快，又看一眼老爺面色喜怒不辨，不由得又把心懸了起來。

    太太從前，便是因?yàn)樽约翰槐阌H近老爺，才推了jiejie上去，如今可不會(huì)故技重施吧。

    替楊氏梳妝妥當(dāng)，紅菱輕輕攙扶了主母出去，心里卻不由得想起了jiejie。

    秦芬隨著秦貞娘坐在桌子邊上，打定主意做個(gè)聾子瞎子。

    上房的事情，本不該她管，長輩的事情，更不歸她管。

    不多時(shí)，平哥兒牽著安哥兒進(jìn)來了，如今兄弟兩個(gè)年歲漸長，性子分明些了，平哥兒性子急，主意大，常帶著弟弟滿府里搗亂，安哥兒性子慢，人隨和，跟著哥哥四處掏鳥撈魚，每每做壞事時(shí)，還記得給哥哥望風(fēng)。

    一進(jìn)門，平哥兒就扯著嗓子向父母告狀，指摘安哥兒毀了他一張大字，平日眾人準(zhǔn)要?dú)g笑著來調(diào)解，今日卻無人說話，是秦芬將安哥兒拉過去，在他身上用力拍一下：“你做什么要?dú)Я烁绺绲淖郑俊?/br>
    平哥兒見弟弟被拍一下，倒又抱不平起來：“五姐，打人不好！”

    眾人這才笑了，秦覽扯一扯嘴角，提起家事來：“大哥的身子實(shí)在糟糕得很，昨日大嫂發(fā)了封家信來，說要求犀角和斑蝥兩味藥，晉州沒有好的，我已托了何魚兒去找了?！?/br>
    楊氏聞弦歌而知雅意：“我明兒再叫人封四百兩銀子給何魚兒送去?！?/br>
    秦芬原打定主意不問閑事的，聽見這兩句，倒又在心里轉(zhuǎn)一轉(zhuǎn)，這兩口子昨晚上忙得沒說這些正事么？

    這日吃了飯，秦芬望望天色似是落雪，落雪了便有幾日不好出門，干脆趁機(jī)去看看徐姨娘，于是對秦貞娘說一聲，帶著桃香往徐姨娘處去了。

    徐姨娘屋里還是那副素凈淡雅的擺設(shè)，窗下原先擺著個(gè)大繡架的，早收了起來，又換了一張小幾、一把椅子，她自己坐在窗下，飛針走線繡著條腰帶。

    秦芬走近一看，見那腰帶嵌寶綴珠的，不由得笑了：“太太如今宴多，是用得著這樣的腰帶，可是姨娘，我瞧這些米珠和玉珠不像太太賞你的?！?/br>
    徐姨娘停了手中針線，摸一摸女兒的手是否暖和，然后又捧起針線慢慢繡起來：“你這次生病，太太一直掛心著，我便想著給太太繡個(gè)好的，就自己買了些珠子，這些都是散碎貨，不值什么的。”

    如今楊氏待徐姨娘很是寬和，常給徐姨娘賞賜物品銀錢，說是備著主君過夜，其實(shí)秦覽如今大多是在外書房過夜，連上房也不常留宿的，徐姨娘哪用得著那許多，天長日久，徐姨娘便攢下了些家私。

    秦芬知道徐姨娘手里是不缺錢的，這時(shí)也不多說，陪著再說幾句家常，便告辭回去了。

    時(shí)近中午，天色卻越發(fā)陰沉，才出門便飄起了細(xì)細(xì)的雪珠，再走幾步，雪就大了起來，桃香趕緊把斗篷上的風(fēng)帽給秦芬罩好，口中還絮絮叨叨：“姑娘病剛好，可別再生病了，咦，這大雪天的，紅菱往哪兒去？”

    秦芬順著桃香的視線看去，見紅菱滿腹心事的模樣，眼見著桃香就要喊一聲，秦芬趕緊按?。骸靶辛?，她有差事呢，你別擾了她?！?/br>
    桃香不曾留心，秦芬卻瞧出來了，紅菱去的方向，分明是青萍的院子。

    這姐妹兩個(gè)，如今一則是身份有別，二則是境遇不同，一向是少打交道的，上房那里又沒吩咐，紅菱往青萍那里去做什么？這個(gè)閑事，不管為妙。

    第158章

    雪花大如鵝毛， 撲在明紙的窗戶上，竟發(fā)出輕微的簌簌聲。

    青萍撥一撥盆里的炭火，招呼小麥：“過來烤烤火吧，別忙那鞋面了， 反正太太也是不穿的， 咱們獻(xiàn)得慢些也不打緊。”

    小麥輕輕伸了伸腰，依言放下針線， 坐到炭盆前面， 將雙手伸到紅紅的炭火邊上， 愜意地嘆口氣。

    如今青萍再不是從前悶不吭聲、腳不出門的做派了，除開家常與小麥做些針線打發(fā)時(shí)間， 也常帶些自制果子，往徐姨娘處坐坐解悶。

    徐姨娘看青萍為人不壞， 也點(diǎn)撥她獻(xiàn)些針線、點(diǎn)心去上房，遇見大事該往上房請安了，也記得喊上她一起。

    這么著， 青萍如今也能時(shí)不時(shí)得一碗酒釀?wù)豇?、一匹上好綢緞， 算是在主母面前討著好了。

    青萍望一望外頭天色，輕輕嘆口氣：“這大冷天的， 我在屋里閑坐烤火，紅菱還得當(dāng)差， 走在路上可不要挨凍的，這么看著，閑人也有閑人的好處?！?/br>
    小麥嘻嘻一笑：“姨娘， 紅菱jiejie在上房， 哪里凍得著她？上房的炭盆比咱們這暖和多少，跑腿的事情， 又有下邊小丫頭，紅菱jiejie只管在屋里伺候太太茶水，哪用得著挨凍？”

    青萍原是心疼meimeicao勞的，這時(shí)聽見小麥的話，心里卻又起些不同的感覺。

    她做小老婆，心中是半推半就的，起先也想過生兒子爭寵，后頭覺出太太和幾個(gè)姨娘都不是軟面團(tuán)，她便歇了那爭寵的意思，一門心思討好太太。

    那時(shí)太太遠(yuǎn)在晉州，她在金陵，竟能替主君打理家事，雖說恩寵不再，到底也還有臉面，她那時(shí)，是對自己滿意的。

    那時(shí)meimei還在馮mama身邊做小丫頭，馮mama對meimei管教嚴(yán)厲，meimei自走路說話開始學(xué)，行動(dòng)間的規(guī)矩就學(xué)了半年，站得站一個(gè)時(shí)辰，跪也跪一個(gè)時(shí)辰，苦頭吃得極狠。

    那時(shí)青萍對meimei，是滿心憐憫的疼愛，捎信回晉州時(shí)，也常問問meimei，她自問對meimei，是盡心了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