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53節(jié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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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世人皆知吾師為荀子?!?/br> “我?guī)熢f過,天行有常,不為堯存,不為桀亡?!?/br> “日月食有常數(shù),不在政治。” “百變千災(zāi),皆同一狀?!?/br> “無論是圣主還是昏君,天只按照自己的規(guī)律來運行,一切的災(zāi)異現(xiàn)象,都是跟政治好壞無關(guān),自然的有自然的規(guī)律,不以人的意識為轉(zhuǎn)移。” “天道無為,如果譴告人,那便是有為。” “是非自然也?!?/br> “無為是天之道,有為則不是天之道,而是人之道?!?/br> “其一,天無意志,天道自然。” “正如之前殿下所言,天地合氣,萬物自生,猶夫婦合氣,子自生矣?!?/br> “然則人生于天地也,猶魚之生于淵,蟣虱之生于人也,因氣而生,種類相產(chǎn)。萬物生天地之間,皆一實也?!?/br> “天是一種含有陰陽二氣的自然實體,由于天地的施氣,而有了萬物合人類之生,但萬物合人類之生都是一種‘自生’,而不是‘故生’?!?/br> “這便是天道自然?!?/br> “其二?!?/br> “君王興于時命,圣而不神?!?/br> “當年胡亥公子降生,你曾特意為其算卦,稱‘卜筮得兌之歸妹,昴宿七星成秦子?!?/br> “當時你說昴宿主趙,落胎于秦宮,則東方門戶趙國必亡,門戶一開,天下大定指日可待矣,并稱天亡一國,必然先降災(zāi)異?!?/br> “這便是爾等一直宣揚的天命彰顯便是天降符瑞?!?/br> “為此,你們還曾多次拿周文王周武王舉例,稱文王得赤雀,武王得白魚和赤鳥,然自然無為,天之道也,命文以赤雀,武以白魚,是有為也?!?/br> “究其根本不過是牽強附會之言?!?/br> “文王當興,赤雀適來:魚躍鳥飛,武王偶見,非天使雀至、白魚來也,吉物動飛,而圣遇也,此瑞物與周文王周武王相遇,乃是偶然而非必然,更非所謂天命之顯?!?/br> “人之一生,短者數(shù)載,長者百年,所遇事物太多,有一二神異,又何顯神異?” “其三,災(zāi)異為陰陽所致,而非天神譴告?!?/br> “天道自然,何以譴告?” “上天若真能對人君進行譴告,這無疑是肯定了天存在意志,而有意志的天是一種有為行為,然世人皆知天自然無為,因而又談何對人君進行譴告?” “再則?!?/br> “天如果有意志,希望君主推行善政,何以不更氣,反而要降災(zāi)?” “鼓瑟者誤于張弦設(shè)柱。宮商易聲,其師知之,易其弦而復移其柱。夫天之見刑賞之誤,猶瑟師之睹弦柱之非也,不更變氣以悟人君,反增其氣以渥其惡,則天無心意,茍隨人君而誤非也?!?/br> “所以你們宣稱的天降災(zāi)異是勸君為善根本站不住腳?!?/br> “除此之外?!?/br> “爾等過去口口聲聲稱圣賢與天同道?!?/br> “然無論是堯舜禹,還是三皇五帝,皆是以善勸人,為何天反倒要以惡勸人?” “至于你們之前說的‘凡災(zāi)異之本,盡生于國家之失’,更是荒謬?!?/br> “你們說災(zāi)異是失政而降,那為何桀、紂無災(zāi)?而堯、湯有洪、旱之患?所以上天是否降下災(zāi)異,跟君主的政治得失沒有關(guān)系?!?/br> “風雨暴至,是陰陽亂也?!?/br> “是天地之氣亂也!” “由此可見。” “災(zāi)禍不足以說明政治是惡的,祥瑞不足以表示政治是善的?!?/br> 說著。 李斯冷哼道:“人病則憂懼,憂懼見鬼出。凡人不病則不畏懼。故得病寢衽,畏懼鬼至,畏懼則存想,存想則目虛見?!?/br> “你們分明是私心作祟?!?/br> 聞言。 良相公等人面露慍色。 也就在這時杜赫第一次挺身站了出來。 他撫了撫須,淡淡道:“我過去曾職任長史,因而多聞各方典籍?!?/br> “丞相所言不合史實也。” “在《論語·堯曰》、《國語·周語》、《墨子·兼愛》以及《呂氏春秋》都有曾描述過湯禱求雨之事,我就講一講《呂氏春秋·順民》中的內(nèi)容吧?!?