面對這些質(zhì)問。關(guān)玉秀什么也沒有說。

    她如同一只被捏碎的花，灑了一地，只是躺在那里。悄無聲息。

    很久。

    也許并沒有多久。

    時間如同停滯般，關(guān)玉秀終于微微動了，白到近乎半透明的肌膚，從那口中，發(fā)出嘆息般的呢喃。

    “尚棠……”

    她那空靈的聲音中，有種難以言喻的復(fù)雜情感。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……那你就該好好恨我。恨我——然后抱著這份仇恨，活得很久才對?！?/br>
    青色的眸子微微泛著光。

    “是你的話……應(yīng)該做得到?！?/br>
    因為，尚棠就是那種，睚眥必報、發(fā)誓比他所仇恨的人過得更好的人。

    他就是會唾棄著自己鄙夷的所有人，順順利利、風風光光活到最后的那種人。

    那才是尚棠。

    而不是……年紀輕輕，就比她多活了一兩年，就不知為何死去、靈魂被困在牢中，每分每秒都在被消耗殆盡，只抱著那一絲可悲的過去、可憐的期望，堅持到如今的狼狽魂靈……

    尚棠聞言，手猛的抖了下，隨即深吸一口氣，惡狠狠的咬牙笑了。

    “所以……我是恨你啊，我最恨的就是你了?！?/br>
    他在她耳邊咬牙切齒的低語。

    “可我恨你恨到除了你之外什么都看不見了……我哪知道該怎么活？”

    “我哪知道接下來我要怎么才能繼續(xù)活？！”

    尚棠捏起少女的下巴，死死地瞪進她的眼里：“關(guān)玉秀，你有一丁點想過，你死后別人的死活嗎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關(guān)玉秀一言不發(fā)。

    尚棠自嘲的苦笑了聲。

    “你根本不管吧……你就是這樣，除了關(guān)玉麟，什么都不關(guān)心，什么都不在乎……”

    關(guān)玉秀垂下眼。

    “我在乎過?！彼f。

    “在乎誰？哈…我警告你…就算是為了諷刺我，也別說什么‘你在乎過我’這種謊話?！?/br>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關(guān)玉秀再次沉默了。

    “別說，算我求你?！?/br>
    尚棠聲音越來越微弱，最后干脆低下頭來，把腦袋伏在了她的胸口，肩膀抖動不止，全身劇烈的顫抖著。

    “別讓我……變得更凄慘了?！?/br>
    感受到胸口被粘濕的冰涼、仿佛被那涼意凍住般，關(guān)玉秀再沒了動作。

    “關(guān)玉秀……你真行啊……你真的很擅長玩弄人心?！?/br>
    “讓人一點點放松戒備、放下心防……即使發(fā)生了讓人崩潰到要發(fā)瘋的的事……卻像什么都沒發(fā)生過，若無其事的繼續(xù)生活著，不肯再看我一眼?！?/br>
    “即使寄信也最多是半月一次，聊的也全都是些無聊的事，唯一一次來看我，居然問什么，我過得好嗎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能說你不是故意的嗎？”

    尚棠掐住她的胳膊，恐懼的低吼著：“我告訴你，過得不好、一點、都不好！我在那里待得整個人都要瘋了！”

    “是啊，我殺了人，我殺了很多人，我就是殺人犯又怎么樣！精神錯亂的瘋子殺人犯法嗎！我早就殺過人了再多殺幾個又有什么區(qū)別？！”

    “你也沒來救我??？不是把我徹底忘了，轉(zhuǎn)頭就去和別的男人高高興興的要結(jié)婚去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明明我是想要帶你出去的……卻被拉進了和你一樣的深淵……你卻看都不看我一眼，一個人走向了幸福，還說什么‘山高水長，自多珍重’這種漂亮話……哈哈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尚棠猛地抬起頭，眼睛已紅的不成樣子，語氣尖刻的譏諷著。

    “哈……活該……你死了活該……變成厲鬼活該……！”

    “誰讓你幫我的！誰叫你幫了！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也活該……”

    他說著說著，語調(diào)卻又低下來，成了自嘲。

    “我也…偏偏對你……”

    此刻，她的眼中，只剩尚棠淚流滿面的情景。

    和那天一樣。

    清輝自眼波中流轉(zhuǎn)閃爍。

    尚棠面無表情的落著淚，自嘲的喃喃自語。

    “——我只是想回去?！?/br>
    “每天放學(xué)只要到了湖邊……到了夜晚只要翻過幾面高墻……休沐日時只要一張紙條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就能見到，那時候最想見的人。”

