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樂瑤看了她一眼，也沒說什么，扶著竹君坐上肩輿，幾個人往壽康殿的方向去了。

    路上，桓曦和怒氣難消：“那個侍女好生放肆，若不是我的身份擺在這里，剛才恨不得給她一巴掌。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，敢對四大姓品頭論足！”

    “區(qū)區(qū)侍女哪里懂得這些，自然是有人教的?！蓖鯓番帞n了攏風(fēng)帽，“這位郗家娘子，不是個簡單的人?！?/br>
    “她當(dāng)然不簡單。就沖她還敢入宮，還敢出現(xiàn)在陛下面前，我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?！被戈睾袜椭员?，“她以為皇后之位本來就是她的，只要她想，還可以再拿回去。阿瑤，本來我覺得皇后沒什么稀罕的，可是現(xiàn)在，你得為我們四姓，把皇后的位置牢牢地占著?！?/br>
    謝魚緊張地說：“瑤jiejie剛才當(dāng)眾讓郗氏女下不來臺，郗氏女會不會記恨她？畢竟，那位是陛下曾經(jīng)要娶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放心，你瑤jiejie可不是什么軟柿子。兵來將擋，水來土掩?！被戈睾蛽尠椎馈?/br>
    王樂瑤原以為郗氏剛回都城，不會鋒芒畢露。可看她的侍女，儼然一副要將四大姓踩在腳下的模樣，可知郗氏女絕不僅僅是想要進宮而已。

    她還要拿回，原本應(yīng)該屬于她的東西。

    *

    今日，中齋里頭也很熱鬧，蕭衍的左膀右臂，沈約和柳慶遠都在。

    殿上站著兩個人，一個是郗微的弟弟郗廣，弱冠之年。這些年在蕭衍手下歷練，皮膚曬得黝黑，放浪不羈。蕭衍起兵時，出于他的安全考慮，將他留在了荊州，不過兩個人也是相識多年了。

    另一個是王樂瑤的堂弟王端。

    王端忽然被招到中齋來，有些無措，他不知皇帝為何召見自己。

    蕭衍聽說王樂瑤落水時，正是這個堂弟奮不顧身地相救，所以她那日才會提讓王端進宮。少年生得很英俊，劍眉星目，腰背提拔，并且沒有高門子弟的那種萎靡不振，反而神采奕奕。

    皇后身邊也確實需要能信任的人保護她的安全。

    “陛下，我不要回都城。我在龍驤軍呆得好好的！”郗廣不滿地說。

    蕭衍看他，“這是你家里的意思，他們希望你能入仕為文官。朕讓沈侍中親自教導(dǎo)你，盡快熟悉朝中事務(wù)，而后再封你起家官?！?/br>
    “這是父親的主意，還是阿姐的主意？”郗廣皺眉，“陛下，您可不能什么都聽我阿姐的。她就是婦人之見！”

    沈約和柳慶遠一聽不好，這郗小郎君，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。

    果然，蕭衍的面色沉下來，“朕還不至于被一個女人左右?！?/br>
    郗廣知道自己說錯話了，連忙行禮道歉。在他心中，一直視陛下為姐夫，當(dāng)年陰差陽錯，阿姐才沒嫁。如今郗氏已經(jīng)搬回都城，就算阿姐做不成皇后，也是要入宮侍奉陛下的，那陛下還是他姐夫。

    大概因為有這點，他才放肆了些。

    蕭衍側(cè)頭對沈約說：“你把他帶下去，好好管教。站都沒個樣子?！?/br>
    “是。”沈約便走到郗廣的面前，笑容和煦，“郗小郎君，跟我走吧。”

    郗廣頓時覺得后背發(fā)涼。他就是匹野馬，也就沈約能治一治他。在荊州的時候，他不服管束，狂妄地與沈約定下三場比試，最后竟連敗三場。從那以后他看見沈約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。

    他們走后，蕭衍才看向王端。少年一直沒有說話，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站著。

    “你今年十五歲？”蕭衍開口。

    王端回答，“回陛下的話，正是。”

    “若朕要你入宮當(dāng)值，先從宮門衛(wèi)做起，你可愿意？”

    高門子弟，大都要做清官，權(quán)重職閑。像宮門衛(wèi)這種又辛苦，又沒有權(quán)勢的職位，連濁官都談不上，他們向來不屑一顧的。

    王端看著皇帝，猜到了他的意圖，“陛下是想讓我保護四jiejie？”

    蕭衍點頭，“你還年少，按照規(guī)制，弱冠方可起家。這幾年，先在左衛(wèi)將軍麾下歷練，主要守顯陽殿。將來等你立功或者到了年歲，朕不會虧待你。只是宮門衛(wèi)風(fēng)吹日曬，有時也需夜值。你若不愿，朕不勉強?！?/br>
    先前，蕭衍跟柳慶遠商量的時候，柳慶遠就覺得，瑯琊王氏的小郎君，怎么可能領(lǐng)這種職位。他還跟沈約打了賭，賭這個小郎君吃不了苦，肯定會拒絕。

