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卷(35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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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時尚未入夜, 暮色四合, 卻已有了春江潮水, 河上明月的美麗景色。 蘇已收到消息的時候,正騎著馬趕回江陵城。 天上晚霞鋪滿天際,落日余暉卷在山頭一角,日頭不見蹤影,皓月卻已升了上來,露出淡淡的月牙影子。 殿下, 方才京中傳來消息, 說是皇帝陛下對太子您抗旨不回京的舉動勃然大怒。褚機身體已不如從前硬朗, 騎著馬感到十分不適,但仍忍耐了下來。 騎著馬與他擦肩而過的侍衛(wèi)看了他一眼, 心中與其他侍衛(wèi)是一樣的感覺, 這個褚機大人,難道看不出太子殿下是故意在折磨他嗎? 蘇已目光一轉,神色冷漠,孤自有打算, 不必多說。 雖然皇帝下令讓他即刻回京,但對蘇已來說,圣旨只是可有可無的東西,他心情好的時候,圣旨才是圣旨。 褚機知道蘇已為什么壓著圣旨不回京,心底不免一嘆,是,老臣多言了??磥淼彩怯⑿?,都躲不過美人這一關。 他抬起頭,太子殿下側臉冷漠無情,睨人的時候帶著點漫不經(jīng)心,褚機這才發(fā)現(xiàn)。太子的瞳色淺淡,像琥珀色一樣透明,卻又透著股凌厲。 太子殿下! 遠處有馬蹄聲傳來,由遠及近,很快到了蘇已身后。 太子殿下!來人騎著馬,見到蘇已,勒緊韁繩吁了一聲,翻身下馬。 下屬風塵仆仆,一看就是快馬加鞭趕回的江陵城,請殿下過目。他半跪在地,躬著身軀,顯得敬畏至極。 蘇已目光落在他身上,呈上。 另一個下屬握著佩劍,從半跪在地的下屬手上拿起密函,恭恭敬敬的給太子呈上。 褚機騎著馬上前,掃了地上半跪著的下屬一眼,心中了然,這是被派往昌黎的侍衛(wèi)。 蘇已攤開密函,不甚在意的笑了笑??磥硖K席是等不及了。 褚機道,七皇子人在行宮中監(jiān)禁著,是誰這么大膽? 容陌。蘇已臉色不變。 褚機當下一怒,容家人還真是膽大包天,太子此番應當給他們一個教訓! 不必驚訝,蘇席與容陌本就早有交易,且二人交情不淺。故而容陌會幫助蘇席,他早有預料。 太子是想借容家人的手?蘇已的話一落,褚機就知道他話中的意思。 蘇已將密函遞給一旁的下屬,孤不打算與蘇席交鋒。話罷,又對著地上半跪著的下屬開口,你去盯著,不要讓他們回江陵,也不要讓他們?nèi)ゲ琛?/br> 下屬一頓,是!說罷領命而去。 褚機此時倒是有點不明白蘇已的意思了,殿下不是要他們自投羅網(wǎng)嗎? 原本是如此,可孤現(xiàn)在改變主意了。蘇已淡淡道。 他知道虎符在蘇席手上,也本想將人押到京城便算,追殺鄭綸不外乎兩個原因,一是鄭綸帶走了明月,二是鄭綸是皇帝的人。 皇帝眼線眾多,即使已被他架空了不少權利,但只要他在皇位上一天,蘇已除非逼宮,否則就撼動不了他分毫。 蘇席在江陵的事,肯定瞞不過皇帝,也只有蘇席以為自己只要不爭不搶,皇帝就會放過他和明月。 江陵不能再呆下去,否則皇帝會借機出宮,明月那邊有鄭綸,還有容家拖后腿,除非他親自出馬,否則明月只能暫時呆在鄭綸身邊。 