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章 你們不地道

    這樣的分配, 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不對。

    小尾村里的人不免議論起來。

    “這兩年咱們村的糧食產(chǎn)量都差不多啊，該用的化肥、農(nóng)藥都用了，正崖還能怎么提高產(chǎn)量？”

    “光給個名頭，不給人, 也不給錢, 這要怎么干活？大隊長不愧是姓招的, 這招耍得真漂亮！又給了名頭, 又把小聶兩兄妹高高架起來，上回不是有人說老招不肯給年輕人騰位置，壓著不讓小聶上來嗎？現(xiàn)在位置給了，可要是小聶跟小蘇上來了做不出事情，他就得意了, 肯定要出去說, 不是我不給機會，呶，機會給了，年輕人自己起不來啊！”

    “什么起不來！咱們村原來一畝地才產(chǎn)幾斤谷子?。∵€不是小聶跟小蘇兩兄妹來了, 化肥、農(nóng)藥齊齊把關(guān)，又開掃盲班，這產(chǎn)量才提上去，雖然比不上其他村其他公社的，可跟自己原來比, 多了這么多, 還看不出本事？”

    “那是之前的，誰讓小聶跟小蘇事情做得太快，現(xiàn)在樣樣做完了，糧食產(chǎn)量、打谷機、碾米機, 樣樣都做完了，掃盲班也開了那么多期，不就找不到立功的機會了！”

    年紀(jì)大的人諄諄教誨：“所以啊，你們看，解放前我們讀老書，里頭有一句話，‘不在其位，不謀其政’，就是說的小聶他們，要是當(dāng)初不做那么多不該做的事情，現(xiàn)在不就能找到立功的機會了？”

    “可惜了，原本不在位置的時候能提高兩成三成，現(xiàn)在給了位置，要是還跟以前一樣，只能提高一點點糧食產(chǎn)量，鎮(zhèn)上、縣里的領(lǐng)導(dǎo)看了，肯定要說一句‘小聶跟小蘇也就是名聲大，做事也就那么地’，這不就可惜了？”

    有人忍不住質(zhì)疑：“可要是先前不做出那么多，鎮(zhèn)上、縣里的領(lǐng)導(dǎo)那里會知道他們兩個的名字？”

    老人被問得噎住了，過了一會才說：“所以啊，有一句話老話，叫‘強龍南壓地頭蛇’，小聶小蘇兩個在咱們小尾村沒依沒靠的，如果不想著出頭，老老實實做個社員倒是沒什么，現(xiàn)在想要出頭搶老招這個地頭蛇的位置，不就不行了？”

    年輕人不耐煩聽，扛著鋤頭站了起來：“你這話不中聽了，如果不是聶正崖跟蘇凈禾兩個，村子里現(xiàn)在還吃不飽飯哩！我管你 * 強龍不強龍，要是讓我選，我倒寧可給聶正崖做大隊長?！?/br>
    倒也不是說招隊長不好，可放在一起比，確實沒有聶正崖好。

    不管他是什么年齡，有沒有背景，至少管事之后，村里人人能吃飽飯了，這一點最重要。

    等年輕人走了，剩下老人“唉”了一聲，搖著頭，嘴里“咿咿呀呀”唱起了調(diào)子。

    “看那顏良文丑……關(guān)羽青龍偃月刀……”

    ***

    而村東頭的聶家老宅里，聶正崖跟蘇凈禾這兩個當(dāng)事人幾乎是最后才知道的分配結(jié)果。

    把笑呵呵來傳信的招春平跟幾個干事送出門，一向處事不驚的聶正崖也不由得嘆了口氣。

    躺了這些天，蘇凈禾的傷勢好得七七八八了。

    她傷得得其實并不在要害，本來早就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，只是聶正崖不肯給她亂動，硬要壓著等頭上的傷口結(jié)了疤才可以走。

    聽到剛剛公社骨干成員的傳話，蘇凈禾不由得暗自生疑。

    去年隊里甚至不肯提名聶正崖做骨干，怎么一夕之間，轉(zhuǎn)變這么大，居然肯給他做副大隊長了？

    雖然招春平的話說得好聽，平常也掩飾得很好，可蘇凈禾做著老師，又加上人緣本來就好，都不用自己出去打聽，就很多人來偷偷給她說小話，自然知道壓著不肯讓聶正崖上的就是這個招隊長。

    無事獻殷勤，非jian即盜。

    她忍不住說：“二哥，我總覺得這事來得太突然，怪怪的……”

    聶正崖點了點頭，卻是置之一笑：“也不算什么壞事，回來村里也好，至少不要來回奔波，你也能輕松點。”

