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家位于西四的店叫志興齋，其實有些年頭了，前些年據(jù)說是大師傅因為犯了事，停了，沒想到現(xiàn)在又重新開了。

    任競年和顧舜華帶著孩子過去，竟然要排隊，排隊這當口兒，便聽了一耳朵，才知道這大掌勺魯林遠的經(jīng)歷也算是傳奇。

    之前那會兒，他是被判了刑，直接送去新疆大沙漠關(guān)著了，結(jié)果他不服輸，在一次集體活動中偷跑了，然后自己背著兩個大西瓜從大沙漠里往外跑，一路逃荒到了保定，看著風聲，就沒敢回來，一直窩在保定了。

    最近陸續(xù)對之前的案子重新審理，他便冒了頭，重新審理過后，給他翻案了，他這才重新回來，打了報告，上面一看，就批準了，重新把志興齋的旗子給扯起來，讓他繼續(xù)當他的大廚。

    顧舜華聽著這些，便低聲對任競年道：“我爸和這位王老爺子據(jù)說是認識，回頭和他提提，估計聽說了也高興?！?/br>
    任競年點頭。

    一時排到了他們，便要了兩屜灌湯包，并要了小菜五香蘿卜干和雪菜干燒冬筍，最后要了文思豆腐羹。

    五香蘿卜干先上來了，嘗了嘗，軟嫩清脆，咸香可口，比起老北京人常吃的咸菜絲兒又有不同。

    很快灌湯包上來了，那蒸屜比他們以為的要大很多，每個蒸屜里是六個包子，不同于常見的發(fā)面包子，這灌湯包看著軟塌塌的。

    兩個孩子往常見的都是發(fā)面包子，現(xiàn)在看到這個，倒是好奇。

    顧舜華和任競年拿了熱毛巾，給兩個孩子也都擦了手，這才準備著吃。

    一人一個，放在自己碟前，吹了吹，不那么熱了，才輕輕咬破了皮，然后慢悠悠地吸湯，等里面湯汁吸夠了，才把包子吃下去。

    那湯汁鮮美，輕輕地喝一口，只覺得濃郁鮮香的汁水瞬間沖向舌尖，鮮香便隨著暖流入到了胃里，熨貼著身體的每一處。

    兩個孩子也是等了半天才敢吸的，吸了一口后，高興地道：“真好喝！”

    顧舜華看著自己這一雙兒女，距離她帶著孩子奔波向北京城，也才一年時間，一年時間，真是長高了不少，以前人家乍一看以為才兩歲，現(xiàn)在領(lǐng)出去別人得說是不是四歲多了。

    其實過了年也才四歲而已。

    小孩兒就是這樣，養(yǎng)不好當然不長，但只要稍微給點養(yǎng)分，其實躥得挺快的。

    任競年便和孩子說起元旦晚會的事，兩個孩子哪有不期待的，他們知道元旦，可以看節(jié)目表演節(jié)目，一個個都喜歡，盼著去呢。

    這么吃著飯，一家人說著話，因提起來中科院的項目，任競年笑著道：“也多虧了之前陪著你學國外的企業(yè)管理，英語得到了鍛煉，閱讀一些國外的材料不成問題了。雖然計算機里也有一些專有名詞不懂，但至少語法和長句閱讀經(jīng)驗多了，還是挺有幫助的，最近我讀了不少這方面的文章，去了項目組，至少不至于門外漢了。”

    顧舜華：“那敢情好，其實現(xiàn)在大家伙英語都不靈光，你特別好，加上你之前在石油系統(tǒng)干過，做這個項目肯定比別人長進快！”

    如果不是因為這個，哪怕他再天縱英才，也不至于才學了半年就被吸納進去那個項目組啊。

    任競年：“去了后，了解了一番情況，更覺得這計算機應(yīng)該好好學，我們國家過去十幾年，在這方面的人才稀缺，年輕研究者斷檔，領(lǐng)域發(fā)展慢。一直到前兩年，才錄取了一批碩士研究生，一部分在國內(nèi)培養(yǎng)，另一部分送過去國外大學或者科研單位深造。我雖然晚了幾年，但這個時機也已經(jīng)很好了，我好好努力，爭取一年當兩年用，學有所成，趕上好時代，還能當國家頭一批的先頭兵，為國家貢獻自己的一份力?！?/br>
    顧舜華聽著，心里便有些起伏。

