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大雜院里說特區(qū)變成經(jīng)濟特區(qū)了，也就那么說說，誰也沒當(dāng)回事，畢竟皇城根下老百姓，每天談的不是蘇聯(lián)問題就是國際局勢，再次了也得是北京晚報的抓特務(wù)，至于什么經(jīng)濟特區(qū)，都不值當(dāng)說，聽聽也就那么過去了。

    可顧舜華卻聽在了耳朵里，她趕緊去看了看報紙，之后大致想了想。

    按照發(fā)展進程來說，前兩年三中全會，但是作為老百姓，她也沒感覺到特別大的變化，去年設(shè)了特區(qū)，今年又把特區(qū)改成了經(jīng)濟特區(qū)，再過兩年，估計就是家庭承包責(zé)任制了。

    而這兩年里，北京城也會慢慢發(fā)生改變，做小買賣的會越來越多，雖然投機倒把罪依然在，但是凡事只要小心著，也不至于被抓。

    顧舜華便有些興奮起來，她覺得自己的清醬rou也能趕上一個好時候了。

    算著時間，清醬rou也差不多好了，這天，顧舜華過去百子灣看她的清醬rou。

    一過去，就見苗秀梅桌上放著一張電影票。

    苗秀梅見她注意到了，拿起來道：“我們單位一個司機給我的，說是想請我看，不過最近我忙，也沒時間，就先算了，誰知道他說已經(jīng)買了，非塞給我了?！?/br>
    顧舜華也是沒想到，當(dāng)下只能道：“那挺好的……”

    要知道，這年頭，人分兩種。

    一種是開放的，小吊帶穿起來了，燙著頭發(fā)，染著黃毛，露著一個大白膀子跑去歌舞，管它名聲不名聲的，反正我們就這么混。

    另一種則是規(guī)規(guī)矩矩的保守派，做事小心翼翼的，在意別人的目光看法，對于這種人，一個女的和一個男的一起看電影逛逛街，基本差不多就算是談對象了。

    顧舜華其實知道，最近她哥時常過來走動，每次來了總是有借口，比如家里做了什么你嘗嘗，比如最近天要下雨了你小心點，比如夏天了棒子地里葉子那么高，你平時路過小心著。

    反正總是有理由就是了。

    沒想到，就在這種情況下，嫂子還拿到了別人送的電影票，這真是被人殺一個措手不及。

    苗秀梅知道顧舜華看出來這里面的意思了，咬了咬唇，道：“舜華，我是想著，我也該往前走走步，想想以后的日子，那司機人倒是挺好的。”

    顧舜華忙道：“你覺得那位司機同志好，那自然是好，既然覺得好，不妨多接觸接觸，別的你也別多想，這個是正經(jīng)大事！”

    苗秀梅點頭：“嗯，你哥那里——”

    顧舜華：“我哥那里，你不用搭理，他腦子不太清楚，回頭他要是再來，你直接趕他就行了，別耽誤你的大事！”

    苗秀梅嘆了口氣：“你哥也不容易，不知道什么時候他才能有好日子。”

    顧舜華聽著這話，心里難免多想，但是有些話，也不該是她說的，畢竟如果苗秀梅說的司機同志，聽起來真不錯。

    這年頭，司機是好工作，八大員之一呢。

    當(dāng)下她只好道：“這清醬rou差不多了，我看看?！?/br>
    其實一進屋子，她就聞到了那股清香，明明rou香撲鼻，但卻一點不會膩，不說別的，光憑這香，就足以讓人垂涎了。

    走近了看，掛了幾個月的清醬rou，rou皮上的油已經(jīng)往外滲，油陸續(xù)滴下來，下面用大缸和搪瓷盆接著，收起來保存了。

    苗秀梅做事細心，這些都給她收得好好的。

    顧舜華看著這一掛掛的清醬rou，大致算了算，她其實估過了，三斤半生rou大概出一斤的清醬rou，這么一來，她一共是一百四十多斤的瘦rou，約莫就是五十斤清醬rou。