算來算去,卻是少算了一個鄭綸。既然皇帝想讓他們都回京,那倒不防如了他的愿。 回江陵的路上,官道時常有官兵走動。容陌騎著馬,時不時把畫卷攤開看一看。 少主,前面就是塢鄉(xiāng)了。下屬提醒。 容陌把畫卷放回廣袖,聯(lián)系上七皇子沒有? 聯(lián)系上了。 怎么說?他把人交給誰了?一向算無遺漏的七皇子居然也被鷹啄了眼,聽著就讓人想捧腹大笑。 是他的親信,現(xiàn)在失去了蹤跡。 容陌勾起嘴角,這個親信有點意思,其一,你說七皇子現(xiàn)在在想什么?估計腸子都悔青了。 其一回答,少主,當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應對太子。 太子不好糊弄。容陌臉色平靜,幸好有陛下在后面替我們清理蛛絲馬跡。 其一嘆了口氣,少主,屬下始終覺得,與陛下合作是在與虎謀皮。 更何況太子才是他們應該討好且重視的,就是不知道少主發(fā)了什么瘋,非要跟太子作對,作對就算了,還在太子與容家的交易中從中作梗,只怕他們回去要被幾個老爺在列祖列宗面前掐死不可。 容陌沒想那么多,他一向是只顧自己快活的人,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?我只是想看看,太子和七皇子要找的人是何模樣罷了。 這就是少主您從中作梗的理由嗎? 塢鄉(xiāng)這地方有個岔口,通著江陵,昌黎和京城的路。容陌早早就下了馬,帶著人守在岔口堵著。 叮鈴鈴是馬車上銅鈴作響的聲音。 容陌瞇著眼抬頭看去,只見一輛灰撲撲的馬車從林間小道緩緩駛來,車輪滾在黃沙上格外顯眼。 他抬手示意下屬躲在林子里不要輕舉妄動,自己走了上去。 敢問這位老伯,京城的路往哪邊走?他笑意吟吟開口,衣著打扮看起來像個富家公子。 老伯正趕著馬車,被突然竄出來的年輕公子嚇了一跳,公子要去京城?往最左邊的那邊路走就行。 年輕公子仍在笑,老伯你也是去京城嗎? 老伯愣了愣,公子若想圖個方便,上車便是。 這么好心?平常人應該心生警惕才是。 容陌笑意冷卻,猛地掐住老伯脖子,把他提下車,誰教你的? 話落,林中有哨聲響起。 容陌將快要窒息的老伯扔到一邊,優(yōu)雅的扭了扭手腕,這么聰明?他很好奇,這個叫鄭綸的人到底是那邊的人? 帶著明月在薌白鎮(zhèn)轉來轉去,既切斷了與七皇子的聯(lián)系,在皇帝那邊也沒了蹤跡。 更匪夷所思的是,這次居然順著太子的意帶人回了江陵?容陌心想,他大概知道了,這是皇帝的密令。 他低低笑了笑,神色一斂,拔出長劍向樹林走去,步伐漫不經(jīng)心,卻帶著濃郁的殺氣。 不管對方是誰的人,耍了他那么多次,不殺他,怎么對得起他容陌的名字? 山林中黑影從樹枝間穿過,穩(wěn)穩(wěn)的落在地上,遠處有淡淡的血腥味傳出,隱約有刀劍相擊的聲音。 容陌看了看四周打斗的痕跡,人要死了?他挑挑眉,來晚一步。 他的下屬是出了名的高效率,不然也不會被皇帝看中。 長劍入鞘,容陌沿著地上的血跡走去,來到一處山澗。血紅色的溪水嘩啦啦流淌著,岸邊桃花樹微微垂下樹枝,從水中巖石穿過。 容陌站在岸邊石頭上,躺在溪水里血rou翻卷的下屬明顯已經(jīng)死去,地上的幾具尸體一刻鐘前還跟在容陌身后恭敬的聽命令。 死了?