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儒不兩立。

    扶蘇微微頷首，拱手道：“扶蘇受教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扶蘇這段時間已深刻反省?！?/br>
    “過去的確是我誤信孔鮒等儒生一家之言了?！彪S即，扶蘇也是連忙岔開了話題，問道：“不知地方官吏不愿高升的有哪些，又大多出自關(guān)東何地？”

    胡毋敬拍了拍手中竹簡，繼續(xù)道：“稟長公子?！?/br>
    “大秦立國前幾年，并未貿(mào)然提拔關(guān)東六地官吏，只是讓部分關(guān)東官吏官復(fù)原職，以數(shù)年時間作為考察，在這兩年，朝廷通過對關(guān)東官吏前幾年的政績做評比，才逐漸開始恢復(fù)提拔調(diào)用?！?/br>
    “因而關(guān)涉到的官吏數(shù)量并不多。”

    “但不就者卻近……”

    “六成！”

    “六成？”扶蘇驚呼出聲。

    他其實想過會有不少官吏不愿高升，卻是從來沒有想過，不愿高升的人會這么多。

    這些官吏通過了朝廷課考，能力都得到了朝廷認(rèn)可。

    但這個比例太高了。

    這些官吏可都是有能力的。

    下一息。

    扶蘇臉色就陰沉下來。

    這些官吏不高升，意味其實很明顯。

    這些人都是聰明人，恐是察覺到，大秦天下不穩(wěn)，所以不愿高升。

    不然一旦高升到陌生地方，等到大秦真的出事，他們無疑會陷入到很危險的境地，若是不高升，繼續(xù)呆在本地，他們有名望、有人脈、有關(guān)系，就算大秦亂了，也能左右逢源。

    扶蘇雙拳緊握，終于有些惱了。

    他壓下心中的怒火，冷聲道：“敢請說一下詳細(xì)情況?！?/br>
    胡毋敬面色如常，淡漠平靜的開口道：“不就的官員中，最為朝廷看重的是沛縣主吏掾蕭何，此人精于斷案獄令之事，接連兩年，在全國課考大比中為最（第一），為數(shù)名御史看重提拔，但都相繼拒絕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另外沛縣還有一名獄掾，名曹參，去年為一名御史看重，但此人也選擇了不就！”

    “除此之外?！?/br>
    “還有吳縣縣長吳芮，蘄縣獄掾曹咎，閩中郡君長無諸，東鄉(xiāng)樂叔……”

    胡毋敬將這些不就官吏一個個道出。

    聽著這一個個不就名字，扶蘇深吸口氣，讓自己平靜下來，他又問道：“這些不就的官吏中，何地的官員最多？”

    胡毋敬沒有任何遲疑，脫口而出道：“楚地?！?/br>
    聞言。

    “楚地？”扶蘇又是一臉憤然，隨即不怒反笑道：“我其實早該猜到的?！?/br>
    “也唯有楚地，才會對大秦怨念這么深?！?/br>
    “楚地亡秦之心不死！”

    第050章 自托于無為，非士之情也！

    稍許。

    扶蘇嘆息一聲。

    他都能看出來，丞相府的官員，又有誰看不出來？

    但眼下形勢如此，又能為之奈何？

    歸根結(jié)底。

    還是大秦未贏得關(guān)東民心，若是關(guān)東民心歸附，這些官吏豈會觀望？

    扶蘇朝大堂眾官員作揖道：“平素扶蘇不通政道，自以為是，以為大秦一統(tǒng)天下之后，天下太平、靡不清靜，但這段時間才深刻意識到，關(guān)東復(fù)辟勢力從未停歇，一直試圖亂秦?！?/br>
    “這些官吏之所以不高升，恐是認(rèn)為大秦政局不穩(wěn)?！?/br>
    “不愿因此冒險。”

    “這些年來，朝廷頻頻遷移六國貴族，就是想讓六地安分?！?/br>
    “但如今楚國項氏宋氏，韓國的張氏，齊國田氏，魏國魏氏張氏陳氏，趙國趙氏武氏，燕國姬氏李氏等依舊猖獗，舉凡六國大貴族，除了一些公族被誅滅一些人，大多都逃亡了，藏匿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這些六國貴族圖謀復(fù)辟，意欲恢復(fù)自家社稷?！?/br>
    “此等道理，不言自明?！?/br>
    “而我扶蘇卻熟視無睹，聽任帝國內(nèi)憂外患如山重疊，大事接踵而來，國府君臣忙的日夜連軸，卻始終無動于衷，甚至還打抱不平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扶蘇之迂腐荒唐，實在讓人啼笑，往日多謝諸位寬容?！?/br>
    “請受扶蘇一拜！”

