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爭天下的人啊，哪個不是手段殘忍之徒。只是他從來不屑于遮掩，只是他驕傲如斯到了連這些表面功夫都懶得做而已。就如他可以做的如荀彧一般謙謙公子，儒雅守節(jié)，可那樣循規(guī)蹈矩之人天下何其多，不缺他郭奉孝一個，也不少他一個。

    所以他肆意風流，所以他灑脫不羈，所以他從不在乎陳群的那些諫言，所以他從不在乎世人如何評判他郭奉孝。因為他知道自己于曹cao還有用，因為他知道這天下一統(tǒng)之前，他能做的事情太多了。

    可天下一統(tǒng)之后呢，當矛與盾不再對外的時候呢？

    郭嘉掌控了這大漢天下的大半情報網(wǎng)，知曉曹cao的內(nèi)政與軍權(quán)，他自然不會不知道如今大漢的積蓄，已不足以再起戰(zhàn)爭了。等著劉備與孫權(quán)被平復(fù)，往后的十年，不，接下來的三十年之內(nèi)，當新一代青壯成長起來之前，不會再有戰(zhàn)爭了。

    那時，便又是一代文景之治，重文輕武，學子天下。

    郭嘉看著遠方猩紅逐漸褪去的天空，看著橙光褪去，星塵上浮，看著幕布遮蓋了天空，繁星點綴其上，目光漸漸柔和。悠揚的歌聲漸漸消減，手中濁酒逐漸變的清澈透亮，只剩他一人坐在碼頭上，與東風作伴。

    他看見了曾經(jīng)年少時的自己撿到了跌跌撞撞尚且年幼的小家伙，看見了尚且有著一腔熱血的自己帶走上了攪弄天下的路途，看見了曾經(jīng)肆意張揚的自己帶著一慣少年老成的小鬼頭，義無反顧的走上了這條不見終點的道路。

    然后舉杯對著天空，傾斜酒杯，將其間酒水一泄而下，盡數(shù)喂給了江中的魚。

    他翻云覆雨十幾年，卻在最后退縮了。只因這長江連燒了三十余里，三日不絕的大火之中，他看見了歸宿。

    小白，小白，你說嘉看不清功過，辨不清是非輕重。或許他的確是看不清功過，辨不清是非功過，可是人世不過百年，又有誰不希望自己垂名千古呢？

    年幼時也曾立志彎弓射大雕，也曾策馬欲行天下，只是長大后，昔日匡扶大義之句，早已冷卻了下來：“皇者儀態(tài)，從容而不彰顯，富貴而不輕貧，高居而不賤低……”

    “主公，”郭嘉似是在自言自語，“寒門應(yīng)如何？”

    “大才而無依仗者，可用之。才學而攀權(quán)附勢者，利用之?！辈躢ao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郭嘉的身后，遠處的歌舞笙簫并沒有停，遠遠地傳來，是一遍又一遍唱起的頌歌，《安世房中歌》。

    “世族如何？”

    “可用，卻不能大用?？尚?，卻不能全信。可協(xié)作，卻不能依仗?！?/br>
    “百家當如何？”

    “分封而用之，分地而取之，分才而攏之?！辈躢ao說到這里，停頓又復(fù)辟，“奉孝，你知cao并非……”

    郭嘉卻堪稱粗暴的打斷了曹cao，擺明不想聽他說下去：“諸侯又當如何？”

    曹cao不答話了，遠處隱約傳來了歌頌帝王功德的曲音，唱著帝王孝奏天儀，若日月光。下民安樂，受福無疆：“奉孝，你與孤相識十多載，知cao者唯你，若是連你都不信于cao，這天下——”

    “可他們身邊，沒有劉熙?！惫魏芾潇o，甚至冷靜的可怕，“他們也不曾如主公與嘉一般，同進同出，同寢同食。不曾與主公與嘉一般，底足而談，交心交底。更不曾與嘉一般，手掌這天下的風起云涌！”

    “奉孝，你非要如此么？”曹cao的聲音里滿是痛惜，“cao知你不是你最終這種人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劉協(xié)呢？”郭嘉看著頭頂璀璨的天空，“主公，那衣帶詔本是予誰的，主公難道不知么？”他愛著小曦，可是他同樣也有自己的忠誠與立場。

    當初他既跪在這人面前宣誓效忠，他既選擇為這人出謀劃策，就不會欺瞞。

    如此，才當?shù)米∷男湃伟?。從一介寒門布衣，到后來的軍師祭酒。從一開始的一個小小的參謀，到后來掌控校事府的郭奉孝，曹cao給他的足夠多，甚至給的太多了。而士為知己者死，從不是一句空話。

    曹cao是他的知己，可小曦……

    是他夜幕下的星辰。

    第173章 許諾

    衣帶詔最初是給誰的啊, 這個問題曹cao本就沒有追究下去的心。

    當他看到郭嘉將事情的原委呈到他桌前的時候，當他看著前因后果時，他就知道這件事最好的處理方法，就是讓他過去, 不去追究, 不去思考。

    郭嘉身邊的那個小鬼，從十八諸侯聯(lián)盟到后來校事府的得力干將, 從跟在郭嘉身后, 到為他擋住諸侯世族的暗殺。那個小鬼究竟是不是劉氏的血脈, 究竟是不是鹿門放出來的煙霧彈, 已經(jīng)不能追究了。

    整整十五年, 如果從郭嘉與他相交相識并同行的那些日子, 都是鹿門的算計。如果從十八諸侯會盟開始這顆棋子就已經(jīng)埋下，一埋埋了十五年, 幫著他暗殺, 幫著他清除阻礙，從數(shù)不勝數(shù)的刺殺中保護他，甚至為他拉攏了一張巨大的情報網(wǎng)。

    那么他輸?shù)男姆诜?，并會為織下這張網(wǎng)的人表示驚嘆。

    可不追究, 卻不代表不會疑心，不會疑慮。什么都不做放任自流，不過是因為如若追究下去，折的究竟是那小鬼還是他的軍師祭酒, 未可知曉。他們已經(jīng)太親密，不分彼此, 根骨相連。

    所以曹cao放任郭嘉一退再退, 如逃避一般將校事府的權(quán)利移交, 如避世隱士一般隱于市集之中，只在需要的時候出現(xiàn)，只在召喚的時候存在。所做的，不過是為了維系他們之間彼此信任并可以交付后背的感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