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當(dāng)時(shí)他急著往回游，月色又太淡，因此并沒有注意到自己尾鰭上缺失了幾片鱗片，明月的尾鰭因?yàn)殡p腿的原因本來就在疼痛著，更是感覺不到鱗片的掉落。

    冰藍(lán)色的鱗片墜落水底，在凌凌波光的水面上像綠寶石一樣散發(fā)著光芒。

    皇帝恰巧路過，看見倒映著滿天繁星的溪流中有寶石熠熠生輝，心尖突然有種奇怪的情緒。

    茂密的枝葉交錯(cuò)，蘇已站在一棵樹后面，目送皇帝離去的背影。

    燈籠的火光越來越暗，對(duì)岸兩道人影也逐漸融入黑暗里。

    蘇已低下頭，漫不經(jīng)心的看了眼手上的串珠，倚在一旁大樹上等著由遠(yuǎn)及近的腳步聲。

    咳咳咳

    鄭綸顧不得背上的傷，咳嗽幾聲后又捂著傷口跌跌撞撞的往前走。

    前方樹影交錯(cuò)，朦朦朧朧間，有道人影站在樹下。

    鄭綸衣襟處的瓷瓶劇烈抖動(dòng)，他以為那是明月，加快腳步，蒼白的面容露出笑意，明月！

    蘇已站直身體，從婆娑的樹影下走了出來。

    清冷的月色灑在他身上，蘇已清雋挺拔，只是目光太冷，好似利刃。

    看清楚再喊。他聲音也是冷淡異常。

    鄭綸加快的步伐僵住，臉色冷了下來，太子殿下。

    蘇已微微抬起下顎，用沒有溫度的目光看他，蘇席來了，你不走嗎？

    鄭綸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。明月呢？

    衣襟處的瓷瓶還在劇烈抖動(dòng)，可是最該站在他面前的人卻不見蹤影。

    蘇席來了。蘇已重復(fù)了一遍。

    鄭綸冷冷的看著他，明月呢？

    蘇已看著他，良久，將一串琥珀色的串珠向鄭綸拋去，神色不變，恐怕連蘇席也沒想到，這才是你背叛皇帝的理由。

    鄭綸抬手接過串珠，臉色雖冷，卻蒼白得跟張白紙一樣，既然太子都知道，又為什么把他拱手讓給我？

    讓給你？蘇已聽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個(gè)笑話，不，我只是借你的手帶明月出江陵而已。

    從一開始，他就沒打算留在江陵城，之所以會(huì)對(duì)蘇席下手，只是為了轉(zhuǎn)移皇帝的視線而已。

    鄭綸肩膀上的傷口隱隱作痛，他冷笑了一聲，所以太子的目的，就是為了讓陛下出宮嗎？

    他一直以為明月是蘇已的目的，可到了薌白鎮(zhèn)才發(fā)現(xiàn)，或許真正為了明月好的，只有蘇席。

    蘇已像是沒有聽見他這句話，淡淡道，明月?lián)牧四阋煌砩稀?/br>
    鄭綸怔住，蘇已繼續(xù)道，我對(duì)他說，你已經(jīng)離開了。

    太子也有真心的時(shí)候。鄭綸怒笑起來，眼底陰鷙。

    蘇已毫不在意他的諷笑，他湊近鄭綸，平靜道，孤想你死。

    鄭綸也平靜的回視，陛下常常嘆息，太子雖有治國之道，卻太過冷心無情，然而如今我才知道，太子也有嫉妒的時(shí)候。

    蘇已笑了起來，他人長得清雋至極，笑起來像曇花一現(xiàn)，孤跟了你們一個(gè)多月，他在做什么，你又對(duì)他做了什么，孤的眼睛看得見。

    鄭綸退后一步，難為殿下忍了如此之久。

    蘇已站直身體，確實(shí)忍了很久。

    利刃刺入胸膛的聲音如此清晰，鄭綸僵硬的低下頭，看見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從自己胸口穿過。

    太子他手指一松，攥緊的串珠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這是一棵很大的樹，枝葉茂密，冠蓋如傘。