    生rou的成本，加上各種調(diào)料，這樣一斤清醬rou的成本就是十塊錢一斤了。

    一斤腌rou是十塊錢的成本。

    而普通豬rou的價格，現(xiàn)在哪怕不要票，滿打滿算也不過是一塊錢罷了。

    苗秀梅跟著她一起走過來，她知道顧舜華擔(dān)心什么，這些事，顧舜華之前已經(jīng)和她提過了：“這味道，我怎么聞都覺得香，我要是有錢，會覺得別管多貴，只要讓我吃上一口就值了，舜華你也不用太擔(dān)心，名聲打出去，怎么就不能賣呢？”

    顧舜華卻道：“其實我不擔(dān)心是否能掙到錢，只要這次能賣出去，味道好，大家認(rèn)可，哪怕這次賠錢了，我也覺得，我成功了?！?/br>
    她現(xiàn)在的成本是十塊錢一斤，最關(guān)鍵的是買后腿rou的成本太高了，可問題是，她不買高價rou，誰會給她rou，沒rou怎么做？

    所以第一次，她只能承受這個高價，這次賣出去，哪怕賠一些，大家認(rèn)可，那以后她可以利用大家的認(rèn)可來獲得便宜的豬rou，這樣再做的話，成本也許就能降下來了。

    不說太低，降到四五塊錢，到時候掙錢也就相對容易了。

    苗秀梅聽得一怔，她沒想到顧舜華竟然是這么想的，她便有些不明白，四五百塊錢的本錢呢，怎么就一點不怕，萬一賠了，不說任競年那里，她自己不難受？

    她看向顧舜華，這個比自己還小好幾歲的meimei，眼神堅定清明，好像對所有的一切都充滿把握。

    這讓她一下子想起之前看的樣板戲，樣板戲里的李鐵梅。

    她和李鐵梅并不像，但是剛才一晃神的眼神很像，好像這個世上沒什么好怕的。

    顧舜華看出苗秀梅的驚訝，她笑了下：“秀梅姐，回頭可以吃了，給你切一塊，十塊錢一斤的本兒呢，咱如果不自己先嘗嘗，那都對不起守了這幾個月！”

    苗秀梅趕緊搖頭：“造孽啊，那是糟蹋東西！”

    顧舜華便沒說什么，她也不是那摳門的人，如果真能做成功，自己人先嘗嘗那都是應(yīng)該的，不過這些話提前說了，苗秀梅肯定只會拒絕，到時候硬塞就是了。

    回來的路上，顧舜華想想這事，還是挺期待的。

    單位的內(nèi)部報紙經(jīng)過一層層審批后，終于要開始做了，而她寫的那篇文章，據(jù)說上面的領(lǐng)導(dǎo)很賞識，是一定會采用的。

    牛得水的話里透出來風(fēng)聲，還說過幾天五一勞動節(jié)，要召開一個飲食公司員工大會，然后進行評獎，據(jù)說還會請幾個領(lǐng)導(dǎo)過來一起品評，最后道：“報紙怎么樣還沒定，不過我打聽著，你應(yīng)該就是第一名，一輛飛鴿二八自行車，到時候就到手了！”

    顧舜華聽了也很高興，自行車太讓人期待了，而且得了獎，豈不是一舉兩得，到時候她這買賣也好做了。

    她心里其實已經(jīng)有些想法了，回頭清醬rou在職工大會上大放光彩，可以把清醬rou寄在玉花臺，按照玉花臺的名譽來賣，到時候玉花臺既能抽成一部分，又能得名聲。

    而她，到時候就等著收錢了。

    作者有話要說：　　北京晚報當(dāng)時報道，抓住兩個特務(wù)，一個是空政文工團的，一個是北京實驗京劇團的，不過被抓住比現(xiàn)在我們文中的時間線晚幾年，不管了，文里讓他們提前被抓吧。

