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庶女后宅升職記 第48節(jié)

    秦珮大病初愈,有意打扮得精神些,穿了身茜草紅的小襖,頭上除開花釵,又戴一支嵌紅碧璽的蟲頭簪,幾個姐妹里,她倒是最亮眼最別致的那一個。

    平哥兒和安哥兒兩個,穿著一模一樣的大紅百蝠襖子,頭上也是如出一轍的羊角揪,他們二人日日呆在一處,同笑同哭,如今面容也有幾分相似了,這時打眼一瞧,好似雙生子一般。

    楊氏將兒女們仔仔細(xì)細(xì)打量一番,見個個都是妥當(dāng)?shù)?,滿意地點點頭,領(lǐng)著孩子們出發(fā)了。

    英王府與秦宅隔著大半個皇城,要去赴宴,得經(jīng)城中最繁華的萬步大街穿行而過,牛mama聽了楊氏吩咐,一路上反復(fù)叮囑趕車的把式小心謹(jǐn)慎,不可沖撞行人,誰知行到一半,還是遇見一樁麻煩。

    萬步大街上商鋪便有百余家,路邊的小攤商販更是不知凡幾,這些小商販中,大部分是老實厚道的買賣人,卻有那十幾二十個,專揀外鄉(xiāng)來的有錢人作冤大頭,以訛錢欺詐為生。

    秦家的兩輛馬車走到幾個地痞攤子面前,他們聽見跟車的下人說的是外鄉(xiāng)話,互相使個眼色,把自己的攤子一推,攤子上的貨物頓時好似出巢的小鴨,遍布滿地。

    車把式勒馬不及,那些四散的貨物,早被踩得面目全非。

    旁邊一個賣字畫的,是他們的托兒,立時大叫:“光天化日之下,怎么能毀損別人東西,快扯住他們,別叫他們跑了!”

    幾個“苦主”一擁而上,一人扯住一匹馬,不許秦家的馬車走,只是嚷嚷著要去見官。@無限好文,盡在晉江文學(xué)城

    牛mama和紫晶也不是初見世面的,當(dāng)初跟著秦覽在任上,見過的潑皮無賴且還勝過這幾個,然而此地到底是京城,行動間有個不妥,便要連累秦覽被人告去御史臺,二人少不得按下脾氣,好聲好氣地交涉。

    看這幾個是路邊擺攤的,賣的都是些土罐瓷瓶和木雕等物,想來也不甚富貴,不過是多賠些銀子了事,于是牛mama下得車來,找了個嚷得最兇的,道:“幾位店家,我們的馬踩了你們貨物,原是我們不是,請店家說個數(shù),我們照賠就是?!?/br>
    此時聽牛mama說的是官話,便知她是做官人家的奴婢,這些人反倒更肆無忌憚了,須知做官的最怕鬧事,他們此番卻是遇見肥羊了。

    “我那小李兄弟賣的都是家傳寶物,西漢的土罐、東漢的瓷瓶,加上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,你賠個五千兩銀子便罷!”

    馬車?yán)?,幾個女孩兒都豎著耳朵聽外頭動靜,聽見外頭叫五千兩,已知是遇見了無賴,這時秦珮忍耐不得,掀起簾子直直看了出去。

    金陵城里民風(fēng)開化,秦珮露出臉來,也并不為失禮,路邊幾個奶奶媳婦見了車?yán)锏慕忝盟膫€,倒停下來多看幾眼,互相議論幾句這幾個姑娘生得好,再瞧見這家的奴婢不曾仗勢欺人,都暗道是個好人家。

    有那知情的見幾個潑皮嚷得兇,便在人群中嚷一句:“李四孬,你成日就知道訛人,別為難人了,見好就收吧!”

    李四孬被戳穿,面上也不見羞愧,只從地上撿起一個已然碎成兩半的銅器,耀武揚威似的道:“這銅壺可是老物件,誰說我訛人來著?”

    眾人見那銅胎甚薄,不似當(dāng)今的鑄造工藝,只怕當(dāng)真是個古物,是這李四孬攙在尋常貨物里專用來訛人的,這時都恐惹上麻煩,無人說話了。

    李四孬見無人敢應(yīng)聲,愈發(fā)得意:“大伙都知道,前朝武慶年間有個能工巧匠,能把銅器做得好似牛皮紙一般薄,他無子無女,死后技藝就失傳了,我這銅壺,可就是武慶年間的,難道還不值得三五千兩的?”