    似天幕雨水一滴滴落下，那雙已經(jīng)不再澄澈的琥珀色貓眼，被這雨幕遮掩。

    于是，迎著這蔓延而出的雨，關(guān)玉秀的眼簾被雨打濕、模糊了。

    尚棠沉默地頓了會兒，還是開了口，自暴自棄、破罐破摔，紅著眼睛，因為已哭的全無形象，因此語氣就算再怎么冷硬、兇狠、也顯得格外違和。

    “喂，關(guān)玉秀，你是來徹底殺了我的，是吧？”

    “那我剛好，有件事要和你說。”

    “反正你恨我……我也死了……咱們兩個就這樣了。知道這些，知道這個……知道我那么的可笑，直到死了還是會為你的那些破事一直痛苦……你滿足了吧？行了吧？夠解恨了吧？我死的也不比你好多少……估計被剁成rou泥了……所以，反正這是最后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掀起紅腫的眼皮，自嘲的勾起嘴角。

    “那我偶爾也說句真心話如何。”

    像是預(yù)料到之后的發(fā)展，關(guān)玉秀的動作頓住了。

    “…秀秀，我……”

    喃喃低語，語調(diào)最后帶了些空虛悲傷的死氣。卻在這寂靜的曠野，格外清晰。

    那就像是……

    臨終遺言。

    “別說了?！痹谀蔷湓捳f出口之前，關(guān)玉秀就厲聲打斷了他。

    “尚棠、你閉嘴。”

    用從未有過的嚴峻語氣、斬釘截鐵的阻止了他。

    原本迷惑的尚棠看到她的表情，瞬間明悟了。

    “噢。所以，你知道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居然知道。”

    尚棠想扯出一個滿不在乎的若無其事的笑來，可最終仍是只有淚水在他那張可恨、可憎、可悲，卻又那么令人懷念的臉上，肆意流淌。

    “我還以為你這人，永遠都開不了竅呢。什么啊，你這不是也很明白嗎？”

    他終于咧嘴笑了。比起苦笑，更像是無奈，總之，是比哭還難看的一個笑。

    “那你就動手吧?！彼麑㈥P(guān)玉秀的手探入自己懷中，摸向嵌在心口的那面銅鏡。

    尚棠直視著關(guān)玉秀的眼睛。

    “捏碎、打破這面鏡子，我就徹底死了。從此之后、再也沒有你討厭的人了。”

    關(guān)玉秀順著他的手按下去，當真隔著皮rou，摸到了取代了原本心臟的銅鏡。

    “你居然把心臟都給它了？”關(guān)玉秀蹙眉。

    尚棠滿不在乎的催促著。

    “那又怎么樣？快點、別裝模作樣了，你不是最恨我了嗎？我可也是最恨你了。你別告訴我事到如今了，你下不去手?！?/br>
    他嗤笑著、語氣惡劣的激起關(guān)玉秀的火氣。

    “別那么虛偽，我可是你最不需要同情憐憫的仇人啊。秀、秀～”

    那種不負責任、只圖自己痛快、單純發(fā)泄情緒的遺言，令關(guān)玉秀的目光變得過于幽暗，由此、變?yōu)榱岁幇档男苄芘稹?/br>
    原本她是多么不容易動氣的性子。

    事到如今，尚棠的這張破嘴，還是總能輕易挑起關(guān)玉秀的怒火。

    氣歸氣，她終究還是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，而是低著頭思索著什么。

    見眼前的少女遲遲沒有動作，絕美的青年竟有些開懷。于是便伸出手，得寸進尺的將她拉入了懷中。

    溫暖的、溫柔的、令人懷念的味道，充斥著尚棠的鼻腔。

    從心底升騰起那令人發(fā)瘋的滿足感，使他發(fā)出了喟嘆，陰暗的目光也短暫的柔和起來。

    “喂，秀秀。算我求你，看在咱倆原本的交情上……給我個痛快。讓我死吧?！?/br>
    他手指環(huán)繞著少女的發(fā)絲，低聲下氣的貼著少女的耳邊祈求。

    “反正你不會如我所愿。與其那樣，我寧愿死。”

    最后的語氣毅然決絕。

    “你要是再不動手……”

