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情已經(jīng)不可挽回，再多說什么，多做什么，也可能徒增煩惱。不如安靜地站著, 讓雙方都冷靜一下。

    但愿……還有機會。

    丹僮經(jīng)過窗邊，看了一眼, 笑道：“師傅, 云浪宗這少郎君倒是挺和氣的, 不叫不吵，就站在門外呢?！?/br>
    草廬的門只是擺設(shè)而已, 所謂關(guān)門, 無非是虛掩起來。在這看似荒涼的山谷里, 野花招搖地昂著頭，簇擁著柴門茅棚, 就是修行界大名鼎鼎的“百煉堂”了。簡陋得似乎不堪一擊。

    但若是有人違背此間主人的意愿，恃強硬闖的話，只怕會以性命向這所草廬賠罪。

    甚至沒有資格知道，這條性命是以什么樣的方式，交待給此間的主人。

    “也不知道，他是講理呢，還是知道我們百煉堂的厲害?！钡べ鬃匝宰哉Z，“他模樣真好看?！?/br>
    顧影失笑：“怎么？紅鸞星動了，想找道侶了？”

    她也走到窗口，看了一眼，便怔怔地笑不出來了。

    “師傅，怎么？”丹僮問。

    “……開門?！?/br>
    兩人對上目光。

    奇怪了，雖然長大，但一眼望去便知，就是那人。幼年時，在玄霜門相處過的兩三年，彼此都未曾忘。

    阿光屈身行禮：“真想不到，能在此時重逢故人?！?/br>
    顧影神態(tài)也柔和起來：“進來說吧?！?/br>
    “少郎君……”小廝有些緊張。

    阿光輕輕搖了搖頭，又向顧影一笑。才走了兩三步，顧影無意中垂下眼，脫口而出：“你的腳——”

    阿光止步，低頭看去。

    那是一雙“蓮足”，穿在不盈三寸的弓鞋中。

    修行人家的兒郎，畢竟也是男子，往往沒有修行的根骨，資質(zhì)和凡夫無異。修行界自恃高于凡世，要將這些仙家子和凡人區(qū)別開來，便在他們幼時，斷其腳掌腳跟，折向腳心，以鮫綃包緊。

    日復一日，兒郎長成，雙足弓會在束縛中漸漸飽滿。這樣的曲線加上拇指的尖角，像蓮花瓣般優(yōu)雅。穿上硬底的弓鞋，行走姿態(tài)亭亭，如微風中搖弋的蓮葉。

    “原來，你的大名是海晴光?！?/br>
    玄霜門海晴光的儀態(tài)之美，天下聞名。即便在這幽谷僻靜之地，也聽過些風聲。顧影之前從未在意，今天看他行走兩步，和這雙極小的蓮足，才知道究竟。

    “不敢，我也久仰顧神醫(yī)，只不知道是你?！?/br>
    原來那個三年未曾得到一柄劍的女孩，并不愚鈍，而是投錯了門墻。

    十年前，百煉堂出了個小神醫(yī)的消息，已經(jīng)傳遍修行界?，F(xiàn)如今，云浪少主被魔修重創(chuàng)，各派別醫(yī)修眾口一詞：“想必只能求百煉堂主出手才行?！弊憧梢娝谋臼?。

    阿光又燃起一線希望，試著去勸說。

    “顧神醫(yī)，云浪宗是正道第一大宗門，雖然行事高傲冷漠，但你也知道，她們……”

    “她們的難處，全天下都知道?！鳖櫽安惶诤?。

    “顧神醫(yī)，你……看看這個?！?/br>
    阿光拿出一個小布包，展開之后，遞了過去。

    那里面，是云浪少主的一撮頭發(fā)。

    發(fā)為血之余。顧影看了一眼，在頭發(fā)截斷處，縈繞著紫色的煙氣。僅僅一小撮頭發(fā)，泄露出來的魔息，已經(jīng)爬滿了整個小布包。

    顧影看了半晌，最終冷笑了一聲：“這是中了魔蠱?！?/br>
    阿光心中一動：“果然你知道。你可否……”

    顧影抬起眼，冷冷地望了過去。

    阿光不好意思再說了。

    握著這撮青絲，顧影可以想見，云浪少主被這魔息糾纏的痛苦模樣。心中半是自哀，半是痛快：

    “云浪宗從來仗著自己是煉氣門派，隨手一指，就說這里有魔息，那里有魔息。無論凡人還是修行者，面對云浪劍陣，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，因此錯殺無數(shù)。如今自家少主中了魔蠱，拖了這好幾年，全身血液都和著魔息流淌，連發(fā)絲里都浸透了。怎么不殺？”

    十八年過去了，昔日一家之仇早已看淡?？稍评俗谌允悄菢拥淖雠?，凡人望之噤若寒蟬。各地醫(yī)修，也常常遇到這種事，都說云浪宗枉殺過多，失了正道本分。

    “顧神醫(yī)，云浪宗畢竟是正道第一大宗門。雖有錯殺，但在對抗魔修的侵襲，守護修行者和凡人的功勞上，全天下無可比肩。百年前的魔修，可沒有這么溫和。近百年，若無云浪宗壓制，只怕天下已是生靈涂炭。功過相抵，依然是功勞更多百倍?！?/br>
    顧影聽阿光解釋，不置可否。

    阿光抿了抿嘴，心中希望減退了一分。但他不愿放棄。

    “我家夫人，是在幾派聯(lián)合對抗極樂教時，被魔修迫害至此。她體內(nèi)盡是純凈的靈氣，魔修以魔氣相侵，已將她修為盡廢?？伤廊灰Ьo牙關(guān)，沒有給魔修任何消息。她以一己之身，保護了幾家宗門，和臥底之人的性命。她確實是為整個正道……”

    顧影忽然抬手，止住他的話。

    阿光有些著急，想要再說，只見她勾了勾嘴角，柔和地道：“行了，我知道了。我給她瞧瞧?！?/br>
    “多謝！”

    阿光驚喜地揚起眉，剛要往下拜，卻被顧影抓住胳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