    她想起那本書里寫的任競年經(jīng)歷，她隱隱感覺，雖然任競年注定在計算機方面有所成就，但他可能和那本書中的發(fā)展已經(jīng)有些不同了。

    用經(jīng)濟管理學中的術(shù)語說，他并不能很快產(chǎn)生經(jīng)濟效益，對他的投資回報并沒有那么快，甚至投資回報率也并不高。

    不過，管它呢！

    顧舜華覺得，反正自己現(xiàn)在有錢了，差不多一萬塊呢，而未來她還能掙更多錢。

    所以她想了想后，道：“那你可得好好地在這方面深造，這方面咱們比國外落后很多，國外還對咱們國家技術(shù)封鎖，只能靠我們自己的力量去趕超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了！”

    任競年抬眼看她，之后輕笑了下：“我明白，不過偶爾了解這方面的情況，也想過，以后說不定可以出國，去國外學習見識下。”

    顧舜華：“出國？”

    任競年：“當然不是現(xiàn)在，而且我也不想一個人去。如果去的話，我肯定申請帶著你和孩子一起去，最好是你也能在那深造，到時候我們一起進修，反正我們不會分開了?！?/br>
    顧舜華：“這倒是不錯，不過這種機會應(yīng)該很少吧，現(xiàn)在公派留學生的名額太少，只能等以后了?！?/br>
    任競年：“嗯，怎么也得等我大學畢業(yè)，反正不著急，我們慢慢等機會?！?/br>
    這時候，也吃差不多了，兩個人等著孩子起身離開，誰知道離開的時候，恰好迎面走來幾個人，其中一個，倒是眼熟得很。

    竟然是陸問樵。

    說起來勤行里的人在一家飯館里碰到也不稀奇，但就是這巧合怎么都讓人不愉快。

    陸問樵倒是有些意外，略看了看顧舜華，也就收回眼去。

    顧舜華更是當沒看到一樣，帶著孩子和任競年出去了。

    等到出去了志興齋，任競年才笑著問：“這是誰??？冤家路窄了？”

    顧舜華：“就我和你說的那個陸問樵，跩得二五八萬一樣，遇到別搭理就是了?！?/br>
    任競年有些意外，因為之前顧舜華提過這個陸問樵，他一直都以為這位“大師傅”怎么著也得三十多了，沒想到這么年輕。

    顧舜華：“反正就一手下敗將，管他什么特級廚師，還不是輸了！”

    任競年挑挑眉，沒再說什么。

    不過他卻覺得，這個陸問樵他還是得留心。

    怎么想怎么覺得那人看著顧舜華時，目光并不是太一樣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本來之前顧舜華還說請任競年同學來家里吃一頓，不過看他們學業(yè)都緊張，也就算了，不過想著既然他們念著，也不忍心讓他們失望。

    正好元旦前玉花臺進了一批兔子。

    老北京人不喊兔子叫兔子，因為兔子和兔崽子音差不多，大家一般都叫野貓兒，這就像雞蛋大家不叫雞蛋，一般叫雞子兒或者白果。

    在中國宴席里，兔子是不上臺面的，上不了正經(jīng)宴，兔子rou沒油，不像豬rou能煉油，也就不貴，入秋之后，郊區(qū)進城的農(nóng)民挑著擔子賣“野貓”，也就四五毛錢一斤。

    可是入了冬后就少了，那些拿著鐵砂子槍的農(nóng)民很難再捉到什么了，不過偶爾也有。這次就是農(nóng)民挑著個擔兒，擔子上掛了一溜兒大概有十幾只，說是村里人一起進山里打的。