    明月倚著樹干，有些昏昏欲睡，知道鄭綸沒事后，他緊繃的神經(jīng)松懈，不由自主的泛起困來。

    樹上枝干交錯(cuò)復(fù)雜，淡淡的月色穿過樹葉，落在明月美玉一樣的臉頰上。

    蘇已不知什么時(shí)候上的樹，他清雋的面孔被樹影遮擋，看不清神色，只是衣角上的寒意頗重，跟他整個(gè)人的氣息交融在一起，形成了冰冷陰郁的氣質(zhì)。

    他伸出手，撫上明月的臉頰，冰涼的手指從眼角滑過，落到明月的衣襟上。

    第71章 .43 鮫人滿月

    明月是被冷醒的。

    他昏昏沉沉的睜開眼, 看到傾身壓在他上方的蘇已，腦袋瞬間清醒。

    太，太子？他雙手撐起身體往后挪動(dòng)，驚得連話都差點(diǎn)說不出來。

    蘇已烏黑的長發(fā)用紫金色的玉冠束起，唯有兩縷青絲垂落在臉頰兩邊, 他的目光深沉又冷淡, 落在明月臉上, 叫人心慌意亂。

    你明月瑟縮了一下身體, 剛要開口, 蘇已伸出手指抵在他柔嫩的唇瓣上。

    明月渾身一僵。

    蘇已淡色的唇輕啟，我見過你，比蘇席還早。

    他的臉色看起來跟以往一樣平靜淡然，可明月偏偏就從里面看出了危險(xiǎn)的意味。

    不可能。他下意識(shí)反駁，眼睛里是純?nèi)坏牟幌嘈?，在遇見蘇席之前, 我從未來過人間。蘇已又怎么可能見過他？

    蘇已輕輕一笑, 抵在他唇瓣上的手收了回去, 改攥緊明月的手腕，可我確實(shí)在那之前見過你。

    明月心如擂鼓, 他的手腕被攥得很緊, 什么時(shí)候？

    幾個(gè)月前的花燈節(jié)。蘇已低低笑了起來，他的音色跟他的人一樣清雋，令人聽之酥軟難忘，江陵花燈節(jié)的那天晚上, 你不是在橋底下看煙火嗎？

    明月怔住，眼睛漸漸瞪大，在橋上說話的人是你？！

    他還記得花燈節(jié)那天，煙火絢爛得迷人眼，他原本在河底下躲藏，因?yàn)楸宦涞胶用嫔系幕鸸夂晚樦恿黠h浮的祈愿燈吸引，才從河底下探出頭來。

    他鉆出水面的地方很隱蔽，有一座古橋遮擋，明月對(duì)那座橋印象最深刻的，就是每天都有很多人從那里來來往往，絡(luò)繹不絕，不論白晝黑夜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煙火璀璨，夜空中百花齊放，明月攀著水中巖石仰著頭欣賞，眼里心里都是對(duì)人類的怦然心動(dòng)。