    王端認(rèn)真想了想，然后點頭，“我愿意?！?/br>
    柳慶遠微怔，竟然真的答應(yīng)了？

    蕭衍也沒有想到，他本身是不想給高門子弟重權(quán)的，所以這番話，有試探，也有他的私心在里面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看來，還是他的皇后有眼光。

    “主上！”蘇唯貞從外面進來，疾步走到蕭衍身邊，耳語了幾句。

    蕭衍皺眉，已經(jīng)起身往外走了。

    第25章 立后之事已定。

    此時的壽康殿被一片花海包圍。除各家娘子帶進來的花卉, 擺在花園正中的花架上供評選觀賞之外，還有太后從各個皇家園林調(diào)來的珍貴名品，世間罕見。

    百花爭妍, 蜂擁蝶舞, 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。

    畢竟是大梁舉辦的第一次春日宴，內(nèi)宮尚未立皇后，張?zhí)笠蚕朕k得隆重一點, 還把身邊地位最高的兩個女眷也請了過來。

    外面的貴女們都在興奮地賞花，鶯聲燕語, 張?zhí)髱兹嗽诘顑?nèi)喝茶閑聊。

    其中一位是衡陽郡公張洪的夫人趙氏。她著絳色繡團花的大袖衫，頭上戴著金烏扶桑的步搖，脖子和手上都戴著金飾，一身珠光寶氣。她的夫君是張?zhí)蟮挠H弟弟，領(lǐng)太常卿之職，主管祭祀典儀。

    趙氏望著外面, 感慨道：“年輕真好啊。還記得我們年輕那會兒, 為了貼補家用, 紡紗織布, 做夢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坐在這恢弘的建康宮中。我有時半夜醒來，還覺得一切是場夢?！?/br>
    張?zhí)笮Φ溃骸笆前? 我也覺得恍惚。當(dāng)初二郎派人來接我進都城, 我好半日都沒反應(yīng)過來?！?/br>
    “阿姐就等著享福吧。如今建康城里的貴女, 爭著要做您的兒媳呢。”趙氏笑起來, “怎么還不見未來的皇后娘娘？我早聽說是個大美人，迫不及待想見一見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此話言之過早。”一道威嚴(yán)的聲音響起來。

    說話的婦人年紀(jì)稍長，頭發(fā)灰白，梳著高髻, 各插一根赤金龍釵，身著玄色火焰紋大裳。她的夫君蕭常是蘭陵蕭氏的宗主，封山陽郡公，領(lǐng)宗正卿一職。宗正主管皇族事物，立后選妃都繞不開他。

    “夫人這是何意？”趙氏驚訝地問道。

    “這位王家娘子的身份，似乎有問題。”陳氏低頭喝了口茶，“她的生母不詳?！?/br>
    “瑯琊王氏的宗主房，還能出這種事？”趙氏看向張?zhí)?，“是得好好查查?！?/br>
    這時，如意從殿外進來，向太后稟報：“王家娘子來了?！?/br>
    張?zhí)笠蝗缤５卣f道：“帶她進來?！?/br>
    王樂瑤被引進殿中，感覺到殿上幾道目光一下聚集在自己身上。她不知在座的是何人，但能跟張?zhí)笸彩情L輩，行禮總是沒錯的。

    縱然趙氏做好了心理準(zhǔn)備，但看到王氏女的時候，還是吃了一驚。

    此女衣著雅致，身上的首飾很少，卻搭配出了華貴之感。尤其是頸上那條珍珠項鏈，微微泛著粉色光澤，襯得她脖頸修長，皮膚白皙，仙姿玉貌。

    她站在那里，便是腹有詩書，溫文爾雅的大家氣質(zhì)，莫名地讓旁人覺得自己粗鄙。

    張?zhí)笳辛苏惺?，“來，我給你介紹一下。這位是衡陽郡公夫人，這位是山陽郡公夫人?！?/br>
    王樂瑤走過去，一一行禮。

    趙氏笑著道：“這怎么敢當(dāng)?！痹缒辏瑥埡槭莻€行商，趙氏跟著見了不少的世面?？稍诂樼鹜跏厦媲埃€是覺得自己矮了一大截。她心想這百年的名門真不是浪得虛名，單氣勢就足夠碾壓別人了。

    陳氏坐著沒有說話，只拿眼角的余光掃了掃王樂瑤。在她眼里，所謂士族，不過靠著世代與皇室聯(lián)姻，保證自己的家族享受榮華富貴。如今她是皇室成員之一，地位在士族之上，所以沒把王氏放在眼里。更何況，這位能不能做后宮之主，還兩說。