    老農(nóng)民凍得鼻尖都是紅的，牛得水二話沒說，都要了，要了后，其實也不太合適做宴席，便當福利給大家發(fā)了：“咱還有豬頭rou，大家分著來，看想要什么，都按斤兩算，這是你們年節(jié)前的補貼。”

    大部分廚師還是想要豬頭rou，兔子無人問津，顧舜華見此，干脆豁出去要了三只，把之后的一些分量也全都給預支了。

    帶回來后，好好打理了，仔細把兔子里面的鐵砂子給取出來，用大缸酒腌了半天，之后又放在醬缸里。

    腌到了元旦，已經(jīng)腌得入味了，上火烤了烤，收起來正好元旦給他們同學吃。

    那天顧舜華請了假，在家捯飭半天，傍晚時候，任競年特意過來接顧舜華和兩個孩子，一回來，看到顧舜華，倒是意外：“我都沒認出來。”

    顧舜華笑道：“是不是挺好看的？”

    任競年忙道：“對對對，是挺好看的，我都怕了，萬一帶過去學校，被年輕的男學生看到了怎么辦！”

    顧舜華瞪了他一眼：“少來，準備出發(fā)了！”

    不過說實話，她今天確實打扮得不錯，頭發(fā)是新做的，骨朵兒的手藝，這絕對沒得說，她又抹了雪花膏，稍微化了一點淡妝，涂了口紅，反正自己感覺自己挺美的。

    身上的衣服也都是好的，現(xiàn)在經(jīng)濟條件好了，當然不會委屈自己，毛衣是王府井買的，好料子，款式也洋氣，脖子那里露出白色的翻領(lǐng)襯衫，外面再披上棉大衣。

    這樣進了他們大禮堂，就可以脫掉棉大衣，只露出里面的白襯衫領(lǐng)和毛衣，看著清爽又洋氣。

    至于兩個孩子，那自然都是用心打扮過的，小孩兒長得討喜，團團軟軟的，可著粉嫩的顏色往身上穿，怎么看都是可可愛愛的。

    任競年笑道：“和你們比，我倒是顯得土了?！?/br>
    多多美美地轉(zhuǎn)了一個圈圈：“多多可以把多多的毛衣給爸爸穿！”

    滿滿從旁直接戳穿：“爸，她騙你的，她才舍不得呢！”

    任競年和顧舜華都笑起來，兩個人領(lǐng)著孩子，過去了中國理工大學，到了那里，卻發(fā)現(xiàn)原本掉光了葉子的林蔭道上已經(jīng)掛上了彩色的小燈，一閃一閃的，看著簡直是夢幻一般的世界。

    多多和滿滿歡喜得跑過去，四處看，高興得直叫喚。

    邊玩邊往前走，很快到了他們大禮堂，這個時候人已經(jīng)快坐滿了，顧舜華先看到任競年的一個女同學，叫何麗娜，好像是副班長。

    她便把那袋子烤兔rou遞給何麗娜：“給你們帶的，這是烤醬兔，如果你們有啤酒的話，搭配著吃最好了?！?/br>
    何麗娜一聽，眼睛都亮了：“我們有葡萄酒，可以嗎？”

    顧舜華：“那敢情好啊，更合適了！”

    何麗娜高興得不行了，一個勁地感謝：“嫂子，你就是我們的親jiejie，我們都饞死了，最近食堂伙食不行，你的西瓜醬也沒了，這日子太難熬了，我都好久沒吃到rou了！”

    她這一說，旁邊好幾個同學聽到動靜，全都兩眼發(fā)光，跟餓狼一樣。

    顧舜華想笑，不過忍住了，還是低聲說：“等會給你們分?！?/br>
    這時候節(jié)目已經(jīng)差不多開始了，何麗娜卻提著袋子，彎著腰，偷偷地跑出去了，她得先把烤兔藏起來！