    第57章 評獎大會

    清醬rou總算可以吃了，顧舜華拿來一些過來大雜院，先自己家里做好，嘗了嘗，嘗第一口的時候，其實顧舜華心里也是忐忑。

    怕萬一看著好聞著好，但就是吃到嘴里不好。

    一直到第一口下去，她才吃了定心丸。

    這清醬rou，要說完全和自己爸之前做的一個味兒，那也不可能，畢竟不同人不同的做法，但是這口味已經(jīng)足夠可以了，至少不至于辜負了清醬rou這三個字。

    她舒了口氣后，笑了。

    一家子吃得滿口香，都說這rou好吃，她取了一些來，給大雜院里關(guān)系好的，各分了一些，這個太貴，自然不能分太多，就是意思意思，給大家伙都嘗嘗。

    大家也都知道這個貴，一看到，開始不好意思要，后來看顧舜華誠心要給，也就不推拒了，不過心里明白，顧舜華做事敞亮，這可真是舍得！

    顧舜華把那本《雅舍談吃》放在了帆布書包里，想著還給雷老爺子，又提上三斤清醬rou，直接過去雷家了。

    過去的時候，就見雷永泉媽眼圈紅著，見到顧舜華，依然是笑，不過那笑里帶著勉強。

    顧舜華其實大概猜著了，只是涉及自己朋友，甚至這其中也有自己的助力，所以不好說什么而已。

    雷永泉mama自然看了看那清醬rou，笑著說：“舜華，難為你做了這清醬rou還想著這邊，真是一個有心的孩子，你說我怎么就沒這福氣呢！”

    顧舜華笑了：“阿姨，您的福氣大著呢，誰敢說您沒福氣！”

    雷永泉mama：“可你看，我怎么就生了這么一個傻兒子呢！他這不是挖我的心嗎，為了一個女人，他竟然連媽都不要了，我這心哪——”

    說到這里，她氣得咬牙切齒：“我真是恨死那小狐貍精了，她可真行，我以為她消停了，誰知道，一直存著心勾搭我兒子呢！就是一便宜貨，還真把我那傻兒子勾搭得五迷三道的！”

    顧舜華的笑便慢慢收斂了。

    其實面對雷永泉mama，她一直都是很隨性的，怎么著都行，就是以前馮書園動輒挑釁，她被各種試探考驗，她也覺得沒什么。

    做勤行的，本身就是憑著手藝吃飯，別人信不過，那她就讓人信服，她都不會在意。

    況且雷永泉幫了自己，雷永泉幫自己，還不是因為他是雷家的孩子，這點上來說，她記雷永泉mama的恩。

    只是，再怎么著，在她面前這么說，她終究不舒坦了。

    ?；凼撬笥?，雷永泉mama知道這一點，她還是這么說了。

    當(dāng)然了，雷永泉mama是不會在意這點的，她當(dāng)著雷永泉的面估計也這么說。

    所以顧舜華收斂了笑，正色道：“阿姨，您說這話，我就沒法認(rèn)同了。”

    雷永泉mama正恨著呢，突然聽到顧舜華這句，也是意外：“什么？”

    顧舜華道：“阿姨，永泉是跟著我們一起下鄉(xiāng)的知青，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八年，大家不是親人，也幾乎是血濃于水的親人，我在心里也把你當(dāng)成我的母親一樣看待，但今天您說這話，不合適，我當(dāng)晚輩的，我得指出來?！?/br>
    雷永泉mama一怔：“舜華，你，你有話就說?！?/br>
    顧舜華：“那八年里，我們遭了多少苦，受了多少罪，我們所經(jīng)歷過的，是阿姨您在北京城永遠無法想象的，離開北京城的時候，我們還是分不清五谷的初中生，可是到了那里，我們學(xué)會了搭窩棚壘灶，學(xué)會了光著腳丫子下地干活，腳底板血淋淋的照樣也不吭聲，我們扛著紅旗搶收麥子，我們在零下十幾度的晚上站崗值班，我們習(xí)慣了邊境上就沒斷過的信號彈，我們甚至學(xué)會了半夜跑去挖人家棺材板，這八年里，有了病死了，有人煤氣中毒死了，日子多難熬啊，可我們都是一起熬過來的，永泉是您兒子，他現(xiàn)在能全須全尾地站您跟前，那是因為有我們，也是因為有?；郏粋€人在那里多苦，大家就是這么偎依著熬過來的?！?/br>
    雷永泉mama聽著怔住，她沒聽兒子這么說過。