    修路隊里太危險了，他原本想得簡單，自己站穩(wěn)了腳跟，蘇凈禾在炊事組里頭，應(yīng)該不會有什么危險。

    哪里想得到，埋得好好的□□居然會滯后那么多才炸，還差點鬧出人命。

    蘇凈禾皺眉：“可是二哥在修路隊里明明已經(jīng)馬上提干了，上回謝總工還說，要是上頭總隊有名額下來，他愿意推薦你去鐵路隊深造……”

    聶正崖?lián)u頭：“上回你不是說也許很快就會恢復(fù)高考？比起鐵路學(xué)院，難道不是考個正經(jīng)學(xué)校更好？”

    話倒是這么說，要是真的鐵路隊里給了推薦，蘇凈禾也會想辦法說服聶正崖不要接受，可自己主動不要是一回事，不得已都不要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
    她癟了癟嘴。

    這一回，聶正崖卻是正色又說：“先前我緊著你養(yǎng)傷，不舍得多說你，現(xiàn)在傷好得差不多了，我有一句話要囑咐。”

    他表情嚴(yán)肅，說話的語氣也嚴(yán)厲起來：“這回救人的事情，雖然是太著急沒得選，可下回再遇上危險，你不許像這次一樣，自己什么也不顧地往前沖！”

    蘇凈禾愣了一下，雖然知道聶正崖是為了自己好，可還是忍不住解釋：“二哥，那個時候太急，也來不及說什么，況且你跑得比我還快，你就不危險了？”

    “那哪能一樣的？！”聶正崖沉聲，“我身 * 體素質(zhì)比你好，反應(yīng)也比你快，是看著石頭躲開的，可你看你，都被傷到頭了，要是這回真的出了事，那石頭大一點，重一點，你有沒有想過我？”

    蘇凈禾抿了抿嘴：“可是二哥你要是出了事，有沒有想過我？”

    兩人難得地針尖對上了麥芒。

    也許是她的語氣太過堅持，表情又太委屈，一向固執(zhí)的聶正崖難得地軟了下去，坐在床邊輕輕理了理她的鬢發(fā)，低聲說：“那以后我們都要小心，君子不立危墻之下，再遇上這種事情，都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?！?/br>
    這話就中聽多了。

    蘇凈禾一口答應(yīng)了下來，臉上也笑了起來，眉眼彎彎，兩頰各凹下去一個小小的酒窩，看來又甜又可愛。

    聶正崖看著她眼睛燦亮燦亮的，仿佛要照進他的心里去。

    算了。

    他忍不住想。

    蘇凈禾的脾氣他再清楚不過，看著又柔又乖，其實主意正得很，她真要想做什么，別人說一百遍一千遍，哪怕她自己也知道是對的，一旦遇上了，還是會忍不住由著性子來。

    既然如此，最好還是不要讓她有機會遇上危險。

    聶正崖看過貴枝鐵路的設(shè)計圖，知道這條鐵路沿途會要穿過無數(shù)山體，不少都需要定向爆破。

    他原本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，現(xiàn)在卻要仔細(xì)斟酌了。

    不但是現(xiàn)在，看以后的發(fā)展，修路隊也會要去很多危險的地方。

    他自己不要緊，可帶上蘇凈禾，就怎么都不放心了。

    真要進修路隊，也要等以后有了一點底氣，確保能把meimei保護起來才敢了。

    至于現(xiàn)在，先待在村里也好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輾轉(zhuǎn)過了十來天，修路隊的謝總工終于拿到了總隊批復(fù)的傳真。

    看到上面大大的聶正崖、蘇凈禾兩個名字，又有“一等功”、“二等功”的獎勵，他這才放下心來。

    鐵路學(xué)院的名額非常有限，總隊里那些牛鬼蛇神個個都盯著，如果沒點真本事，光靠自己這個小分隊的推薦，還真的未必能把兩個人一起送進去。

    幸好聶正崖跟蘇凈禾兩個人都在這次開山過程里立了大功，又有朱老幫忙做背書，一切才能進行得這么順利。

    謝總工這一回得了大恩惠，又本來就很看重聶正崖，所以特別愿意看到他得好處，一拿到傳真，立刻就讓人帶信去了小尾村。

    他想著之前已經(jīng)跟聶正崖說過這個事，那兩兄妹傷勢應(yīng)該也沒有好全，干脆讓人幫忙去跑流程。

    然而沒多久，去辦事的人卻是怎么去，又怎么回來了。

    那人灰頭土臉的：“總工，小尾村里頭說，聶正崖才升了他們公社的副大隊長，組織關(guān)系不能往外頭遷，人也不能脫產(chǎn)學(xué)習(xí)！”

    這句話簡直打了謝總工一個毫無防備。

    他有些懵了：“先前也沒聽說是什么副大隊長啊！”

    他跟聶正崖的來往非常多，對他的背景情況也熟悉得很，上個月為了推薦他，還特地讓填過背景調(diào)查去做政審 * ，才好進鐵路學(xué)院讀書，怎么才過了小半個月，就變成副大隊長了？？

