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知弈心道就算是下毒，他也不會猶豫哪怕一瞬。當即喝了那茶，果真滿口生香，手腳的冰涼也有所緩和。

    “難得你有空來，”宋吟秋輕嘆了口氣，又往里攏了攏手爐，“北疆這天氣，一下大雪，不單說是街上封了路，就連狄人都凍得不愿意在雪地里滾了來，我也是前幾日才知道，這竟也成了兩族無文的約定。這仗都是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在打，讓人不痛快。”

    第34章 雪墜

    沈知弈寬慰道：“殿下不必過度憂慮，保重貴體才是?！?/br>
    “話是如此，你們一個二個都這樣勸我，但這仗卻打得一日比一日艱難，”宋吟秋搖了搖頭，道，“天大寒，我心不安吶?！?/br>
    自從沈知弈率人燒掉了北狄一營的糧草，北疆雖面上不說，但兩軍交鋒數(shù)日，從蛛絲馬跡倒也可推斷出他們正為了糧食發(fā)愁。

    看來那西洋人，也不一定是真心誠意的盟友。

    若要吞并領(lǐng)土，何不與大夏合作，先將北狄拆吞入腹？

    只怕大夏地廣物博，與大夏合作對付北狄不過與虎謀皮，此等荒唐舉動斷斷不會發(fā)生在狡猾的西洋人身上。

    戰(zhàn)事陷入僵持階段，北疆有足夠的底氣，北狄卻缺糧，卻反倒多了破釜沉舟的士氣。這不是宋吟秋想要看到的。

    盡管營中有多年經(jīng)驗的兵將皆言，照此勢發(fā)展下去，北狄斷然贏不了北疆，不過撐著一口氣不退兵罷了。

    “這樣下去不行，一直拖著像什么樣子，有損我大夏氣度，”宋吟秋不同意這一說法，“常年耗著，保不準放松了警惕，大意失荊州。再者，戰(zhàn)爭終歸是勞民傷財?shù)氖?，大家心里也都不痛快?！?/br>
    沈知弈思考了一會兒，道：“那殿下如何想？”

    “我又何嘗能清楚，”宋吟秋輕嘆著搖了搖頭，“說到底我們沒有談判的籌碼?；实鄹緵]有把北狄當作一個平等的國家來對待，你不覺得他對北狄的態(tài)度像是對下人嗎？”

    偶爾縱容胡鬧，盡興的時候甚至自己受點小虧也無所謂，撐著自以為所謂的臉面，其實不過一點點被掏空血rou成廢繭。

    不見棺材不落淚罷了。

    宋吟秋無心理會皇帝，卻身處局中，只能盡力發(fā)揮一枚棋子的作用，在已經(jīng)定好的格子內(nèi)將自己護起來。

    “要等一個時機?！彼勉y勺輕輕撥著茶盞里的紅棗。紅棗上下翻涌，好像一潭凝固的血色。

    沈知弈回軍營接替了上一位將軍的輪值。二人打了個照面，頷首算是打過招呼，戰(zhàn)況都記在簿上，沈知弈一邊往手上綁著臂縛，一邊偏頭看桌上攤開的記錄。

    “辰時三刻，北狄輕騎小隊躲過‘鷹眼’，從東北方向突襲。軍士阿山率先驚醒，喊醒諸軍士奮起反擊，記功……”

    “阿山？”沈知弈口中念著這個陌生的名字，有名卻無姓，甚是奇怪。他隨后問旁邊的親衛(wèi)道，“是漢人？”

    “不完全算，”親衛(wèi)皺了下眉頭，直言道，“長著一副狄人模樣?！?/br>
    沈知弈了然，本想就此略過，卻突然起了興趣，對親衛(wèi)道：“他多大？”

    “十六歲有余，”親衛(wèi)答道，“狄人的年齡難辨，但登記的名冊上是這樣寫的，他看著年紀也不大?！?/br>
    年紀不大，狄人面孔，卡準時機立了戰(zhàn)功，發(fā)現(xiàn)了連“鷹眼”都沒能發(fā)現(xiàn)的敵情。

    沈知弈自己便是以軍功晉升。在他剛受人算計從文臣堆里乍入軍營時，便曾為了贏下一場難以贏下的仗而親自充任斥候。多年來他的擅長的戰(zhàn)術(shù)手段仍以隱藏和偽裝為主，也正因如此，他才知曉這軍功的蹊蹺之處。

    “帶他來見我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庇H衛(wèi)不明所以，但仍去了。

    沈知弈坐在主位看戰(zhàn)報，面前擺著北疆之北的地圖。他捏起一把沙子灑在交戰(zhàn)地東北處的縫隙里，本欲在此處插一道小旗，卻猶豫了一會兒，最終把小旗往南邊多移了些。

    “將軍，人帶到了?！毖┖裎暎H衛(wèi)在營帳外扯著嗓子喊。夾雜著炭火燃燒的噼啪聲，沈知弈的聲音穿過厚重的屏障：

    “讓他進來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?/br>
    親衛(wèi)回復(fù)完沈知弈，復(fù)轉(zhuǎn)頭看向身側(cè)的少年。

    少年身量修長，生得壯碩。眉眼濃麗得一看就不像是漢人，頭發(fā)一綹一綹變成細細的小辮垂在腦后，這是北狄男人常有的發(fā)型。在北疆，只有愛美的姑娘才會這樣編頭發(fā)。

    但他的戶籍清白，的確是漢人無疑。

    親衛(wèi)得微微仰頭才能直視阿山的眼睛。少年人方在睡覺，大抵是早上累得狠了，這會兒趁著沒事兒補補覺。親衛(wèi)考慮了一會兒，覺得還是將軍的命令更重要，便硬生生將少年喊醒了。

    他的眼睛里隱約有血色。

    親衛(wèi)見慣了戰(zhàn)場上的血rou模糊，自以為不會被一雙眼睛嚇到，但他被少年盯著看，莫名有些不大舒服。

    他定下心神，低聲對少年囑咐道：“待會兒見了將軍不要緊張，將軍問什么，你如實回答就行了啊……”

    阿山斜睨他一眼，沒聽他后面再說什么，徑直掀開簾帳進去了。

    營帳里可比外邊暖和上不少。他被親衛(wèi)叫醒后只披了件外衣便匆匆趕來，一路上撐著傘，卻也防不住大雪。他方才沒留意一腳踩進了深雪里，這會兒環(huán)境驟然回暖，凍僵的手腳方覺出些寒意。

    沈知弈從地圖上移開目光，瞥見進門后有些不知所措的阿山。他目光飄忽，不知在想些什么，甚至連行禮都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