    牛mama和紫晶也是識得東西的,知道那銅器來歷不小,饒是見過許多世面,這時也不知如何應(yīng)對了。

    楊氏坐在馬車?yán)铮o緊摟著兩個兒子,腦子里不停地想著辦法,她平日里心思細(xì)密、手段厲害,在內(nèi)宅也不曾輸過誰,此時遇見這幫不要臉的潑皮,想了十幾條辦法卻沒一個管用的。

    姐妹幾個在后頭的馬車上也氣鼓鼓的,秦珮早把車簾子摔了下來,喘著粗氣,把手里的帕子揉得好似個面團(tuán)子,低低罵一句:“不要臉的東西!怎么不曾被馬一腳踩死!”

    楊氏平日管教嚴(yán)厲,依著規(guī)矩,這一句已是破了格了。這時其他三個女孩都是一般心思,無人來挑秦珮的錯處,反倒都點點頭:“是不要臉。”

    局面僵持,眾人都不說話了。

    “你這銅壺若值三五千,只怕宮里造辦處的那幫人都要氣死了!”一個聲音響起,頗有些耳熟,此次是秦貞娘與秦芬一道聽了出來,互相對視一眼。

    秦淑與秦珮不曾聽過范離的聲音,這時聽見有人出聲解圍,都好奇地湊到窗邊去看,秦貞娘此時也想瞧范離如何替自己家解圍,掀起另一邊的窗簾子,秦芬稍一猶豫,湊到了秦貞娘身邊。

    前幾次見范離,他或是錦帶輕裘、或是一身勁裝,瞧著或是紈绔灑脫、或是機敏凌厲,總之是個富貴子弟模樣,此時卻只穿了件家常竹青圓領(lǐng)長袍,手上拿把折扇,便是與秦恒站在一處,也無甚不同的。

    范離遠(yuǎn)遠(yuǎn)瞧見幾個地痞鬧事,本就要管的,誰知走上前來說完那句話,卻瞧見紫晶,不由得愣怔片刻,往兩輛馬車上看去,正巧瞧見后頭馬車的窗口露出兩張妝扮整齊的芙蓉秀臉,其中一個正是秦芬。

    二人瞧見對方,心里都是一個想法,只覺得對面那人,好似不識得了。

    第75章

    聽見范離出聲, 楊氏已掀了簾子,望見對面的年輕人,她稍一愣怔便想了起來。

    范離年輕有為,在夫人們眼里是值得嫁女的出息后生, 只是范家由高門敗落, 從前門第相仿的瞧不上他,低門小戶的, 又不敢攀附他, 若非有這些為難處, 只怕當(dāng)真有許多人家要上門捉婿了。

    鐘夫人熟知京中種種,那日在棲霞寺自然提過范離, 此時楊氏見了范離,一下子就想了起來。

    她想起當(dāng)初在清心寺時, 這孩子也不過和如今的秦恒一般大,一邊替英王辦差,一邊還記得替自己娘親求平安, 也算是早早撐起家門了。她此時想的不是這小將軍如何值得做女婿, 只想著,自家兩個兒子若是也這般出息, 就好了。

    范離見了楊氏的神情,知道她也認(rèn)出自己, 于是從善如流地上來行個禮:“見過秦伯母?!?/br>
    楊氏不意這孩子還記得自己,欣慰地應(yīng)一句:“范大人好。”

    范離拱一拱手:“秦伯母不必憂心,請自離去, 這些人由晚輩打發(fā)了便是?!?/br>
    楊氏帶著幾個女兒和幼子, 確實不好和幾個無賴糾纏,此時勉強占個長輩名分, 想著將事情交給范離處置也無不妥,回去叫秦覽親自過府致謝就是。

    于是點頭應(yīng)下,正要吩咐馬車走,忽地又扶住車壁:“方才那人說東西值錢,我留一個下人在此,若是要賠付,我們一概照賠的?!?/br>
    她說了這話,前頭牛mama早已下得車來站在范離身邊,恭敬行一個禮:“范大人。”

    “這等小事,何用……”范離才想打個哈哈說不用,忽地想起祁王說起要穩(wěn)重知禮的話,在肚子里思量一回,把下頭的話咽了回去,拱一拱手:“請伯母放心,晚輩定然妥當(dāng)處置。”

    平哥兒和安哥兒兩個,聽見娘和人彬彬有禮地說得半天話,早好奇地把頭湊在窗口,兩個小腦袋挨挨擠擠的,瞧見面前站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,不由得嘀咕起來:“這叔叔長得可真高,比大伯母家的二哥哥還高呢?!?/br>
    范離聽了,將兩個孩子看一遍,見臉圓些的那個臉上有和秦芬相似的淺淺笑渦,知道那就是秦芬的胞弟,便對他微微一笑,道:“你們多吃飯多長高,以后比哥哥長得還高。”

