兇狠的水流不管承受者如何可憐委屈，它只想盡快落葉歸根，不間斷地墜向地面，壓得狼尾草低下了頭。

    水流停歇，在樹葉間積蓄能量，準備下一波沖擊，狼尾草還沒有休息過來，剛剛抬起些頭，就有被強有力、速度極快的沖擊壓彎，幾輪過后，便柔軟地合攏葉鞘。

    夜雨到早上才停，山林中飄起水霧，久久散不盡。

    老師！葉老師！您在樹屋嗎？大新的聲音傳來，葉空猛地驚醒坐了起來，身上蓋著上次拿來的小毯子。

    蓮沛也醒了，閉著眼睛摟著他親。

    葉空推開他，裹著毯子，打開樹屋的小窗探出頭去：我在！我在！抱歉我睡過頭了！現在幾點了？

    大新抬著頭：七點半了，我給弟弟meimei們做了早飯，您怎么睡樹屋去了？對了，小蓮不知道跑哪兒去了！

    葉空：我知道了，我去找他！辛苦你了！

    他正要下去，發(fā)現昨晚來的時候根本就沒穿衣服！現在樹屋里只有一條毯子，兩條被糟蹋得一塌糊涂的浴巾。

    都怪你！葉空瞪著笑瞇瞇的蓮沛。

    蓮沛好整以暇地在腰間裹上浴巾，以極快的速度直接飄到幼兒園二樓，拿了兩套衣服回來。

    一整天，小空老師都覺得很不自在，覺得崽子們看自己的眼神不對，尤其是二貍。

    老師老師！大貍跑過來展示他的畫，是一朵綻放的雛菊。

    葉空覺得自己想多了，畫得不錯！

    三貍也把自己的畫拿來給他看：老師！我的呢？

    一個奇怪的東西，下面是個大球，上面伸出一大截棒狀物，棒狀物頂端還有噴射出的水流。

    葉空壓下心驚，強夸道：也不錯！這個水槍畫得很好看！

    三貍：是葫蘆！

    那水流原來是葫蘆藤嗎？

    小花排在后面，把畫展開，葉空只覺得自己差點嚇得猝死，畫上分明是兩個人正抱在一起，一個穿著短褲短袖，一頭短發(fā)，另一個穿著紅色長袍，應該是他和蓮沛了。

    小花啊，你畫的是什么？葉空佯裝鎮(zhèn)定問道。

    小花：大新哥哥抱著我。

    原來那個紅袍是紅色連衣裙嗎？難怪蓮沛梳著兩個馬尾

    二貍嚴肅認真走過來，把畫放在他面前，畫上是藍天白云和向日葵花田。別說，二貍還蠻有畫畫天賦的，色彩很漂亮。

    花田外面，三只小貍貓和一頭小野豬在嬉戲，還有三個小朋友，由高到矮坐在田埂上吃東西。一個人坐在石頭上，另一個人單膝跪地，捧著向日葵遞給他。

    這是葉空驚訝道，這是他們去K市，途徑向日葵花田時的景象，二貍竟然全記得。

    二貍點點頭，手指著捧著向日葵的男孩，捂著嘴竊笑：小蓮大人，在求婚呢！

    三歲蓮沛在一旁哈哈大笑，踮起腳揉揉二貍的頭頂：孺子可教也！

    第32章 三個議題

    宗山村，雖然跟宗山鎮(zhèn)一個名字，但離鎮(zhèn)子最遠，和隔了兩座山的零山村一樣，都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。