    “你出去跟她們一起玩吧。”張?zhí)鬁睾偷貙ν鯓番幷f。

    王樂瑤點頭，行禮退出大殿時，看到郗微正站在門外，等著太后召見。

    郗微見她出來，點頭致意。

    王樂瑤頷首，從她身邊走過去了。

    不知為何，王樂瑤有種宿命相逢的感覺。雖然外界已經(jīng)公認(rèn)她為皇后，但她覺得郗氏女會是一個變數(shù)。郗家對蕭衍有提拔再造之恩，王家當(dāng)年卻把蕭衍拒之門外。再者，郗氏女比她早認(rèn)識蕭衍多年，當(dāng)初兩人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。于公于私，這個皇后的位置，都更應(yīng)該給郗氏。

    雖然王樂瑤是被迫配給蕭衍，也不想跟郗氏女爭。但正如表姐說的，若以后郗氏女在后宮占了上風(fēng)，四姓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。

    她們二人已經(jīng)被命運推到對立的面上，誰也無法后退。

    園中幾個貴女正在熱烈地聊天，沒注意到王樂瑤走過來。

    “剛剛那個是郗家娘子？她到底幾歲？看起來好像跟我們差不多大?！?/br>
    “人家仗著跟陛下的舊情，一副眼高于頂?shù)臉幼?。不看看自己一把年紀(jì)了，還能不能得寵?！?/br>
    “她真的要跟王家娘子爭皇后之位？”

    “王家娘子只帶了一盆君子蘭來，她帶的可是芍藥。芍藥跟牡丹長得多像啊，花中第二，她的心思昭然若揭?！?/br>
    一個貴女看見王樂瑤，連忙扯了扯身旁的同伴，她們趕緊散開了。

    今日的評選，是各家娘子把手中的彩繩綁在心儀的花上，得彩繩數(shù)量最多的獲勝。王樂瑤帶來的那盆君子蘭，獨領(lǐng)風(fēng)sao，彩繩綁得密密麻麻。而郗微帶來的那盆芍藥，也綁了不少彩繩。

    “這群見風(fēng)使舵的家伙，我就站在這里，看誰敢往她那盆花上面綁繩子。”桓曦和咬牙切齒地說。

    王樂瑤忍不住笑道：“你爭這個干什么？又不是得了魁首，就是皇后了?！?/br>
    謝魚說：“瑤jiejie，你看到魁首的彩頭了嗎？”

    她指向一旁的彩棚，里面放著一張桌案。案上的托盤，放著一個金步搖。用金片、金絲、金珠焊成鳳凰的形態(tài)，并在上面鑲嵌珍珠、瑪瑙、藍寶石、綠松石、貝母及琉璃，璀璨奪目。鳳凰口中還銜著一顆紅珠，猶如旭日東升。

    這件步搖，明眼人都能看出來，是皇后的規(guī)制。

    普通人，誰敢覬覦？

    有幾個貴女小心翼翼地走過來，站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。最后推了一個年紀(jì)小些的出來，怯怯地說：“王家娘子，可不可以向你請教，盲棋要怎么下？我們都聽說你在洛陽館跟北魏高手下盲棋，并且取勝的事情，心中很是欽佩?！?/br>
    王樂瑤回道：“盲棋的技法跟普通下棋一樣。難點在于要記住雙方棋子的位置。如果要練習(xí)，可以先把棋盤的格子減少一半，不要cao之過急。我覺得，棋道主要在于養(yǎng)性，倒不必過于追求這些偏門?！?/br>
    那女子受教般點了點頭，又紅著臉問：“你真的是文獻公的弟子嗎？”

    王樂瑤看了桓曦和一眼，桓曦和正在努力憋笑。

    “不是。當(dāng)日為了讓那個魏人跟我下棋，隨便說的?！?/br>
    女子露出失望的神色，欲言又止，行禮之后就離開了。

    桓曦和終于忍不住，大笑起來，“你看她臉上，好像寫著：皇后娘娘怎么可以騙人呢？你的棋藝，得加上文獻公三個字才值錢。”

    謝魚本來想說，三兄的棋藝就是父親教的?，巎iejie既是三兄教出來的，那跟父親教的也沒什么區(qū)別?？商崞鹑炙坪醪缓线m，她就只笑了笑。

    她們身邊，宮女正引著一個人往殿中走去。

    王樂瑤只看到一個戴著冪籬的身影匆匆而過，好像有似曾相識的感覺。

    “郗氏女已經(jīng)進去很久了，怎么還不出來？”謝魚擔(dān)心地問道。

    “太后要跟她敘舊吧?！被戈睾驼f完，看到剛才正殿的門扇還開著，眼下卻已經(jīng)關(guān)閉了，好像有什么事。

    王樂瑤隱隱有種不好的預(yù)感，剛才那個人，應(yīng)該是跟自己有關(guān)。恰好如意從殿內(nèi)出來，神色凝重地走到她們面前：“王家娘子，山陽郡公夫人有請。”

    桓曦和問道：“我們可以一起進去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