    原本這句不必說的,然而少年人的心思,如何肯升一輩去做心上人的叔叔,這時終究還是隱晦地露出一些來。

    楊氏并不曾體會這里頭的意思,只當(dāng)范離是以晚輩自謙,把兩個兒子一拍,哄著他們喊一聲哥哥,又謝過范離一遍。

    紫晶見主子無話再說,便命車把式出發(fā)。

    后頭的馬車趕緊跟上,秦貞娘掀著簾子,待經(jīng)過范離時,大大方方道一句“多謝范大人”,秦芬不知怎么,竟有些說不出口,勉強跟著說句“多謝”,便低下頭來。

    范離聽了姐妹二人的話,拱手側(cè)一側(cè)身,算是禮讓。

    秦芬瞧得分明,范離看向自己的目光,是和看旁人不同的。

    范離讓在路邊,看著秦芬的馬車從眼前走過,面上不自覺地帶了些微笑。

    他從前確實不會討姑娘歡心,可是回去纏著成親的侍衛(wèi)大哥們問得許多,又向祁王這謙謙君子請教幾句,如今已懂了一些。

    譬如要以禮待人,譬如要英雄救美,再譬如要先討好丈母娘。

    自己今日這遭,似是表現(xiàn)得還不錯。

    牛mama站在旁邊,見范離一臉神秘笑容,也不敢催促,耐心等了半天,輕輕咳一聲:“范大人。”

    范離回過神來,應(yīng)一聲牛mama的話,將目光投在幾個無賴身上,臉上的神色已肅殺起來。

    他在官眷中名頭甚大,可是常年在外辦差,京里識得他樣貌的人并不多,此時幾個小混混瞧他一副文人打扮,既不富也不貴,只當(dāng)他是要討上峰歡心的傻小子,都在心下盤算著狠狠敲他一筆竹杠。

    李四孬是領(lǐng)頭的,這時走上前來繞著范離轉(zhuǎn)兩圈,先撥一撥范離腰間的玉佩,又點一點范離的扇子:“你瞧著也不似個有錢的主兒,怎么就知道我的東西不對了?你倒給小爺說個章程出來,說得好,我便不與你計較,說得不好,我可饒不了你?!?/br>
    牛mama站在一邊,只瞧得心驚膽戰(zhàn),這幾人不識得范公子,她可是知道范公子是怎樣一位厲害人物。

    那日跟著太太去棲霞寺,也聽鐘家的下人說得許多京里的事,什么祁王的文采、英王的鐵面、睿王的謀略,天家之事,下頭人不敢多說,生怕說錯了惹麻煩,下頭的年輕臣子,說起來便沒遮攔多了。

    這范離大人替英王在靈州查稅銀,雷霆手段處置了十余名縣官、州官,連夜審訊都是輕的了,有那抵抗英王鈞旨意的,當(dāng)場就叫范離打折了一雙腿。

    因為這些鐵腕作風(fēng),范離在官場中得了個“鐵刃”的名頭,暗示他是英王手里殺人的刀。

    這外號原本不美,傳到朝中,掀起驚濤駭浪,睿王一黨的人,譴責(zé)范離弄得官不聊生,聯(lián)名上奏彈劾,幾乎逼得英王保不住范離。

    然而官是官,民是民,靈州的百姓們卻很是擁護(hù)這位范大人,叫花子們還編個數(shù)來寶,唱些什么“鐵面王,鐵面王,派下鐵刃斬惡狼,斬盡餓狼我歸家,種得地來收得糧”,這段打油詩一傳進(jìn)宮里,皇帝連聲贊了三個好,說洪定朝堂上須再有一百個范離,金口一開,這才保下范離來。

    牛mama此時心里正猜著,范離究竟會以身份壓人,還是使人去報了京兆尹抓人,亦或是當(dāng)場發(fā)作,將這幾個無賴的雙腿也給打斷。

    范離似是看透了牛mama的心思,既不亮身份,也不使人報官,竟上前蹲在地下,揀了那銅壺起來細(xì)看,看了半天才道:“李四孬,你這銅壺中間透著一層薄薄的白色,想是以錫吹制成薄胎,外頭鎏上銅色,鑄造好了拿出來哄人的,是也不是?”

