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兆尹自從在春榜之日去給三皇子康王斷了家務(wù)事，他這個人就被捆到康王這條船上了。

    鮑檜沒有見識，不曉得信上是陸濯的字跡，可京兆尹知曉呀，早兩年陸濯作為皇子中的文曲星，經(jīng)常跟他們以文會友的。

    他一看到信，頓時曉得大事不好。

    又看了兩眼，就發(fā)覺不對，陸濯不會用這些低劣的筆墨。京兆尹連夜與康王傳書，得知此事與康王無關(guān)后，他第二日趁著早朝之機(jī)，把信傳到了御前。

    打起來吧，打得再激烈一些！

    總歸倒掉的都是康王的敵人。

    “能把老五的那手字學(xué)得惟妙惟肖的，世上有幾人？”下朝后，老皇帝問安進(jìn)忠。

    安進(jìn)忠道：“陛下，世上總有些異人，能學(xué)人寫字、能學(xué)人聲音、能學(xué)人相貌，老奴見識短淺，怕是說不過來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少跟朕打馬虎眼?！崩匣实厶鹧燮ぷ?，目光如炬，“朕的幾個兒子，開蒙進(jìn)學(xué)都在一起。朕還記得，當(dāng)初還關(guān)照過皇貴妃，讓她多關(guān)心小皇子們的功課?！?/br>
    安進(jìn)忠一聽，就曉得老皇帝這是打算把鍋扣到二皇子平王一派的頭上去了?；实郾菹滦⌒难圩?，多少年前犄角旮旯的事情都拖出來說，要給皇貴妃定罪。

    老皇帝煞有其事地對著龍案一拍：“朕從未知曉，皇貴妃有這等本事！”

    安進(jìn)忠裝死，可老皇帝不肯放過他，盯著他問：“一個深宮婦人，手腕哪里能伸如此之遠(yuǎn)。安進(jìn)忠，你說，他們是不是內(nèi)外勾結(jié)了?！?/br>
    外，自然說的是何首輔了。

    老皇帝最忌諱的事，莫過于兒子結(jié)黨營私、后妃勾結(jié)外朝，他生怕自己哪天睡覺的時候，就被逼宮禪位了。

    安進(jìn)忠貌似困惑，鼻翼翕動了兩下。

    “你個狗鼻子聞到什么味了？”老皇帝瞇著眼笑問。

    “也沒有。”安進(jìn)忠躬身，“陛下，奴才給您伺候筆墨?！?/br>
    老皇帝半合上眼，拍了拍那拙劣的信紙，“朕知道你想說什么，太假了，簡直生怕朕誤會是老五做的事。”

    真是平王一派下的手，他們何至于這般為老五著想。

    老五啊……他果然沒瘋！

    -

    碧云寺晨鐘敲響之時，徐善去前院進(jìn)了香。

    而后，在終于趕來的習(xí)秋陪同下，乘坐馬車進(jìn)城回府。這一切儼然井井有條，徐善從容不迫地上馬車，好似原本就是來碧云寺上香的。

    陸濯激動了一宿，穿了一身最俊逸風(fēng)流的衣衫，狀似不經(jīng)意路過徐善車前，讓他更為清雋的左臉側(cè)對著徐善。

    徐善驚訝地嗔起杏眸：“呀，這是五殿下呀，您也大清早來碧云寺上香了？”

    陸濯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徐善掩唇彎眸，車簾垂落，漾動著遠(yuǎn)去。

    周遭綠霧如云。

    陸濯心神搖動。

    徐善在馬車了微微地勾起唇角，聽著習(xí)秋說鮑檜昨晚就報案了的事情。

    那么，老皇帝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都知曉了吧。

    假作真時真亦假，陸濯，你的福氣要來了。

    借著跟她玩愛恨裝瘋賣傻，徐善可不樂意，陸濯應(yīng)當(dāng)收收了。

    碧云寺里。

    陸濯的眸光還盯著徐善馬車去往的方向，哪怕道路盡頭，什么都無了。

    他手腕一抬，折扇被準(zhǔn)確地擲入爐中，扇面那四個時時刻刻提醒他徐善背叛他的大字頓時被吞噬殆盡。

    “殿下？”