    每逢收獲，鎮(zhèn)公所幫忙聯系收購，還會派車過來，但是村子的農產品產量少，不像那種農業(yè)現代化村落，專門量產農產品。

    雖然產量比不過，但是宗山村的地理位置決定了這里的蔬菜、糧食，味道都是一等一的，沒有任何污染，全部人工種植、除草、收割。

    城里最喜歡這種純有機產品，尤其是包裝袋上還印了宗山的美景，在超市高檔蔬果冷藏柜擺放，價格高出普通散裝蔬果好幾倍，還是很多人趨之若鶩。

    這讓宗山村零山村村民能夠衣食無憂，但是宗山鎮(zhèn)和宗山山脈附近的鄉(xiāng)鎮(zhèn)，納稅的大頭不是這種零散的高檔農產品，除了產量高的農產品外，最掙錢的還是旅游業(yè)。

    近幾十年的發(fā)展，從宗山山脈地勢較緩、接近平原的地方，開辟出的旅游線路大受歡迎，吸引了來自全國各地的人來游玩。

    村長從鎮(zhèn)上開會回來，就召集了村民開會，把葉空也叫來了，剛好下課了，崽子們就一起跑來，在村長院子里嬉鬧。

    大新現在已經完全是小大人的模樣了，能幫著小空老師看管孩子：你們都別跑了，跟我去摘菜，然后上奶奶家?guī)兔ψ鐾盹垼?/br>
    他領著崽子們走了，老胡搬了凳子擺在院子里，見個崽子沒走，就揉揉那張小臉：你咋不跟著去呢？

    蓮沛瞪了他一眼，把那只粗糙的手揮開，不吭聲，被葉空一巴掌拍在頭頂：沒禮貌！胡叔問你話呢！

    三歲的山鬼大人只能捂著頭敢怒不敢言：不想去行不行??！幼稚！

    院里的村民都笑起來：這崽崽真有意思，看著跟苗子差不多大，還嫌棄人家幼稚，哈哈哈哈，那你跟大人們一起開會好不好呀？

    葉空幫忙把椅子擺好，茶水擺好，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，蓮沛便駕輕就熟地爬上他的膝頭，捧了杯炒米茶喝。

    農村每家每戶都會做炒米茶，用的是稻谷脫殼后保留了米糠和胚的糙米，微火慢焙至咖啡色，晾涼后保存。喝的時候可以直接開水沖泡，或者加上一份綠茶一起沖泡，即使放涼了也很好喝。

    村長見人到得差不多了，喝口茶潤了潤嗓子：大伙兒都到齊了吧？今天會議有三個議題，第一個

    他伸出的食指停在半空，原本一臉正經嚴肅的表情，眉毛一下子豎起來，罵道：娘的！氣死我了！

    村民們嗑著瓜子問道：咋了村長？去趟鎮(zhèn)上回來就發(fā)火，誰欺負你了？抄家伙干他！

    村長朝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那位扔了個花生：誰欺負的了我？??？是其他村的，那幾個旅游項目的村兒，仗著自己收入高就瞧不起我們，明里暗里地擠兌。宗山怎么了？咱們過得不如他們嗎？

    李嬸說：村長，我閨女嫁到了石水村，那里確實比咱們村富裕，村里給錢蓋農家院，每家都是二層磚樓，咱們住的房子哪年不得修葺？我閨女婆家，是石水村農家樂里做得晚的，聽說他們做得早的，都在K市買房了！

    村長被她一噎，想去罵別的村的話被生生咽了下去，眼神在其他人中尋求認同。

    我也聽說了，□□村也是搞旅游業(yè)的，還上了電視呢！

    還有白河灘村，他們那里搞了特色的鱒魚宴，開了好幾個魚塘，城里人去釣魚，一小時兩百塊！

    村民們都議論起來，一時間村長家小院里亂哄哄的。

    村長點了煙斗，幾口抽完，在桌子上磕了磕：都別說了！安靜！

    他在宗山村還是挺有威望的，沒人再說話，都等著他發(fā)話。

    那照你們的意思，咱們宗山確實比不過別的村嗎？

    沒人說話，但眼神游移。村民都是老實人，但是看見別的村過上了好日子，還是會酸。

    村長繼續(xù)說：別的村是別的村。我在鎮(zhèn)上讓人擠兌沒關系，但咱們村得擰成一股繩，我問過馬鎮(zhèn)長了，他說零山村今年要修路，他們的情況跟咱們差不多，等他們路修好了，會發(fā)展發(fā)展旅游業(yè)，零山村大家都知道，那邊有個珍珠湖，鎮(zhèn)上前些年給開發(fā)成了景區(qū)，路就從那邊修過去。

