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現(xiàn)在回到正題?！?/br>
    嵇恒喝了幾口，潤了潤嗓子，繼續(xù)道：“楚地之所以最先反，理由其實(shí)很簡單?！?/br>
    “因?yàn)槌剡^去最為寬松，加之采取的是分治，本就地大物博，因而民眾謀生并不艱難，但大秦一統(tǒng)之后，天下山川湖泊盡歸少府，又逐年增加口賦，徭役不斷，所以楚地對大秦的怨念最深?！?/br>
    “或許你們會(huì)疑惑?！?/br>
    “這跟在朝中聽到的事實(shí)不同?！?/br>
    “楚地向來對大秦政令推行的很慢等等?！?/br>
    “但你們忽略了一件事?！?/br>
    “官是官，民是民，兩者不能混淆?！?/br>
    “地方的官吏，推行秦政的確不用心，但對于打著秦廷的旗號(hào)，為自己大肆斂財(cái)?shù)哪懽?，他們還是有的?！?/br>
    “而且大得很。”

    聞言。

    扶蘇面色一沉。

    他自聽得懂嵇恒話中的含義。

    嵇恒沒有理會(huì)扶蘇難看的臉色，繼續(xù)道：“再給你們理一件事，楚地貴族對楚地的控制力很強(qiáng)，因而楚地黔首除了交朝廷規(guī)定的租賦外，還會(huì)額外交一些收成給貴族，因而本就窘迫的家境，越發(fā)雪上加霜。”

    “這樣的情況，在關(guān)東很普遍。”

    “楚地尤為嚴(yán)重。”

    “因?yàn)槌氐卮笪锊?，所以被盤剝的最厲害。”

    “過去他們還能靠山川湖泊增加生計(jì)，但現(xiàn)在再去打這些主意，只會(huì)被守株待兔的官吏盯上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近些年楚地落草為寇、遁入澤中為盜的人越來越多?！?/br>
    “楚地民眾本應(yīng)過的最為輕松，實(shí)則卻過的最為艱苦，山川湖泊的養(yǎng)人數(shù)量是有限的，而民眾積攢的怒氣怨氣也是有限的，大秦若是不及時(shí)去排解，終有一日會(huì)被反噬?！?/br>
    “到時(shí)天下可就不好說了?！?/br>
    “畢竟天下積怨已久，就差那一點(diǎn)火星了?！?/br>
    第059章 解鈴還須系鈴人！

    胡亥神色不悅。

    他感覺嵇恒對大秦怨念很深。

    這一番話下來，只感大秦已有亡國之相。

    扶蘇呼吸很重。

    他知道這一切可能都是真的。

    而且嵇恒說的很清楚，大秦之所以會(huì)落得這般田地，主要就是革新天下不徹底，從始至終都只顧及中上層，全然沒有在意過底層死活。

    然天下變了。

    底層早已不是過去的底層。

    他們已啟了民智。

    大秦所謂的安穩(wěn)，只是在借始皇之威，強(qiáng)行將積怨壓下。

    但落葉是阻擋不了火起勢的。

    只會(huì)讓火越燒越旺。

    扶蘇起身，恭敬的朝嵇恒行了一禮，真誠的說道：“嵇先生，你的學(xué)識(shí)如此淵博，不知可有救國之策？”

    “請先生教我?！?/br>
    嵇恒直接搖頭道：“我教不了你。”

    扶蘇有些急了。

    嵇恒擺了擺手哦，制止道：“你到現(xiàn)在都沒有意識(shí)到，大秦為何會(huì)落到這種地步，盲目去做，并不能救大秦，只會(huì)加速大秦?cái)⊥?。?/br>
    “解鈴還須系鈴人！”

    “誠然?！?/br>
    “我用知識(shí)換了不少酒?！?/br>
    “也給你們說了不少天下之事?！?/br>
    “但有些事從來都不是只言片語能說清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大秦一統(tǒng)天下是順勢，但治天下卻未必，甚至于，從某種角度而言，大秦滅亡本身就是注定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六國亡國之恨未平?！?/br>
    “大秦又急于在天下推行大一統(tǒng)?！?/br>
    “此舉無異在讓六地放棄自己的文化，或許在爾等眼中，這是功德遠(yuǎn)超三皇五帝的壯舉，但在六國民眾心中，這就是大秦在滅了他們國家之后，用暴政迫使他們屈服。”

