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卷(24)
謝衿正不知要做什么,他突然伸過酒杯,我敬你。 謝衿一怔,弟子惶恐,怎能讓師父敬弟子酒? 辜玨看著他,眼底似有笑影劃過,杯口在謝衿手中的酒杯上一碰。 仰頭間喉結(jié)輕輕滑動,擺下時杯盞已空。 不是師徒就可以? 不是師徒? 謝衿并不是很懂他這句話,喝光了自己的酒。 辜玨又替他重新斟滿。 你還要喝? 難得。 謝衿感覺他今晚好似心情不錯。 陪他連喝幾杯,謝衿腦袋有些發(fā)暈,但看他似乎沒有停止自己陪酒的意思,只得擺下酒杯,師父,弟子醉了,先去醒醒酒。 玲瓏崖上還在熱鬧,謝衿一個人轉(zhuǎn)到了前山。 不同煙霞的清雅,赤帝峰上處處透著精致。 謝衿走到前山,這里也有一灣清澈的池水。比煙霞那池大,只是沒有荷花。 索性現(xiàn)在不是開荷花的季節(jié)。 不過池上也有一方精巧水榭,圍著云紋的欄桿。 謝衿正想過去坐坐,竟然又看到辜玨。 自己離開這會,他好像一直在喝酒。走進水榭時,步伐有醉意的踉蹌,隨后在背靠池水的椅子上坐下。 天上無云,銀白月華在素白的道袍上染了一層輕霜。 他手臂隨意地搭上欄桿,側(cè)身注視著倒映水中的月影。片刻后,然探身把手伸向水面。 月在水中,水波蕩漾,映照他的俊朗面容,月影不及。 好似覺得水中的月影十分有趣,他一點點從欄桿上探身出去,手指波起水面的漣漪。 突然重心不穩(wěn),身形搖晃了一下。 不管多高深的修為,喝醉的話恐怕也使不出來。 謝衿擔心他掉下去,立時輕捷地掠過水面,落在水榭抓住他手臂,師父,小心。 辜玨轉(zhuǎn)頭,神情微怔。 謝衿看他已醉得厲害,再次提醒,師父,要注意安全啊。 正要放開,掌心下的手臂突然翻轉(zhuǎn),反手扣住謝衿小臂,另一只手同時在背上用力,帶著他轉(zhuǎn)動身形。 謝衿幾乎以為自己會摔在地上。 然而,他動作雖然極快,把人放下時卻極輕。 倏忽間,謝衿已調(diào)換位置,來到他身下,背貼上涼亭欄桿,被圈在兩臂間。 謝衿驚詫交加地抬頭。 因為醉了,面前的眼睛反倒是少了往日的深沉,顯得格外純粹。 夜風從水面上輕柔吹來,撥動發(fā)絲和袖擺。他伸手觸碰謝衿臉頰,輕聲道:阿衿。 第34章 掉馬的第七天 阿衿?謝衿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。 兩個人離得很近,辜玨醉眼朦朧,手指停在他腮邊。 謝衿有些尷尬,正想擋開這只手。他指腹卻先一步貼到自己唇上。幾乎沒有用力,只是輕碰,微涼的觸感已瞬間傳遞過來。 謝衿一怔后,仰頭分開。 辜玨懵懂地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手,抬眸時神情有些詫異,阿衿? 他確實把自己認成了謝衿。 沒道理,謝清思與自己的長相可是完全不同。 謝衿伸手抓住他在自己臉上胡亂碰的手,柔聲提醒他,師父,我是清思,你喝醉了。 辜玨好似沒有聽到,反而傾身靠近。 謝衿退無可退,他俊朗的面容愈發(fā)清晰起來,纖長睫毛都根根可見。 謝衿嗅到他身上的醇香酒氣,竟也生出模糊醉意。