    李四孬聽了,瞠目結(jié)舌,張了嘴又閉上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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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也是無意間得了這么件東西,原本就是破損的,偶然間聽說了前朝那薄胎銅器的故事,便以漿糊粘上,擺在攤上專用來訛人,至于是真是假,連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
    此時聽見范離幾句話便說到根子,李四孬不出聲,又把面前那高高大大的年輕人看一遍,怎么看怎么覺得這人平平無奇,唯一值得提一嘴的,便是這年輕人生了一對利眼,瞧著有些氣派。

    他才要編幾句瞎話來騙人,忽地想起一件事來,這年輕人與宮里造辦處相熟,豈能是個凡人,這么一想,人都矮了三寸,喉嚨一動,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。

    范離見他不敢吭聲,便笑著拍拍他的肩膀:“知錯能改就是好人,我瞧你這攤子上的根雕有些模樣,倒不如以后就掙個手藝錢,豈不是比坑蒙拐騙的更好?”

    李四孬只覺得拍在肩上的力道有千鈞之重,知道遇見高人了,含含糊糊應(yīng)得一聲,便算是順著臺階下來了。

    牛mama見范離幾句話就打發(fā)了李四孬,既不曾以勢欺人,又勸人向善,幾乎要替這年輕的范大人拍手叫好,恭恭敬敬與他道別了,飛奔趕往英王府,心里卻道,回家要把此事好好與太太說道說道,請老爺好好謝過人家。

    見無熱鬧可看,人群也漸漸散去,一個年輕人從人群里走出來,一拍范離的肩膀:“你這小子,平日張牙舞爪的,何時這么慈眉善目了?”

    范離轉(zhuǎn)身一瞧,見是自己兄弟,也不與他客氣,回敬一拳:“原來是你小子,我這么做事,自有我的道理,你還管起我來了?”

    “我不管你,哪天你把天戳個窟窿,還指著殿下再給你收拾爛攤子?”

    范離哈哈一笑:“荊保川,你也忒婆媽了,我從前做事莽撞,你要說我,我如今改好了,你又要說我。”

    荊保川看他一眼,與他并肩而行,二人一道往英王府的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行得半晌,荊保川慢悠悠來一句:“從前御史們都把你罵臭了,你也不曾改了那急三火四的臭脾氣,如今幾個地痞無賴就值得你大發(fā)善心了?這話說出來,我卻是不信的?!?/br>
    不待范離開口,荊保川又道:“方才那秦家的四位姑娘,生得倒都是如花似玉,我如今尚未婚配,不如去求殿下,許我一個罷了?!?/br>
    “你敢!”范離到底是年輕人性子,最受不得激,荊保川不過幾句話,就把他實話激出來了。

    荊保川見自己猜中,不由得撫掌大笑,一把勾住范離的肩膀,低聲逼問是哪一個。

    若是從前,范離便要得意地點出秦芬,不光說了,還要點出她的聰明伶俐來,好好炫耀一番。如今從祁王和侍衛(wèi)們那里學(xué)得許多,卻知道珍愛心上人了,只說一句“反正是最好的那個”,說完這幾個字,把嘴閉得蚌殼一般,再不肯開口。

    荊保川微笑著放開范離的肩膀,又隔得許久,問一句:“從前也不曾聽你說過有心上人,你突然便說出這樣一個人來,究竟是怎么想的?”

    范離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,順口頂回一句:“英雄好漢,怎么想便怎么說,喜歡一個女子,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,怎么就不能說了?”@無限好文,盡在晉江文學(xué)城

    他口里這樣說,心里卻也在思索,自己為何突然喜歡上那丫頭了。

    他自懂事起,就知道自己心里是想要個聰明的妻子的,他也一直知道那丫頭聰明,可是比那丫頭聰明的女孩子,也并非沒有。

    仿佛是那天在棲霞寺,初見這丫頭面容舒展,攜著兩個姐妹說說笑笑,身上有種自己渴望已久的溫暖氣息,空氣中有梔子花香,他突然心動了。

    可是從前那丫頭不是挺煩人的么?在他心里,她從前的瑟縮模樣,可是一刻不曾忘記。

    范離自己也未察覺,秦芬從前那努力掙扎求生的樣子,恰如他才到英王府的窘相,他厭惡彼時的秦芬,正如厭惡彼時的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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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也許正是從那時起,那奮力向上的小丫頭,就深深印在他的心上。

    秦芬坐在馬車?yán)?,腦子里混混沌沌,也在想著方才的情景。

    她前世生得也不壞,自然知道男子愛慕的眼光是什么樣,范離的眼神,瞧著是喜歡她的。

    然而,兩人不過才幾面之緣,談什么喜歡?論出身,她比不上秦貞娘這樣的嫡女,論樣貌,她比不上秦淑和秦珮這樣的美人兒,她有什么值得他喜歡的?

    更何況,他對包素蘭、對鐘衡乃至秦貞娘,可都是愣頭愣腦、風(fēng)度欠佳,看上去只和叛逆期的秦恒一樣毛躁,哪里像是會喜歡女孩子的。

    秦芬想到這里,不由得皺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