    李直剛過來，跟著陸濯往遠(yuǎn)處看，什么都沒看到，很是不解。

    “善男信女，熙熙攘攘?！标戝畛恋亻_腔，“嘴上念佛、口中求佛，又有幾個當(dāng)真心中有佛?！?/br>
    都是虛的，陸濯都懂，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。他上輩子信道，圖的就是長生不老。大約是他內(nèi)心不夠虔誠，他還是早早駕崩了，不過，他與徐善卻得到了第二生。

    李直越發(fā)不解了，真信佛假信佛跟燒扇子有什么干系。

    “所言跟所想不見得一回事，所想跟所做也不見得是一回事。既然如此，何必庸人自擾。”陸濯悟了，一夜過來，他升華了，“所謂的裙下之臣，也不見得就是那回事的裙下之臣?！?/br>
    一個崔九罷了，人丑事多，牙酸嘴厲，善善不會心悅他的。

    凡事論跡不論心，兩輩子了，善善還在為他cao勞，倘若這都不算愛！

    “崔九何在？”陸濯問。

    “崔郎君與徐小娘子前后腳出寺了，殿下，他們未曾與您辭別嗎？”

    陸濯：“……！”

    第27章 徐善：誰有裙下之臣，還讓陸……

    郊道兩側(cè),草色蓁蓁。

    徐善的馬車出了碧云寺，未行多遠(yuǎn)，崔九的車架就趕了上來。他的車檐掛著鈴鐺,清泠泠地響。

    習(xí)秋勒停馬，在外面大嗓門道：“小娘子,崔郎君想要你帶他一程,他的車輪子不太好使了?！?/br>
    徐善曼聲道：“舉手之勞，崔郎君請上車?！?/br>
    同樣都是想與她勾搭成jian,崔九壞的是自己的車輪子，而陸濯那個短命的從來不積德,弄壞的永遠(yuǎn)都是徐善的馬車。

    崔九撩起細(xì)葛簾布，眼尾微微一勾，攜天光日色與徐善四目相對。

    “有勞徐女君?！?/br>
    “無礙。駕車的是我的婢女習(xí)秋,若崔郎君實在過意不去，給習(xí)秋搭把手也很好?！毙焐戚p聲細(xì)語，“我記得的,崔郎君馭驢之術(shù)甚好,想必眼下有用武之地?！?/br>
    驢——

    自然是賽扁鵲那頭飽經(jīng)風(fēng)霜臀部失守的老驢。

    徐善這是翻舊賬了，她還記著被崔九搶人的事情呢,崔九一手駕車一手對她指箭的樣子，真是很有能耐呀。

    “我去了大約會攪擾徐女君的婢女?！贝蘧旁谛焐茖γ孀?“我看她四肢有力、下盤穩(wěn)重,應(yīng)當(dāng)是個練家子?！?/br>
    徐善嘆道：“崔郎君慧眼識珠?！?/br>
    習(xí)秋是鏢局出身的,上輩子習(xí)秋陪著她出生入死。也就是這個緣由,她出來為非作歹，總愿意把習(xí)秋帶在身邊。

    “其實早有預(yù)料。”崔九道，“畢竟徐女君你喜愛帶著她,而她又實在不夠聰明……”

    “崔郎君，我能聽見你說話的！”外頭，習(xí)秋不服氣的聲音傳來，“我怎么不聰明了，我家小娘子都說我是難得的內(nèi)秀之人！”

    車內(nèi)，崔九和徐善相視而笑。車外有悠揚的鈴聲，徐徐而入。

    徐善透過崔九年輕俊美的面容，想到了他老了之后的樣子。一瞬間，她心里有些復(fù)雜，她記得他們倆的曾經(jīng)，可崔九不記得了，面前這個是陌生的、嶄新的人，他有新的人生。