    老胡：他們有珍珠湖，咱們有什么？

    村長：問得好！就是這個問題！第一個議題，咱們村除了有機生態(tài)農產品之外，還能有什么致富的路子？

    老胡：跟鎮(zhèn)上商量商量，把咱們后山給開發(fā)成景區(qū)唄！

    他的話一出口，蓮沛緊張起來。

    宗山村背靠宗山，走不了多遠就是宗山原始森林，不僅野獸在那里生存，還有一些帶著靈力的精怪。若是開發(fā)成景區(qū)，突破了他給野獸精怪設下的結界，影響野獸的生活不說，人類恐怕也會有危險。

    村長：你以為開發(fā)景區(qū)這么容易呢！珍珠湖那是經過很多專家的地質勘探，還有什么旅游資源規(guī)劃、明確開發(fā)主題，我不懂，但是你看看咱們后山有什么？荒郊野嶺的，鳥都不拉屎！

    荒郊野嶺的主人從葉空膝頭跳下來，攥著小拳頭，忍了忍沒發(fā)作。

    后山有山泉?。∧侨喔输?，洗完臉都不會干，做飯泡茶味道都不一樣！對了，還有溫泉！城里人不都興泡溫泉嗎！李嬸說道。

    村長搖搖頭：這些都不行，最近的K市，開車要一天，你說要是你，愿意開一天車來荒郊野嶺泡個溫泉嗎？

    村民們紛紛嘆氣。

    小空老師，雖然你來咱們村時間不長，但你是大學生、高學歷，你給看看咱們怎么發(fā)展唄！

    葉空把跳下地的山鬼大人重新抱回腿上，給他剝了幾個花生毛豆，塞進那張櫻桃小嘴里，見他還是不爽，又摟著他親了親小臉蛋。

    突然被點到名，小空老師臉上一紅，啊，好丟人，光顧著哄蓮沛了

    村長，鄉(xiāng)親們說的都有道理，但是我覺得，村和村是不一樣的，有的村子適合發(fā)展旅游業(yè)，有的村子適合產特色產品。咱們村最有特點的是背靠宗山這個大寶庫，但這特點也不能算是特點，因為宗山不能直接開發(fā)。

    村民們聽得云里霧里，葉空繼續(xù)說道：有人的地方就注定會造成污染，金山銀山都不如綠水青山，所以我覺得咱們不適合發(fā)展旅游業(yè)，弄不好還會糟蹋了這大好的自然環(huán)境。

    那你說怎么辦？村長問道，他其實也隱隱覺得開農家樂不好，但是又說不上來。

    葉空抱著蓮沛，見他喜歡吃鹽煮毛豆，就把小盆拉過來一些，方便他拿?。何矣浀媚f咱們村馬上要覆蓋網絡了？

    村長點頭：這是第二個議題，今兒開會，馬鎮(zhèn)長說要在附近的山頭裝什么基站，為了民主，征求大家意見。

    大家不太懂，村長大概解釋了一下，沒有意見就通過了。

    葉空：咱們村山美水美，農耕資源也豐富，既然咱們的產品在城里市場有一定的知名度，不如利用網絡進行農田認養(yǎng)。

    老胡：啥意思？農田還能認養(yǎng)？

    嗯，就是把田地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，讓城里人花錢包地，種什么他們決定，咱們負責打理，成熟后給他們郵寄。有了網絡甚至可以直播種地、養(yǎng)豬養(yǎng)雞，做得好了，將來可以做到產地直銷，省去中間商環(huán)節(jié)，可以節(jié)省不少成本。