心中立時感覺危險,試著掰開他的手,發(fā)現(xiàn)無法撼動。 謝衿索性放開他,視線往側(cè)面快速一掠,側(cè)身下腰,如游魚般從他手臂下滑出,靈巧地落到旁邊。 本以為就此為止,還未穩(wěn)住身形就感覺身后有氣勁穿來。 謝衿吃了一驚,以極快的反應(yīng)側(cè)身右/傾,氣勁裹挾凌厲的罡風從臉頰邊堪堪擦過,打在水榭柱子上瞬間穿透。 辜玨至少用上了七八分修為。 謝衿:! 殺人了! 不及細想,他飛身而來,右手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疾扣謝衿脈門。 謝衿避開的同時放出一線氣勁,打他正面,趁他閃避時,踩上水榭圍欄就要踏空而去。 跟酒醉的人糾纏就是自討苦吃。 還沒離開水榭又感覺腳腕上一緊,隨即再難往前。 謝衿:? 他拿囚龍索對付自己? 囚龍索向后收緊,謝衿被拽回水榭,才落地又是兩道金線破空而來,纏上他手腕。 謝衿翻掌化出九關(guān),長劍流轉(zhuǎn)雪色劍光,瞬間已斬斷右腕的囚龍索。劍光再閃,向另一縷金絲劃去。 卻見辜玨從容攤手化出法劍。 焚光劍氣如水波向四周蕩漾,九關(guān)隨即停下,掉轉(zhuǎn)劍身向那邊飛去,安靜地懸浮在焚光面前。 謝衿: 我要你這破銅爛鐵還有何用? 囚龍索再次纏上手腕,讓謝衿站在原地動彈不得。 謝衿終于意識到,自己剛才擔心他掉入水中完全就是多余。 他喝醉了,修為可一點沒掉。 辜玨不徐不疾地走近,還跑么?然后輕輕地彎唇。 銀白月色中,這道笑容就似幽寂處見暗香疏影,暗香便倏忽浮進了謝衿心底,讓他瞬間愣住。 說來,重生后還沒見他這樣舒心地笑過。 凝注片刻,辜玨又垂眸,我很想你。他聲音里也染了幾分低落,合籍那天,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在一起,你卻離我而去。 他這幾句話極清楚,也極真摯。 若謝衿對他還有感覺,大概要歸咎于無知無識的一百年,不過像是睡了一覺。 但在辜玨這里,一百年的分離是真真實實的存在。 難道竟沒有讓他徹底忘記? 謝衿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,但最多的一定是感動。 水榭安靜下來,唯余風聲舒緩。 謝衿開始思考要怎么把這個醉鬼帶回畫闌殿,聽到他問:我能不能親你? 謝衿:! 他掀起烏黑長睫看著謝衿,不等回答便傾身靠近。 說好的師徒有別呢? 謝衿心里一緊,卻被囚龍索禁錮動彈不得,只好把頭向右轉(zhuǎn)開。 辜玨的聲音就落在左邊耳朵,他用含糊的嗓音輕聲地質(zhì)問:阿衿,你是我的道侶,你怎么能 他呼吸混合酒氣,燙得謝衿的耳朵都開始發(fā)熱。 師父,我是清思。 他沒繼續(xù),謝衿用余光看到他抬手敲了敲自己額角,似乎酒意上頭,身形搖晃了幾下。 師父,你醉了,要不先回去休息謝衿還沒說完就被他捏住下巴轉(zhuǎn)過臉。 嘶手勁不小,謝衿下巴都快碎了,被迫于他對視在一起。 突然聽到不遠處水池對面?zhèn)鱽砣寺暋?/br> 走啊,我們繼續(xù)喝。 夠了夠了,不能再喝了。 怎么不能喝? 