    “夏商周三代，家國之念模糊?！?/br>
    “但在戰(zhàn)國時(shí)期，家國意識(shí)逐漸凝成?！?/br>
    “秦這個(gè)新生又年邁的國家，的確一統(tǒng)了天下，但同時(shí)也將天下各地的國仇家恨都吸到了自己身上?！?/br>
    “此等大恨大怨，豈是變‘秦國’為‘大秦’就能輕易抹去的？”

    “不過……”

    “大秦真的無路可走嗎？”

    “倒也不是。”

    嵇恒頓了一下，神色有些復(fù)雜。

    扶蘇道：“敢請先生指點(diǎn)迷津，大秦還能做什么?！?/br>
    嵇恒指尖輕輕的點(diǎn)著案面，看了看神色焦急的扶蘇，又望向高懸的木窗，嘴角露出一抹釋然。

    他收回目光，淡淡道：“大秦其實(shí)什么都不用做，就維持現(xiàn)狀就行，因?yàn)樘煜卢F(xiàn)在的狀態(tài)，剛好介于亂跟不亂的臨界點(diǎn)?！?/br>
    “天下久經(jīng)戰(zhàn)亂，人心思定，真想世道亂的人，還沒有那么多?！?/br>
    “正因?yàn)榇?，大秦才能一直安然無恙，雖不時(shí)有地方民眾逃亡，但并不足以影響到大秦安危?！?/br>
    “只是大秦不會(huì)選擇停下腳步?！?/br>
    “更不會(huì)慢下來！”

    “這是為何？”扶蘇道。

    嵇恒笑了笑，意味深長道：“因?yàn)槭蓟什辉敢狻！?/br>
    “?。俊焙ン@疑出聲，費(fèi)解道：“按你說的，天下都要亂了，始皇為何不愿意？”

    “你這分明是在胡謅?！?/br>
    嵇恒淡淡的掃了胡亥一眼，并沒有做過多解釋。

    他拿起酒壺，小酌了一口。

    扶蘇深深的看了嵇恒幾眼，又蹙眉思索了一下，似想到了什么，臉色陡然驚變，口干舌燥的顫聲道：“是因?yàn)榉鎏K？！”

    嵇恒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又搖了搖頭。

    “這跟大……長公子有何關(guān)系？”胡亥一臉茫然的看向扶蘇。

    扶蘇只覺心中堵得慌。

    他雙手死死扣住大案的兩角，避免讓自己神色失態(tài)，沉聲道：“因?yàn)榉鎏K擔(dān)不起天下重任，所以始皇選擇自己多做一些事，以期許能交給后世君主一個(gè)安穩(wěn)的天下?！?/br>
    “縱使扶蘇十分無能，始皇也沒必要這么急切??？”

    “這是為何？”

    扶蘇不解的看向嵇恒。

    嵇恒將酒壺放到案上，意味深長的看向扶蘇，扶蘇被盯得有些不自在，擔(dān)心被看出什么，連忙將目光移向一旁，不敢再跟嵇恒對視。

    嵇恒冷聲道：“原因很簡單?！?/br>
    “因?yàn)樘觳患倌?！?/br>
    話音剛落。

    胡亥就豁然起身，拍案怒喝道：“嵇恒。”

    “你別太過分！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？”

    “別以為自己是將死之人，我就真拿你沒辦法了?！?/br>
    胡亥怒目而視。

    嵇恒這分明是在咒始皇死。

    扶蘇也陰沉著臉。

    他們身為人子，豈能無動(dòng)于衷？

    始皇在他們眼中，就是撐起一切的天，絕不容任何人污蔑詛咒。

    嵇恒面色如常，淡淡的掃了兄弟二人一眼，鎮(zhèn)定道：“我自然知道自己在說什么，但我說的有半點(diǎn)問題嗎？”

    “始皇的身體的確出了問題?！?/br>
    “也就能活兩三年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管你們承不承認(rèn)，愿不愿意接受，這都是事實(shí)。”

    “正因?yàn)樘觳患倌?，所以始皇才?huì)顯得這么急躁，這么急于求成，甚至是近乎不擇手段，因?yàn)槭蓟蕮?dān)心自己親手創(chuàng)建的大秦，會(huì)出現(xiàn)人亡政息的情況，所以才會(huì)這么迫切的想在身前將一切事情完成。”

    “你們現(xiàn)在需要明白一個(gè)道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