    也就是那天晚上，他遇上了蘇席，命運(yùn)一般的相遇。

    蘇已靜靜的聽他回憶，明月初時(shí)還滿是對(duì)人間的好奇與渴望，后來則全演變成對(duì)蘇席的心理活動(dòng)。

    從一開始全然的害怕到后來的依戀，蘇席的手段可謂是個(gè)中翹楚。

    不是。蘇已搖搖頭，說話的那兩個(gè)人是我宮中的侍從。

    那你？

    我當(dāng)時(shí)正在看你。蘇已靠近了一點(diǎn)，幾乎要貼近明月的耳廓，別人都在看煙火和花燈，只有我在看你。

    所以即使花燈和煙火再璀璨，江陵河再漂亮，也比不上明月在水中純?nèi)幌矏偟哪抗狻?/br>
    蘇已說，他當(dāng)時(shí)就在橋頭。

    明月被他親密的動(dòng)作嚇得僵住，他又往后挪了挪，險(xiǎn)些摔到樹下。

    小心！蘇已伸手?jǐn)堊∷难?，蹙著眉頭的模樣像極了蘇席。

    明月任由對(duì)方攔腰抱住，為什么？他輕輕的問，你要來找我？

    蘇已沉默了好一會(huì)兒，大概跟蘇席一樣。

    明月還是不懂，他自認(rèn)到人間不久，且跟在蘇席身邊數(shù)月有余，可他還是不懂蘇席為什么抓捕了自己又對(duì)自己這么好。

    這大概是件很難懂的事，明月生活在河底一百多年，見過不少男男女女相約投河，也見過不少愛怨憎，可他還是不懂這情感之事。

    蘇已也看出來了，他伸手摸了摸明月的長發(fā)，明月，你要自己去明白。他會(huì)教會(huì)他所有事情，但唯獨(dú)感情不能。

    明月問，就這樣，不好嗎？

    蘇已摟著他的腰，越帶越近，不好。他的鼻尖碰到明月的鼻尖。

    明月仍是看著他，只是有些不自在的偏過頭，為什么？我覺得這樣很好。

    蘇已笑了笑，他的手放在明月腰間，將腰帶緩緩解了下來。

    明月慌亂的往后退，只是他后背抵著樹干，怎么也后退不了，只能無措的攥緊那只欲要落在衣襟上的手，太子？

    明月不是想明白嗎？蘇已湊到他耳廓邊開口，我教你。

    明月心如擂鼓，他正要搖頭，蘇已卻抬起他的下顎，俯身下來。

    身體熾熱得仿佛在燃燒，意識(shí)混亂間，仿佛連動(dòng)作都不受控制，只能被動(dòng)的跟著身上人的動(dòng)作起伏。

    明月逃不了，他的雙手都被禁錮，只有身體還在無助的顫抖。蘇已一旦有了這種心思，就不會(huì)允許獵物有一絲一毫想要逃脫的心思。

    不知過了多久，明月軟趴在蘇已身上，胸口起伏，他雙腿顫栗，意識(shí)還處于一片空白，連蘇已低頭在他耳邊說的話也聽不清楚。

    蘇已抬手放在他濕答答的長發(fā)上，還好嗎？

    明月下意識(shí)的搖頭，他的手指有千斤重，怎么也抬不起來。

    蘇已低低笑了笑，攥緊他的手腕又俯身靠近。

    晨曦微露，云端中有霞光乍現(xiàn)。

    明月側(cè)躺在蘇已的衣衫上，胸口不斷起伏，他柔軟的長發(fā)鋪在身側(cè)，閉緊雙眼，臉色張得很紅。

    蘇已坐在他身側(cè)，低頭跟他說話，神色溫柔遣慻。

    明月渾身疼得厲害，大腦渾渾噩噩，一句話也聽不進(jìn)去。

    恍惚中，他似聽到熟悉的聲音。

    明月。有人低聲叫他，聲音溫柔又帶著點(diǎn)無措。

    明月動(dòng)了動(dòng)手指，聲音沙啞，太子

    蘇已，我叫蘇已。蘇已將他攔腰抱起。

    明月很難受，去哪里？他難受得想落淚，不知道為什么，就是很難受。

    回宮。蘇已低頭。

    明月卻忽然害怕起來，他有了力氣，就拽著蘇已的衣角拼命搖頭，不回去，我不想回去。

    蘇已連忙抱緊他，不是回離宮。離宮指的是行宮，我們回東宮，

    東宮是太子的居所，就算是皇帝，也不能伸手進(jìn)去。

    明月就拽著他的衣角，他手指發(fā)白，臉色也發(fā)白，我要回家。

    蘇已沉默了一會(huì)兒，笑道，東宮就是你的家。

    明月伸手擦了擦眼角，他的眼淚說來就來，我想回江陵河。

    蘇已沒有說話。

    第72章 .44 鮫人滿月

    如果抱著你的是蘇席, 你還會(huì)想回江陵河嗎？許久，蘇已開口，他的聲音很輕，里面甚至沒有什么情緒。

    明月慌亂的低下頭，這是我自己的事。跟蘇席有什么關(guān)系？

    蘇已低著頭, 烏黑長發(fā)遮擋住他清雋的面容, 只露出稍顯蒼白的側(cè)臉。他人長得挺拔, 懷里抱著明月也不見有絲毫吃力, 只是神色輕松冷漠, 更顯得冷心無情。