今日特別,但還是不能太放縱,畢竟酗酒有損修為。 其中一道聲音是謝衿認識的,是煙霞峰的一個何姓師侄。 謝衿背對那邊,無法轉(zhuǎn)頭去看,但心中已萬分凌亂。若被弟子看到自己和辜玨這幅場景離譜。 水池對面倏忽安靜下來,片刻后傳過一串急促離去的腳步聲。 謝衿: 謝衿冷汗都冒出來了。 面前的醉鬼當然毫無知覺,依舊捏著謝衿的下巴,用全然不同平時的委屈聲音重復(fù)道:你是我的道侶,我們拜過天地,拜過蒼梧的先祖,在蒼梧山巔結(jié)下執(zhí)手白頭的天地印,你知道么,我今年也去了蒼梧山巔替我們兩結(jié)天地印 這話定然是醉話,自己已經(jīng)離開一百年,他還結(jié)什么執(zhí)手白頭的天地印? 他身形一直搖晃,瞇了瞇惺忪的醉眼又靠近。 自己承了老頭的靈根就必定要完成他交待的,努力修行,早日飛升,這輩子絕不可一錯再錯。 但辜玨醉得如此厲害,醒來必不可能記得這些。 謝衿如麻的心緒慢慢平靜下來。 兩道呼吸勾纏,長睫輕輕抖動,溫柔地掃上臉頰。謝衿不自覺地抿了抿唇,閉上眼睛。 因為看不到,對方身上混雜著酒香的檀木氣味驟然鮮明起來,讓人有一瞬間的時空錯亂,仿佛就是一百年前每一次普普通通的親昵。 他的手從下巴上離開,謝衿心跳逐漸失控,身體繃得很緊。 突然感覺肩膀一重。謝衿睜眼,見辜玨疲倦地趴在自己肩膀上。 阿衿,你知不知道我真的他模糊地嘟囔了幾句,一點點沒了動靜 謝衿: 畫闌殿,辜玨的寢室。 梁柱上的燭臺里燃著燭火,昏黃光線鋪在辜玨安靜熟睡的面容上。 囚龍索一松開,謝衿立時就把人帶回來了。 此刻,他已經(jīng)收拾好了乾坤袋,今晚是非走不可的。 謝衿已經(jīng)想得很清楚,辜玨還想著前道侶,如果有一天,他知道謝清思就是謝衿,事情很可能會走向難以控制的局面。 自己現(xiàn)在離開,在他心里,弟子謝清思和道侶謝衿就永遠不會有交集。 謝衿揚手,一片白色飄向?qū)γ?,黏在燭臺下的柱子上。 是一張信箋。 箋上清秀的小楷字被燭火照亮,師父賜鑒,受弟子謝清思一拜。 自清思拜入門下,承蒙師父諄諄教導(dǎo),銘感五內(nèi),前事若有冒犯之處,師父多多包涵。弟子此番離去,回峰無期,往師父多加珍重。另外,弟子知道師父掛念道侶謝師尊,但他已去多年,還請放下。書不盡意,盡止于此。弟子清思再拜。 夜風從窗口吹入,翻動柱子上的白色信箋,而屋內(nèi)已空。 今晚,弟子們都留在赤帝,煙霞峰上幾乎無人。 濃墨般的夜色下,謝衿輕捷地穿過煙霞峰的結(jié)界,落在山脊上。 站在高處放眼看去,蒼梧山脈如巨龍般在中州大地上蜿蜒。山海茫茫,謝衿出來得急,竟然一時不知道現(xiàn)在該去哪? 除了蒼梧山,中州還有幾座靈山,什么落雁山,什么咫尺崖。靈氣雖不比煙霞,但也環(huán)境清幽,氣候宜人,都是不錯的選擇。 謝衿的腳步遲遲沒動。 他突又想到一件事,上次辜玨給自己的解除彌水洞禁制的符還在身上。若是能把水麒麟金金一起帶去,從此以后,一人一獸,豈不逍遙自在。而且,這些年用鐵鏈鎖著,狗子一定很委屈。 謝衿打定主意,當即往后山去。剛落在彌水洞口,就聽到里面?zhèn)鱽砼d奮的野獸低吼。 金金。謝衿大步走進洞中。 