    扶蘇恭敬的朝諸位大臣一禮。

    “公子無須這么見外?！崩钏股锨?，將扶蘇扶了起來，道：“長公子實乃國家棟梁，過去為儒生蒙騙，而今迷途知返，已是難能可貴，我等身為大秦臣子，只是做了分內(nèi)之事?！?/br>
    “風(fēng)雨如晦，雞鳴不已?！?/br>
    “眼下六國貴族黑惡欲圖復(fù)辟，所謂颶風(fēng)起于青萍之末，此等洶洶之勢，不能使其蔓延成災(zāi)，好在朝廷早已察覺，在這幾年，已提前調(diào)整了方向，將重心放在了對復(fù)辟暗潮的查勘上?！?/br>
    “等朝廷查明，定會以雷霆萬鈞掃滅之！”

    “公子可拭目以待?！?/br>
    扶蘇點了點頭，道：“我此行前來，其實還有一問?！?/br>
    “我近來漸漸明悟過來，大秦對關(guān)東六地的沖突并不一樣，其中秦魏的沖突在私學(xué)，秦韓的沖突在手工，秦趙在胡，秦燕在為政之道，秦楚在貴族，秦齊為商賈大富，敢問李丞相，這種說法可否正確？”

    扶蘇好奇的看向李斯。

    李斯微微蹙眉，道：“這種說法大抵是對的，關(guān)中跟關(guān)東的確差別很大?！?/br>
    扶蘇又道：“那朝廷可否根據(jù)這些不同，做出一定的調(diào)整，先避其尖銳，再徐徐圖之？”

    李斯看了看四周，搖了搖頭道：“公子有些小瞧復(fù)辟勢力了，這些道理公子能明白，六地的貴族豈會看不懂？而今的天下非是當(dāng)初，離間之計并不怎么好用，這些有恒產(chǎn)者牽連甚眾，并不能輕易妄動?！?/br>
    “而且……”

    “陛下不會同意?！?/br>
    扶蘇一愣，疑惑道：“為何？”

    李斯沉聲道：

    “公子把處理天下事想的太簡單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沒有相應(yīng)的社會結(jié)構(gòu)支撐，朝廷頒發(fā)的任何政令，都可能會是一篇空文。”

    “也只會適得其反?！?/br>
    “過往朝廷重心是用軍政手段，強行推行秦政秦制，而今已推行數(shù)年，若是此時冒然轉(zhuǎn)向，不僅可能前功盡棄，更可能會讓六國貴族以為朝廷衰弱，無力繼續(xù)強推新政，到時天下會發(fā)生什么，恐就真的難以預(yù)測了?！?/br>
    扶蘇臉色微變。

    他一下想起了嵇恒說過的話。

    今晏然不巡行，即見弱，毋以臣畜天下。

    兩者道理是一樣的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朝廷是不能輕易做改變的。

    大秦也好，六國貴族也好，都在勉力支撐，但凡有一方改變，就會被抓住口實。

    這無關(guān)于實力。

    而是關(guān)乎到天下人的信心。

    眼下關(guān)東大量官員搖擺不定，一旦傳出秦廷不支的消息，勢必會引起關(guān)東極大動蕩，而且他這時才反應(yīng)過來，關(guān)東六地跟關(guān)中的沖突，背后未必就沒有六地官員做支撐。

    若是朝廷貿(mào)然輕舉妄動，只怕會引起這些人強烈不安。

    到時情況可就急轉(zhuǎn)直下了。

    一時間。

    扶蘇冷汗涔涔。

    他知道自己太想當(dāng)然了。

    朝廷決定用軍政力推新政新制，就是因為當(dāng)時大秦?zé)o可用官吏，只能選擇暫時避過六地官員，先苦一苦天下黔首，而今他卻建議先針對六地的恒產(chǎn)者，這勢必會引出更大禍亂。

    一念至此。

    扶蘇也是后怕不已。

    他恭敬的朝李斯行了一禮，道：“是扶蘇孟浪了?！?/br>
    見扶蘇反應(yīng)過來，李斯點了點頭，道：“公子能想明白就好?！?/br>
    “公子過去遠(yuǎn)離大秦新政之道，對大秦諸多政事理解不深，因而老臣建議公子多加精研《商君書》，不然以公子眼下的政見，恐難以直接察明時局，若是攪擾了國政，恐會為陛下所惡?！?/br>
    “公子當(dāng)慎之！”

    “扶蘇謹(jǐn)記?！狈鎏K一拱手，隨即道：“扶蘇打擾諸位重臣多時，實不敢再打擾，還請諸位重臣以國事為重，扶蘇先行離去了?！?/br>
    說完。

    扶蘇邁步走出了政事堂。

    等走到堂外，扶蘇不禁長舒口氣。

    跟這些朝堂重臣相處，他也是倍感壓力。

    這時。

    大堂內(nèi)諸大臣目送扶蘇遠(yuǎn)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