    是嗎？他低低開口，然后抱著人往溪流邊走。

    明月心亂如麻，蘇已的突然沉默令他感到害怕，太子殿下。他低低喚了一聲，看著蘇已的瞳孔隱隱不安，放我下來。

    蘇已步伐沉穩(wěn), 像是沒聽到他的聲音一樣, 抱著人走到樹根盤踞的地方, 停下腳步，目光在波光凌凌的水面上掃了一眼。

    此時(shí)夜色尚未褪去, 云端中雖有晨曦微露, 但天空中卻仍舊掛著月亮，只是月色不再明顯。

    蘇已把明月放了下來，地方簡陋，委屈你了。他伸出手, 把明月垂落在臉頰邊的發(fā)絲掖到耳后，動(dòng)作雖溫柔，臉色卻冷淡如舊。

    明月慌亂的偏過頭，退后一步。

    蘇已的手落在半空，過來。他蹙了蹙眉，語氣有點(diǎn)不悅。

    明月本就怕他，見他面色沉冷目光銳利，更是連連搖頭后退。

    明月。蘇已目光一沉，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么回來找你嗎？過來。他向明月伸出手。

    明月仍是搖頭，他看向蘇已，聲音有點(diǎn)不穩(wěn)，你和蘇席一樣。

    蘇已眉頭蹙得死緊。

    明月又退后了一步，眼底盈出一層霧氣，我不想知道了。因?yàn)樗呀?jīng)知道了。

    蘇已上前一步，微風(fēng)拂來，吹動(dòng)他如流云一樣寬柔的長袖，我和蘇席不一樣。

    縱橫交錯(cuò)的枝葉下，他烏黑的長發(fā)隨風(fēng)而動(dòng)，明月的目光落在蘇已清雋的面容上，恍惚間好似看到了蘇席。

    蘇席的面容沒有蘇已那么清雋，他的俊美更凌厲出塵，叫人看了就心生怯意。

    明月?lián)u搖頭，在蘇已的步步緊逼下退到了溪流邊，你和蘇席一樣，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，都想著怎么騙我。

    那不是騙你！

    蘇已手指發(fā)白，他看著明月，退后一步，我沒有騙你，明月，快過來。他氣息開始不穩(wěn)。

    我不相信你！明月瞪大雙眼，眼底的霧氣開始凝聚。

    明月。蘇已的臉色比地上的月光還要蒼白，你先過來，我什么都答應(yīng)你。

    明月不相信他，他心底有些疲憊，仔細(xì)想想，到人間的這幾個(gè)月，似乎只有在蘇席身邊才是最開心的，在被追殺的一個(gè)多月里，他每夜都在思念蘇席。

    明月怨恨過蘇已，如果不是他，他不會(huì)跟蘇席分開，鄭綸也不會(huì)為了保護(hù)他幾次喪命；他也怨恨過蘇席，如果不是蘇席，他現(xiàn)在還好好的呆在江陵河里，等待自己的族群。

    可是世事就是這么無常。明月不敢說自己從沒想過離開蘇席，可是每次他想要離開，腦海里就不停地浮現(xiàn)出蘇席溫柔俊美的臉。

    鮫人是生性兇殘的生物，他們是海中霸王，從來不會(huì)有依戀這種情緒，可明月不一樣，他生在鮫人的族群里，就像一個(gè)異類一樣。

    淡淡的月色被盡數(shù)趕到山頭，遠(yuǎn)處重疊的山影上，似乎可以看到月亮的身影。明月抬起頭，在破曉前看到了一絲霞光，它落在云端上，一點(diǎn)一點(diǎn)的暈染著身旁的白云。

    晨曦的風(fēng)微涼，拂在人身上格外溫柔，幾片枯黃的樹葉從樹枝上飄然降落，明月伸手接住，才恍然意識(shí)到伏月已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