還跟上次一樣,金金被兩根粗鐵鏈鎖在堅硬的洞壁上,看到謝衿,它立刻從地上站起來,歡快地踩踏地面。 謝衿慈愛地撫摸他右前腿上的堅硬鱗甲,乖金金,爹來了,爹帶你離開。 聽到這話,麒麟用金色的大眼睛不解地盯著謝衿。 謝衿解釋:爹帶你離開煙霞峰,我們?nèi)e的地方修行。 水麒麟好似聽懂了,卻沒有露出歡喜的模樣,金色瞳孔縮了縮,晃動著大腦袋,重新趴回了地上。 謝衿估摸著它是住習慣了,繼續(xù)安撫,我知道煙霞是靈氣之地,住得舒服,但落雁山、咫尺崖也很不錯,關(guān)鍵你可以天天跟著我。 水麒麟眨巴幾下大眼睛,思索半晌還是懨懨地耷下了腦袋。 謝衿不管它,準備來硬的。 伸手去捏金金脖子上的鐵鏈,驀然發(fā)現(xiàn)辜玨對這水麒麟是真的上心。這并非普通鐵鏈,而是由玄鐵鑄造,并且澆灌了靈力。 除了麒麟自己掙不脫,外力想替它解開也十分困難。 索性謝衿的乾坤袋里還有幾樣法寶,準備拿出來試試。 一試就試了兩天。 直到最后一樣,鳳髄十方戟斬在這鐵鏈上,鐵鏈依舊毫無損傷,謝衿才深刻感覺到辜玨對鎖死這只麒麟的堅定決心。 他頹然地倒在麒麟腿上,告訴自己不能放棄。 時間上倒也充裕。 彌水洞已在煙霞結(jié)界外,洞口有辜玨的禁制。洞內(nèi)有水麒麟的獸氣覆蓋,任何修為、任何法寶都無法探查到自己的氣息。 只要辜玨不來,謝衿就是待一年也沒人會發(fā)現(xiàn)。 在哪不是修煉。 謝衿正準備靠著麒麟暖烘烘的大腿睡上片刻,突然聽到有腳步聲正往洞中走來。 作者有話要說: 謝衿:%¥嗶了狗了。 第35章 掉馬的第八天 辜玨的禁制除了他自己,還有誰能這般輕易地闖入? 謝衿順勢翻滾到旁邊一塊巨石后的陰影中。 走進洞中正是想象中的人。 石洞不大,兩個人的距離很近。若是在別處,按辜玨的修為必能察覺,但因為水麒麟的獸氣充盈整個石洞,遮蔽了謝衿的氣息。 辜玨站到金金面前,狗子立馬嗚咽一聲,退到石壁前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團。 看得出很怕他。 麒麟身上的碧色熒光映照,辜玨看起來臉色蒼白,還有些憔悴。 謝衿正不知他來干什么,就見他掌心化出焚光,隨即刺向金金。 麒麟的堅硬鱗甲上立時綻開一線鮮紅傷口。沒有片刻停留,長劍調(diào)轉(zhuǎn),再次刺向金金,又是一線刺目的鮮紅。 金金縮在角落,渾身發(fā)抖,卻不發(fā)出聲。 他在干嘛?。?/br> 謝衿的拳頭瞬間硬了,恨不得立刻沖出去,一拳揍在他臉上。但要是出去,一切就會回到原點 謝衿內(nèi)心糾結(jié)著,焚光已經(jīng)停下來回到辜玨手中。 辜玨身上籠著一股陌生的暴戾之氣,但謝衿知道,他不過是在麒麟身上發(fā)泄情緒。 焚光是什么?極品六階的法器,有崩天裂地之威,如果真想傷它,斷不是這樣的效果。 他沒有喝醉,謝衿想不出他為什么要這樣對金金? 破空聲消失后,只剩巨獸粗重的呼呼喘息。 謝衿藏身漆黑陰影中,視線卻被洞中那道清瘦身影緊緊攫住。他本修為高深,此刻卻顯得分外脆弱,仿佛隨時就會倒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