    兒子那性子，就是嘻嘻哈哈的，說挺好挺好，然后就沒了。

    顧舜華繼續(xù)道：“我記得那年，永泉發(fā)高燒，一直不退，可我們當(dāng)時根本沒安乃近，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他說胡話，常慧當(dāng)時也不說話，就在他身邊抱著他照顧他，整整一夜沒合眼，不斷地給他擦身上喂水，最后他還真好了，當(dāng)時我們駐地醫(yī)生都說，他也以為不行了，這是撿回來一條命。這件事，我估計永泉從來沒和您說過吧？”

    雷永泉mama沉默著，沒吭聲。

    顧舜華又道：“在我們眼里，他們是擺了桌的，證婚人就是我，我的愛人，以及我們內(nèi)蒙古巴彥淖爾三團八連的連長副連長和兵團戰(zhàn)士！我們是親眼見證了他們走在一起，結(jié)合為夫妻，阿姨您不承認(rèn)，但是我們承認(rèn)。阿姨您要罵她是狐貍精，那我們就都是幫著的，我們都是一窩的，那就是把我們也都罵進去了！”

    顧舜華說到這里，確實脾氣有些上來了，臉上甚至微微泛紅。

    之前無論雷永泉和?；墼趺礃?，雷永泉mama說話也還算客氣，無非就是不滿意，作為男方的mama，這也是人之常情，可現(xiàn)在聽到她這么罵?；郏泊_實是惱了。

    于是顧舜華也干脆地來了幾句重話：“阿姨，我感謝您一直對我的照顧，但是做人得講良心，如果雷永泉?；圩约翰幌朐谝黄鹆耍菦]辦法，我們不好說什么，但您這么說一個救過您兒子命，和您兒子擺過酒的，那就是背信棄義，就是教唆自己的兒子拋棄發(fā)妻忘恩負義！”

    這話可就重了，雷永泉mama怔怔地看著她，簡直是不敢相信，顧舜華竟然對自己說這種話？

    她活了這么大半輩子，年少時家境不錯，后來嫁給雷永泉他爸，就是條件最艱苦的時候，也沒受過什么罪，更沒遭過什么白眼，一直都是受人尊重的，結(jié)果現(xiàn)在竟然被這么說？！

    她竟然半天沒反應(yīng)過來，就這么傻看著顧舜華。

    顧舜華也知道，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，她算是把這份工作給攪和黃了。

    不過她也沒什么好后悔的，一個明知道?；凼撬笥眩瑓s依然張口說“狐貍精”的，對她也沒有基本尊重，這份緣分也就到此結(jié)束了。

    她笑了笑，起身：“阿姨，我年輕，做事莽撞，不會說話，不過好在說的都是實話，實話總是傷人，阿姨您自己想想。”

    說完，她轉(zhuǎn)身就走。

    當(dāng)下先去找了王新瑞，把這個事一說，王新瑞都笑出眼淚了：“舜華，你可真行，就雷永泉他媽那人，估計這輩子沒被人這么教訓(xùn)過，你可真行，我服了你，徹底服了你！”

    顧舜華：“雷永泉是怎么了，把她氣成那樣？”

    王新瑞：“也沒什么，就離家出走唄，人家雷永泉大少爺性子上來了，要拋棄家庭奔赴愛情，說是要從家里搬出來，偷了戶口本，直接跑去登記結(jié)婚了？”

    顧舜華驚訝：“登記了？”

    王新瑞：“應(yīng)該是吧，我還是前兩天碰到，聽他這么說的，最近也沒過去看，當(dāng)時他說要偷戶口本，還說他爺爺幫他偷。”

    顧舜華更加納悶：“他偷戶口本登記，他爺爺幫忙偷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