    陸濯倒是記得他們的曾經(jīng)，雖然他死不承認(rèn)，說破了“朕”還能當(dāng)無事發(fā)生，但是，徐善心知肚明他是重生的。窗戶紙不捅破反而好，就陸濯那個不中用的，徐善倒是寧愿他忘記了一切，開始他嶄新的人生。

    而陸濯偏偏不肯！

    真是造大孽了。

    徐善心不在焉，崔九眸光動了動，揖道：“我來是向徐女君請罪的，今日隨意了些，他日必定往府上負(fù)荊?！?/br>
    “哦，崔郎君何出此言？”徐善詫異地睜大杏眼。

    她本以為偽造字跡被崔九看穿了，結(jié)果并非如此，崔九說起了最初的事。

    “那日在曲江之上，當(dāng)是我與徐女君初逢?！贝蘧糯浇俏⒀行┻z憾，“我先前得了五皇子殿下之言，所遇畫舫上將有小娘子落水，他另安排了人手可以搭救，無需我相救。”

    陸濯，又是你！

    好一個拆散天下小情侶的惡毒之人！

    徐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，把十指伸開、放松。她要冷靜，她也不是什么好人，她還設(shè)計替左小娘子落水。

    崔九凝視著她的神色，緩聲道：“我未曾想到，五皇子殿下會親自入江搭救，而失足落水的就是徐女君。倘若我彼時知曉，會在不久之后與徐女君相識……”他收住聲，不說了，但是目光還是緊緊地停在徐善的臉上。

    “崔郎君，這不怨你呀。你本就不應(yīng)當(dāng)隨隨便便下水?！毙焐坪芏?。

    這就是陰差陽錯，是她和陸濯各自橫插一腳，導(dǎo)致反向鎖了。崔九又不認(rèn)識她，被陸濯攔了沒救她很正常啊，徐善從來只會道德綁架陸濯，對旁人她講道理的很。

    崔九說：“我如今悔不當(dāng)初?！?/br>
    “別這樣呀?！毙焐苿袼?，“這才剛開始呢，看開一些?！?/br>
    “當(dāng)真剛開始嗎？”崔九看著她。

    徐善點了點下巴，她突然想起來一件事：“你方才說的什么負(fù)荊就不必了，若有一日你來我家府上，可以帶一些旁的。”

    至于旁的什么，自己想。

    崔九聞言，挑了挑眉，彎起一雙桃花眼，瞳眸顯得越發(fā)清潤幽亮：“會有這一日的?！?/br>
    待他考上功名，很快了。

    崔九在進(jìn)城門之前，就從徐善的馬車上下去了。

    徐善看著跟了她一路也不敢靠前的崔九車架：“崔郎君，你車輪子好了呀?！?/br>
    “是的，多謝徐女君載我這一程?！贝蘧藕敛恍奶摚鈶B(tài)風(fēng)流，他下車的時候，眸光落在徐善的左手上，“左手字容易力道偏頗，下一回還需要精進(jìn)一些。”

    徐善眉心一跳，他看出來那信是她從左手仿的了，何時看出的。

    崔九卻沒再耽擱，若無其事下去了。

    在他的座上，落下來一對小陶偶，一男一女，一個撫琴，一個起舞。徐善拾起來，摸了摸。

    -

    三司會審終于有了決議。

    趙國公砍頭，左翰林被貶謫，春榜因為徇私舞弊不作數(shù)，一切重來。

    老皇帝一道圣旨下來，讓徐正卿當(dāng)主考。既然當(dāng)主考了，身份就不能太低，于是，徐正卿發(fā)了一把左難財，升官了。他成了翰林學(xué)士，成了真真正正的老翰林，可以上朝的那種。

    “叩謝圣恩，叩謝圣恩，臣，必當(dāng)肝腦涂地！”徐翰林五體投地老淚縱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