他把視線移到對面捂著傷口半跪在地的男人身上,不在意的笑了笑,身手不錯。 鄭綸身上多處刀傷,guntang的血液從胸口流出,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,侵染了一地。 咳咳,又來一個。他蒼白著一張臉,手指握拳抵在唇邊劇烈的咳嗽了幾聲。 動手吧。 容陌笑意盈盈,君子動口不動手,我可是君子。他站在對岸,說吧,人在哪里,我?guī)?,你離開。 鄭綸撐著劍站起來,渾身是血,你帶不走的。 容陌懶得開口了,對面的人重傷在身,他若是拔劍,豈非勝之不武? 于是他穿過溪水走過去,溪水很淺,清澈見底。容陌走到鄭綸面前,舉起長劍,我不拔劍。他說,眼里沒有輕視。 那劍鞘迎著暮色的光,鑲在上面的寶石熠熠生輝,容陌手臂一用力,正要想下砍去,有人跑過來抱住他的腰,不要!來人聲音里帶著恐懼的哭腔。 容陌動作一頓,舍得出來了? 鄭綸看見明月,愈加劇烈的咳嗽起來,一向波瀾不驚的瞳孔里竟有幾分害怕,明月,快過來。 明月仍是緊緊的抱著容陌的腰,他用力的把人往身后挪,想要容陌離鄭綸遠一點。 你真是容陌眉眼陰郁,舉著長劍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,放手。 如果不是看在太子和七皇子的份上,他能任由對方抱著他的腰往后挪? 我叫你放手! 容陌動了動手指,轉身想攥緊明月的衣領將人提起來,然而他忘了這是一處地勢高的山澗,山澗下面是一處幽深的水潭。 容陌一轉身,兩人碰撞到一起,齊齊向身后倒去。 明月!鄭綸撕心裂肺的撲到石塊上,眼角幾乎流出血淚。 第65章 .37 鮫人滿月 容陌向后摔去的時候, 腦子里有一瞬間的空白,他只是想轉個身而已,怎么就往后倒了呢? 山澗很高,下面的潭水很深,在暮色下, 潭水波光粼粼幽暗不已, 顯得深不可測。 明月墜落山澗的那一剎那, 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, 有風。 一貫輕柔的風變得冷冽, 刮在他的臉上,有些疼。明月想抬手,寬柔的衣袖被吹得獵獵作響,他只動了動手指。 鄭綸! 明月睜大眼睛,想喚出一個名字,最終被掀起來的潭水無情淹沒, 他的喉嚨像被扼住一樣, 只能感受到四面無情擠壓的潭水。 墜落仿佛只是一瞬間的事, 砰的一聲,兩個人都掉進了冰冷幽深的水潭里, 被卷起的水浪吞噬。 潭水幽深, 明月在水底咳嗽幾聲,他抬起頭,看見水面上斑駁陸離的光影,有幾縷光線穿過水面, 在水底乍現(xiàn)。 潭水對人類來說或許冰冷,但對明月來說,溫暖舒適得就好像在大海中無憂無慮的暢游一樣,就連從指尖滑過的水流,都是溫柔遣慻的。 這不是大海,也不是江陵河,但只要有水的地方,就能給明月家的感覺。 透過斑駁陸離的光影,可以看見明月海藻一樣的長發(fā)末端漸漸染上冰藍色,他的耳鰭舒展成透明的扇形,腰腹以下也出現(xiàn)了冰藍色的鱗片,柔軟細密的鱗片排列整齊,像寶石一樣熠熠生輝。 明月的本意只是想游上岸而已,然而他控制不住自己,墜落潭底的那一剎那,他腦??瞻滓凰玻倩剡^神來的時,已經(jīng)變回了鮫人的模樣。 不行,要變回去。 明月可沒有忘記那個跟自己一起掉下來的年輕男人。 他張開雙臂,任由水流在身上拂過,微卷的長發(fā)隨著流水飄動,尾鰭愜意的卷了卷,尾巴上光澤如玉的鱗片慢慢隱去身影,變成光滑細膩的肌膚。 