    況且鐵路學(xué)院的名額那么難得，世上哪里有人會為了區(qū)區(qū)一個副大隊長，而不肯進修的？誰不是一聽到能進修，就顛顛地趕緊想辦法說服生產(chǎn)隊里開介紹信，哪有人會拒絕的？

    說出去不管給誰聽了，都要笑掉大牙。

    謝總工畢竟在修路隊里待了多年，跟各個公社、大隊打交道的機會很多，對窮山惡水出刁民這句話理解深刻。

    如果換做其他人，他可能不會在意，可想到是聶正崖跟蘇凈禾，上心程度就不同了。

    他干脆拿著同意書跟介紹信，自己跑了一趟小尾村公社。

    公社里的書記聽說了他的來意，露出一個笑臉來：“謝總工，你們修路隊過來，咱們公社給算是給面子了吧？要人給人，眼看趕著雙搶，一樣擠出了幾百個壯勞力，我們這么地道，你這做法可就不地道了?！?/br>
    “聶正崖這個年輕人有本事，我們楊坪公社自己也要用的，怎么用都安排好了，現(xiàn)在直接就是副大隊長，至于小蘇，她手上還好多活，掃盲班沒她都轉(zhuǎn)不動了，她去了你們那個學(xué)校進修，我們公社里怎么辦？”

    “先前不過是去修路隊搭把手，怎么就成你們修路隊的人了？這兩個在我們這有職有務(wù)的，去你們那能有什么？”公社書記呵呵笑。

    謝總工看出對方拿定了主意，勸了半天也沒勸成，只好說：“究竟去哪里，總得給小聶跟小蘇自己選吧？要是他們兩愿意去鐵路隊……”

    書記擺手：“你這話說的，兩個年輕人才去你們修路隊一個月，回來就這傷那傷的！這還用問！我們好好兩個人，到了你們手上，回來都沒個囫圇，你還好意思讓他們選？”

    又說：“好了，知道你來一回也不容易，吃個飯再走！”

    說完，也不讓他出去找聶正崖跟蘇凈禾，徑直就讓公社成員擺了飯菜招待謝總工吃飯。

    伸手不打笑臉人，謝總工無法，想著以后的工作還要多賴各大公社支持。

    尤其現(xiàn)在其他公社都忙著雙搶，只有小尾村這里能抽得出人來，如果得罪得厲害了，他也不好辦，只能裝作沒事人似的一桌吃飯了。

    飯吃到一半，招隊長帶著兩瓶酒走了進來。

    第46章 我怕他？！

    “喲！”公社書記看到招春平手里的酒, 叫了一聲，“謝總工真有面子，這可是老招家釀了好多年的老酒了！聽說是按著蘇省那邊的做法，叫什么‘女兒紅’, 平常過年他都不肯漏一點縫出來, 今天看你在, 一拿拿兩瓶！”

    招春平笑呵呵地走了過來：“這一陣子我們在修路隊的工作多虧謝總工照顧, 開兩瓶酒也是應(yīng)該的?！?/br>
    一桌人吃吃喝喝，除了公社書記，來陪同的都是招春平特地叫來的親戚朋友，人人認(rèn)識，勸起酒來都是個中好手。

    謝總工很快就酒酣過半。 *

    趁著他五六分醉, 招隊長湊了過來：“謝總工, 聽說隊里有兩個去鐵路學(xué)院進修的名額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??？”

    謝總工已經(jīng)喝得舌頭都大了，嘟嘟噥噥回道：“有是有，剛剛不是說了嗎，已經(jīng)定了小聶跟小蘇兩個?！?/br>
    招隊長呵呵一笑, 又給他斟滿了一碗酒：“小聶跟小蘇不是去不了嗎？既然他們兩個去不了，這么好的機會，總不能空著吧？不如讓出來給其他人上？”

    又說：“我家那個老二，也在謝總工隊里干活，他也讀過幾年書, 人老實, 又挺高大的，早前回來說，一心想要在鐵路隊里好好干個出身來！”

    一旁的人笑著說：“隔壁村老夏書記的女兒也在謝總工隊里呢，一樣是個聰明機靈的, 咱們兩個村子，可算是撐起了修路隊的半邊天吧？這要去讀書，總該由我們自己村里推舉人吧？謝總工怎么說？”

    謝總工被這幾句話一嚇，酒都醒了一半。

    他早知道這場是鴻門宴，卻也沒想到兩個村子的人這么霸道，幾句話就要把兩個名額都給占了，只好裝醉：“我……我說了不算??！這得上頭同意了才能去進修！”

    招春平就笑：“上頭同不同意，還不是看謝總工你報告里怎么寫？我是個大老粗，你們讀過書的知識分子，也別欺負(fù)我們不懂事?！?/br>
    一桌的人也在拱火，你一句，我一句，逼著謝總工答應(yīng)。

    謝總工連連搖頭擺手，幾次想走，又被按了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