    這時候元旦晚會的節(jié)目上演著，顧舜華看著這節(jié)目，不得不承認，大學生就是有才華，他們排練的節(jié)目富有思想性，有著對過去的反思，也有著對未來美好的向往，而且他們一個個都是多才多藝，讓人敬佩。

    顧舜華便小聲對多多和滿滿道：“仔細看著，這都是好節(jié)目，咱們都要學著點?！?/br>
    何麗娜這個時候已經(jīng)回來了，便坐在一旁陪著顧舜華，和顧舜華說話。

    何麗娜笑著說：“嫂子，任大班長才是最優(yōu)秀的，等會你就知道了，任大班長在我們節(jié)目中出演一個重要人物，沒有了他，我們的話劇就黯然失色了。”

    顧舜華有些意外，她并不知道他還有這個才藝，以前他頂多就是當當主持人，就是穿著中山裝，筆直地站在那里，報一下節(jié)目，現(xiàn)在竟然會演話劇了。

    這時候又有一個他們班的女生湊過來：“嫂子，你等著，馬上就是任大班長了，任大班長自己挑的角色，那可是整個話劇的靈魂！”

    顧舜華倒是有些期待了，這些節(jié)目確實都演得不錯，不知道任競年會演一個什么角色，估計得穿著中山裝？或者軍裝，甚至西服？

    他長得個子高，當過兵的人身姿也足夠挺拔，肯定很好看。

    這時候，他們班的話劇終于開始了，話劇的名字叫《紅房間、白房間、黑房間》，講述的是上?；爻侵嗬罴t星拋棄了農(nóng)女葛藤子，但是不知情的葛藤子卻帶著兒子進城尋求丈夫。一群以賀水夫為首的租房子公路工人拿葛藤子這個農(nóng)村婦女尋開心，不過后來卻被葛藤子的真心打動，決定“綁架”李紅星參加婚禮和葛藤子結(jié)婚。

    顧舜華倒是聽人提起過這個話劇，聽說挺紅的，當下也是精神起來，忍不住想，任競年演什么，李紅星？還是行俠仗義的賀水夫？

    兩個孩子也都期待地看起來。

    很快，各人物上場了，顧舜華看著，李紅星不是，賀水夫不是，甚至寧恒也不是，她便有些納悶了，忍不住問何麗娜：“任競年到底演什么??？”

    多多和滿滿也好奇：“阿姨，我們爸爸呢？”

    何麗娜差點忍不住悶笑出聲：“你們沒認出來嗎，他演房子，他就是那個房子??！”

    啊？

    顧舜華仔細看過去，這才發(fā)現(xiàn)，話劇布置的背景，原來是一個大紅房子，而這大紅房子是會隨著人物動的，既然會動，那肯定有人支撐著。

    他原來演房子！

    旁邊幾個女生悶笑著解釋：“我們本來希望他演賀水夫，他演賀水夫多合適啊，又高，長得又好！可他非要演艾老頭，艾老頭就是出租房子一老頭，這形象也不能太高啊，最后我們終于發(fā)現(xiàn)，他可以演紅房子！”

    顧舜華想了想，這題目就叫“紅房間·白房間·黑房間”，他演紅房子，可不就是靈魂人物了。

    當下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了，她便對兩個孩子道：“認出來了嗎，你們爸爸就是紅房子，這個話劇就叫紅房子，所以你們爸爸就是演得最要緊的，你看，這些演員叔叔阿姨，一直上場下場，只有你們爸爸，一直在場上！你爸爸是全場最顯眼的！”

    兩個孩子恍然，恍然之后也挺高興的，正好這個時候劇情到了精彩處，其它觀眾鼓掌了，兩個孩子也鼓掌，奶聲奶氣地喊道：“爸爸房子加油！爸爸房子好看！”

    旁邊幾個女同學全都笑起來。

    作者有話要說：　　《紅房間·白房間·黑房間》這是80年代的上海話劇，故事最后那些公路工人也沒能把李紅星綁架過來結(jié)婚，葛藤子其實已經(jīng)知道了一切，但她還是配合著公路工人們，舉行了屬于她一個人的婚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