/br> “昔者湯克夏而正天下,天大旱,五年不收。湯乃以身禱于桑林,曰:‘余一人有罪,無及萬夫。萬夫有罪,在余一人。無以一人之不敏,使上帝鬼神傷民之命?!谑囚迤浒l(fā),磨其手,以身為犧牲,用祈福于上帝。民乃甚說,雨乃大至。則湯達乎鬼神之化,人事之傳也?!?/br> “商湯正是通過祈禱鬼神,自損發(fā)膚,以身為犧牲,最終感動鬼神,得以實現(xiàn)天降大雨?!?/br> “這是天心即民心的真實寫照?!?/br> “正因為此?!?/br> “商湯得天意得民心,故才成為一代圣主。” 李斯對此嗤之以鼻。 他不屑道:“商湯的犧牲行為跟天降大雨有何聯(lián)系?兩者并沒有任何因果聯(lián)系,有的只是一種偶然的共時性罷了?!?/br> “或時早久,時當自雨,湯以早,亦適自責?!?/br> “若按你所說,祀梁妻哭城,那齊城當真是梁妻哭崩城的?” “這兩者本無必然關(guān)系,只是偶然發(fā)生在同時,讓人牽強附會,再人云亦云,便最終變成了祀梁妻哭城的笑談?!?/br> “爾等口口聲聲說著,天故圣人,天生五谷以養(yǎng)人。” “然五谷、絲麻,當真是天有目的給人生的?分明是人見五谷可食,取而食之,見絲麻可衣,取而衣之,天地萬物好人類都是自然的客觀存在,并非是天為一定目的生成和安排的?!?/br> “至于這次的熒惑守心同樣如此?!?/br> “天地無比恢弘龐大,而人相較于星辰,同樣很是渺小,就因所謂的天象,就認為是上天要降災(zāi)異于人間,這是何其荒謬?” 李斯嗤笑連連。 良相公駁斥道:“《墨子·明鬼》曰:‘……是以天下亂。此其故何以然也?則皆以疑惑鬼神之有與無之別,不明乎鬼神之能賞賢而罰暴也。今若使天下之人,偕若信鬼神之能賞賢而罰暴也,則夫天下豈亂哉!’” “正是因為當時人們都懷疑鬼神存在,不相信鬼神能夠賞賢罰暴,才導致周代以降種種政治、社會和道德問題,最終天命為陛下所取。” “而今李丞相意欲重新走回周代老路,這豈非要置大秦于死地?” 李斯不以為然,正色道:“我認為天人有分?!?/br> “夫日月之有蝕,風雨之不時,怪星之黨見,是無世而不常有之。上明而政平,則是雖并世起,無傷也;上暗而政險,則是雖無一至者,無益也?!?/br> 李斯絲毫沒有退縮。 一時間。 大殿氣氛瞬間凝滯。 良相公眼中露出一抹惱怒跟不滿。 他其實早就猜到了李斯會這么難纏,因為李斯是荀子之徒,而荀子過去就一直倡導天人之分,并對周代漸漸形成的災(zāi)異論大為抨擊,而這套災(zāi)異論,正是他堅定認可的。 這是政見之分。 他們主張的是天有意志,天命王權(quán)和天人譴告。 而李斯等人則堅持天無意志,天道自然,王者興于時命,圣而不神;災(zāi)異為陰陽所至,而非天神所譴告。 兩者觀點是針鋒相對。 不過兩方誰都說服不了任意一方。 因為他們一方認為天地間是存在一位至高神的。 另一方同樣無法解釋,只能加以一個憑空捏造的‘道’。 然就算兩方在朝堂上爭的面紅耳赤,爭的大打出手,爭的劍拔弩張,最終都爭不出結(jié)果的,因為誰都說服不了對方,也無法證明對方說的是錯的,充其量只能一味的批判。 頂多互放狠話。 一時間。 殿內(nèi)爭執(zhí)聲大起。 互相引經(jīng)據(jù)典,對對方的觀點予以駁斥,不斷用一些史料佐證自己的正確,互相攻訐之下,整個大殿一片嘈雜。 嬴政冷冷的注視著下方。 眉頭微微一蹙。 他又如何看不清下方的情況,只是李斯也好,杜赫等人也罷,終究都無法自圓其說,或者說都沒辦法更進一步的解釋,最終依舊歸于了神秘莫測的不可知上。 然這跟鬼神之力又有何區(qū)別? 良久。 嬴政心神一定。 目光變得堅毅起來。 無論如何,天的權(quán)威必須削弱,不然定會影響到君權(quán),至于更進一步的解釋,他暫時也想不到,不過眼下他更愿意將一切善惡歸于君主一人之身。 完全不受外界影響。 下方的李斯一直在暗中觀察著始皇,在見到始皇面露不悅時,也知道這場鬧劇該結(jié)束了,他陡然開口道:“眼下各方各抒己見,有墨子的‘天志’,有儒家信奉的‘天命’‘天意’,還有我?guī)熣J為的人自偶生,物自偶生的姻緣巧合?!?/br> “諸位觀點都已表露清楚,老臣敢情陛下決斷?!?/br> “敢情陛下決斷?!迸e殿一聲。 “好?!辟陌?,“旬日之內(nèi),朕以詔書說話?!?/br> “散朝!?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