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2章
一人一魚面面相覷,須臾,容悅又回頭看向江令橋,兩人四目相對,靜默無聲。 空氣里彌漫著一絲尷尬的意味。 江令橋好似什么也沒發(fā)生,佯作出驚喜的模樣:“魚!” 容悅:“……” “要不今晚吃魚吧!” 容悅:“……” 她走上前,小心翼翼地取下他手里的魚,而后毫不猶豫地扔回水里,笑盈盈地說道:“事不宜遲,我們還是趕快動手,別耽誤了用飯才好!” 說罷,悄悄繞到他身后,俯身將剛才那條魚又捉了回來。 身后傳來欣喜的聲音:“哎呀,晚飯有著落了!” 容悅:“……” 等待天黑,常嘆不易。然而天色將暗未暗時,夜晚來得又極其快,眨眼間,暮色便逃散殆盡,下一刻夜幕就沉沉地傾軋了下來。 水田邊生了兩堆火,一堆用以江令橋作烤魚用,另一堆則用于烘晾容悅無辜受害的衣物。 江令橋?qū)Ⅳ~從火上取下來,嗅嗅聞聞,又掰下一塊來嘗,似乎覺得恰到好處了,隨即遞給容悅。 “嘗嘗?” 容悅接過,左看看右看看,上瞧瞧下瞧瞧,江令橋抱肘在旁,靜靜地斜眼看著他。 “沒毒,”她遞過去一個白眼,“方才不是都吃給你看了?” 容悅便笑:“我倒不是怕你下毒害我,只是想好好看看這魚,究竟是如何嚇住你的?” 江令橋忿然:“那是個意外!” “哦,”容悅不動聲色地點(diǎn)點(diǎn)頭,“意外啊……” 那神色,那目光,分明是半分不信。 江令橋抱肘端坐須臾,忽地站起身猛一伸手攘他的胳膊,將烤好的魚囫圇推進(jìn)他口中—— “吃你的去!”她扔下一句話,轉(zhuǎn)身去替他拿外裳。 水?dāng)Q得干,火又燒得旺,未消多時衣服便已干透了。作為澆濕他的罪魁禍?zhǔn)?,江令橋還得心虛地過來替他拿衣裳。 她懶懶散散地取了,閑搭在小臂上,轉(zhuǎn)身欲走時,卻從衣服的懷揣里驀地落出白色的物件兒來,飄飄然,及地?zé)o聲。 江令橋初時并未在意,只是俯身去拾的時候,瞳孔忽然猛地放大,臉上俱是驚異之色,整個人幾乎木在了原地—— 那是一方白色綢絹的帕子,質(zhì)地極佳,多見于勛貴之家。上頭沒繡什么繁復(fù)的花樣,只素凈地繡了兩個簪花小楷的字——望秋。 往事如潮水,剎那間洶涌奔襲而來。江令橋緊緊攥著那方帕子,下意識忘記了呼吸。雖十?dāng)?shù)年為見,卻未曾有一日忘卻過。 “望秋”是她的小字,帕子是阿娘留下的遺物。 在她的腦海里,從未忘記過,在那些不見天光的日子里,曾有仙袂飄搖而至。她與那醫(yī)仙少年初相遇之時,入忘川谷尚不過一載。某日游獵荒山,身罹蛇毒,情急之下手里沒有分寸,劃破了他的脖頸,正是以此替他止血擦拭。只是后來忘記向他尋回,而長夜夢醒,身旁之人不辭而別,這方帕子,便也自此銷聲匿跡。 誰承想十年彈指一揮間,說快不快,說慢不慢,昔年的驚鴻一瞥,長風(fēng)不見舊時月,再回首,故人遠(yuǎn)在天邊,近在眼前。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容悅的身份,也曾有過試探,只是從未在他身上尋到過一絲一毫的靈氣,想著左不過是個會些功夫的凡人,扯不上神仙的干系。 可惜,造化弄人…… 江令橋微微笑著,眼眶卻紅了。人算不如天算,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,竟是在此設(shè)了伏,她該以各種姿態(tài)來回應(yīng)這番他鄉(xiāng)遇故知? “江令橋?” 喚了她好幾聲,卻不見她應(yīng),容悅便走上前來尋她。卻見她背對著他,半蹲在篝火旁,一動也不動。 “江令橋?”他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肩側(cè)。 江令橋如夢初醒,不動聲色地將帕子塞回去,站起身定定地看著他。 “你……”容悅有些不知所措,“怎么了?” 江令橋沒有說話,幕天席地的黑里,影影綽綽的蟬鳴鳥啼聲里,只有長久而無言的凝視。 容悅被她這一舉弄得有些不安,他伸出手,想替她把脈,人郁結(jié)在心,口不言,脈象卻是騙不了人。 可江令橋背過手去,不讓他號脈,依舊是靜靜地立著。 “發(fā)生什么事了?” 一股不安的情緒再次涌了上來,容悅以手背探試著她額上的溫度,卻并未發(fā)現(xiàn)什么異常。 而再次看向她,她依舊是不言語。 容悅的語氣明顯慌亂了幾分:“江令橋,你不要嚇我,這種事不可以拿來唬人的……” 話還未說完,江令橋忽地踮起腳,雙臂環(huán)住他的脖頸,下頜抵在他肩側(cè),輕輕抱住了他。 “別說話……” 聲音很輕,輕得像一句嘆息。 晚夜的風(fēng)不疾不徐,輕柔地拂過著兩個年輕的靈魂。空氣里浸潤著些許風(fēng)沙的氣息,恍若撥開千百年來層層的云日,才風(fēng)塵仆仆地抵達(dá)于此。但遠(yuǎn)山長,云山亂,曉山青[3],鬢角的碎發(fā),身后的青絲飄搖起伏,撩撥著,糾纏著,才使得細(xì)水長流的意氣和濃思,得以化作泠泠清溪潺湲而出。 -------------------- [1]分別出自歐陽修的《生查子?元夕》,寒山的《眾星羅列》,白居易的《村夜》 [2] 引用自《桃花源記》 [3]引用自蘇軾的《行香子?過七里瀨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