容陌嗆得幾乎要窒息,他毫無防備的跌落潭底,水流無情的擠壓著身體,他的胸腔發(fā)疼。 他本能的往上游,潭水冰冷,凍得他渾身發(fā)顫。游到一半,他忽然想起什么,探出水面深吸了口氣,又猛地鉆進水底。 該死的,那個叫明月的人簡直是他的克星。 容陌心底陰郁,若是跟他一同掉進水底的人不叫做明月而是其他的什么人,他定要教他什么叫做落井下石。 兩個人掉進水底的時候被水流沖散。明月好不容易把耳鰭變回去,正要向上游,一雙手從身后伸過來,攥緊他一只手的手腕和腰,摟著他向上游動。 如果不是時間地點不對,容陌真想把身下還想掙扎的明月打暈帶出去,左右脖子疼的又不是他。 天上淡淡的暮色已被夜色盡數(shù)趕到山頭一角,月牙在云層中清晰的露出身影,灑出皎潔的月光來。 茂密的樹林,樹枝交錯間隱隱看見天上的星星點點。容陌攀著一塊石頭爬上岸,還沒喘一口氣,轉身又把另一個人拉了上來。 兩人渾身濕透,長發(fā)濕答答的披在身上,讓人倍感不適。容陌鄒緊眉頭,低著頭擰衣角的水,入夜都有點冷,他渾身濕透,更是冷得發(fā)顫。 喂,你有沒有事?他朝坐在石塊上的明月開口,語氣有點不悅。 如果不是明月?lián)е难?,他怎么會掉進潭水里? 明月抬頭看夜空,他露出在外的脖頸和手腕在水底折騰一番后,顯得很是慘白,跟以往瓷白如玉的肌膚相比,多了一點病態(tài)。 他的長發(fā)本就有些卷,此刻濕答答貼在臉頰的柔軟模樣,更顯出他那張靡顏膩理,美撼凡塵的臉來。 明月靠著石壁,石壁后面是蒼青的松柏,他腳下是流著潺潺溪水的山澗,仰著頭望著的是皎潔的明月。 這景色就像一幅畫,丹青妙筆,傳神至極。 可偏偏畫里的人唇色蒼白,垂著眼簾,聽到容陌的話,微微偏過頭,幽幽的瞪了他一眼。 容陌正擰著衣角的水,被他瞪得愣了愣,隨即心生怒意,他好心救他上來,不道聲謝謝便算了,還敢瞪他!反了天了! 他也不擰衣角了,站起來就向明月走去。知不知道救命之恩以什么相許?容陌冷著一張臉站在他面前,想踢踢他的腳,不知道犯什么傻,腿動了動,竟貼著明月坐了下來。 他支起一條修長的腿,蒼白的手抬起明月一縷濕答答的頭發(fā),用力拽了過來,跟我說話。 明月被他拽得生疼,頭發(fā)連著頭皮,輕輕拽一下都要飆淚,更別說容陌一個成年男人的力道。他忍了忍,沒忍住,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。 這是痛到極點的生理反應,不是因為悲傷或者高興,明月掉了兩顆眼淚,怒道,你拽我干什么?放開我! 還敢對他生氣?真是反了天了。 容陌另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,語氣陰惻惻的,你敢吼我?知不知道是誰救的你? 他不提這個還好,一提這個明月就來氣。本來他在水中游得好好的,馬上就要上岸了,可誰知這個人不知道被什么附的身,竟又回頭救起他來。 明月氣悶的想,那時候他心底焦急鄭綸的傷勢,被這個人攥緊手腕又不敢掙扎,生怕整個人又出點什么事。 哪知道他一時心軟,反應過來的時候,兩個人已經(jīng)順著水流游到了下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