    村民們年紀都大了，對這些新興的市場運作方式不了解，更別提什么網絡直播了，但是都覺得葉空說得有道理。

    村長得細細琢磨，天色晚了，這種大事也不是一時就能決定的，于是說道：小空老師，回頭你再跟我說說。

    葉空笑著點頭，他只是出個主意，具體要不要做，還是村民們決定。

    村長：行吧，這兩件事先這樣，第三個議題都不算議題，小空老師非要在這里提出來，那小空老師，你說說吧。

    葉空：好，我說說。我以前是在孤兒院長大的。他已經把村民們當成了親人，親人之間沒有什么不能說的，孤兒院會接受社會各界的捐助，所以我認識一些愛心團體的朋友，他們得知我在這里支教，提出要給咱們幼兒園捐贈。我覺得這是好事，就擅自做主接受了，但覺得有必要跟鄉(xiāng)親們說。

    李嬸：嗐，這是好事！什么捐贈不捐贈，好心人想吃什么蔬菜，只管說！

    老胡：小空老師，你說的認養(yǎng)土地，回頭給他們一塊，我來種！

    散會的時候，大新已經帶著崽子們在奶奶家吃了飯，先帶他們回幼兒園了。

    村長媳婦拉著小蓮，她喜歡蓮沛喜歡得不得了：這小崽子真俊！一看就不是一般人，他是哪個村來的？我以前咋沒見過呢？

    葉空瞎編亂造：他是別的鎮(zhèn)的，那邊沒有小學，就送我這兒來了。

    村長媳婦拿了身衣服：這是以前我給我大孫子做的，這孩子這幾年就沒回來過，衣服都放小了，我看小蓮穿正好，都給你吧。

    她非讓小蓮換上，小蓮只是個三歲的小朋友，再不樂意也只能去里屋換上。

    他出來時，葉空忍笑忍得肩膀直抖。

    出了門，葉空拉著他的手還在笑，他忍不住怒道：你笑什么笑！

    葉空看了眼他，大紅上衣胸前繡了個金虎頭，翠綠褲子褲腳還有兩條金色盤龍，哈哈大笑起來：太好看了！我跟你說，這種手工制作的衣服，現在在城里想買都買不到呢！

    蓮沛瞪他：好看你穿??！

    我穿不進去。葉空擦擦眼淚，剛走出村子，就被人一把按在路邊的大樹樹干上，你干什么？

    成人大小的山鬼大人已經自動換上了葉空給他買的衣服，長發(fā)隨著夜風飄起來又緩緩落下：你笑話我這么長時間，你說我干什么？

    葉空臉紅了紅，推他的手也欲拒還迎地勾著他t恤上骷髏眉骨上的金屬掛環(huán)：別鬧，我回去得洗崽子呢。

    蓮沛捏住他的下巴，慢慢靠近他，嘴在他唇邊停下來，滿意地看他閉上眼睛期待的表情：行，我在樹屋等你。

    小花最近發(fā)現一件事，小空老師有很多時候不在房間睡覺，她醒來時，總是找不到人。

    后來她明白了，原來小空老師和小蓮一起睡在樹屋！

    于是她早上跟葉空申請：老師，我也要在樹屋睡覺！

    葉空給她盛了碗棒渣粥，你乖乖

    不行。他還沒說完，就被蓮沛打斷，山鬼大人盤腿坐在藺草席上，那是我和你們老師才能住的！

    葉空沒來得及捂住他的嘴，趕緊解釋道：蓮沛的意思是樹屋太高，小朋友住會有些危險。

    蓮沛恐嚇的眼神掃過一眾崽子，除了菲芽，大家都一激靈。

    菲芽端著碗呼嚕呼嚕吃完，把碗筷放到洗碗池里：那間樹屋，半夜鬧鬼！

    葉空扶額，確實是鬧鬼，鬧得還很兇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