    尚棠的手緩緩向下、游離至少女的腰際，摩挲著、撫摸著。

    “我就會做出讓你后悔的事了?！?/br>
    這是挑釁、也是威脅。自然不是真話。

    關(guān)玉秀現(xiàn)在要做的就是推開這個前世的邪惡亡魂，再痛快的送他去死。

    與其被銅鏡消化，被自己徹底殺死可能對他還要仁慈些。

    是啊、關(guān)玉秀當然知道她應(yīng)該怎么做。

    她有辦法、也有能力去做這件事。

    因為關(guān)玉秀總是在遇到尚棠的事情上，格外的……。

    ——格外的怎么樣？

    關(guān)玉秀覺得荒謬。

    被尚棠炙熱的體溫包裹在懷中、關(guān)玉秀一遍遍問自己。

    尚棠是……什么？

    開朗的、自大的、無法理解的、明亮的、富有生機的……會哭會笑……可恨的、可悲的、可又如此……鮮明的存在于腦海。

    尚棠，尚棠，尚棠……

    喃喃著。

    關(guān)玉秀緩緩的、輕輕的、長長嘆了口氣。

    眼眸中如漣漪，一圈圈泛起青色。她下定了決心。

    尚棠靜候著懷中少女的抉擇。

    這還是他第一次、如愿以償?shù)谋ё×岁P(guān)玉秀。

    被困在鏡中，他本來沒希望、也沒打算能再次看見她的。

    是啊、他當然知道銅鏡的目的。

    就像關(guān)玉秀說的，他腦子該死的好使。

    可誰讓他別無他法了？

    再說，誰能想到，他真的能再次看到、摸到、觸碰到活生生的、真實的關(guān)玉秀呢？

    并且沒有任何抗拒和阻礙，她就那么靜靜地、溫柔地、柔軟地靠在懷里。

    仿佛是……殘忍的給與了他這可悲人生的最后一點希望。

    算是回光返照？臨終關(guān)懷？

    不管怎么樣。

    尚棠此刻已然滿足了。

    就在此時，懷中的關(guān)玉秀忽然說話了，語氣淡?。骸吧刑?，你說自己是大俠……我倒是沒想到你除了錢之外還能有其余的愛好。”

    “是因為掙不到錢，所以干脆放棄了，轉(zhuǎn)而投機取巧的去選了其他愛好？”

    關(guān)玉秀面無表情的問。

    “說是大俠……其實就是找不到工作、為了好聽找了個名頭的的無業(yè)游民吧？”

    結(jié)果是這么句、無關(guān)緊要的，完全不該在此時此時，這種場景出現(xiàn)的閑話。

    尚棠的腦門也因此繃上了青筋。

    “而且，我職務(wù)太多，很多沒必要，什么樣的大俠還需要梳妝師？你變回男性也需要每日梳妝？單純的臭美？看來那個是你的本性……”

    青筋多了兩條。

    “再者，我不認為你有能力逃過東臨的追捕，其他不論，你這衣服顯眼到一看就知道是你本人了。如果我沒猜錯、馬車后面還有好幾箱金子。”

    青筋爆滿。

    “武力值為零的吉祥物給我閉嘴！”尚棠忍不可忍的將懷中的人來回搖晃：“你信不信我……”

    可對上那日思夜想、平靜無波瀾的眼，他又啞了聲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關(guān)玉秀靜靜地瞧著他。

    尚棠喉頭滾了滾，抿緊了唇。

    “你突然說這些干嘛？反正是無關(guān)緊要的東西。怎么樣都無所謂吧。”

    關(guān)玉秀:“我只是想讓你放開我，你摟的太緊、太久了，我很難受。”

    尚棠眼尾輕佻，雙臂越發(fā)收緊，兇惡道：“那就殺了我，你不就如愿了？”

    關(guān)玉秀面無表情地盯著他。

    “尚棠、你低頭?！?/br>
    尚棠不明所以、還以為她終于要動手了，于是輕笑一聲，聽話的低下了頭。

    關(guān)玉秀就勢仰頭，張嘴咬在了他的唇上。

    尚棠的眼瞬間睜大了。

    “你做什么——”

    關(guān)玉秀卻沒理會他，動作狠厲的啃咬著他的下唇，趁他愣神期間，咬的他嘴上出了血，舌尖又輕柔舔掉。

    關(guān)玉秀垂眸、感受著口腔的咸腥氣味。

    ——尚棠的血。

    腥咸、甜美、夾雜著愛憎欲雨的滋味。

    吞咽。

    大腦反復(fù)的記憶。

    而后，調(diào)用身體本能……

    正當關(guān)玉秀閉眼凝神準備著下一步驟時，忽聽到跟前尚棠越發(fā)急促的喘息聲。

    “這可是……你自找的?！?/br>
    落下這句話，下個瞬間，關(guān)玉秀猝不及防的被掰起下巴，緊接著唇被炙熱的緊壓了上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