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章

    已過晌午, 入目一片山巒，流水的聲響，順著就看到一架巨大的水車立在河畔, 被河水帶著慢慢轉(zhuǎn)動。

    “娘。”桃桃爬過來, 摁著馮依依的腿, 同樣好奇的趴在窗邊往外看。

    馮依依扶著桃桃的腰, 把孩子抱到自己胸前，一起看出去。

    婁詔回頭, 便見著馬車窗口一大一小兩張臉，遂對她們勾勾手：“依依下來，咱們?nèi)デ懊妗！?/br>
    放下窗簾，馮依依抱著桃桃從車上下來。

    站到地上來，才發(fā)現(xiàn)這地方遠比想象中的還要寬闊。

    與婁詔說話的是名老者，模樣慈祥，雖是一副莊稼人打扮, 但是難掩身上的書卷氣。

    婁詔對人頷首，像是道了聲謝, 隨后走回馮依依身旁。

    “先去前面看看, 吃的一會兒就準備好了。”婁詔接過桃桃抱在身上, 另只手牽上馮依依。

    馮依依四下看看，身在之處是一座農(nóng)莊，小橋流水，山巒涼亭，田中有人勞作, 水中有孩童嬉戲。

    陽光落在粼粼河面上，像是撒了一水金子，明亮耀眼。

    秋日美景盡顯, 美不勝收。

    “是不是想起辛城？”婁詔問，從馮依依眼中就能看出，她喜歡這兒。

    應(yīng)該說，她喜歡一切美好的東西。心中明亮，看到什么都會覺得好看。

    走到田邊的小路上，婁詔一身普通的衣裳，像極隨意出門游賞的男子，身邊帶著妻兒。

    馮依依小心踩上去，跟著婁詔往前走，抬眼看他：“這是哪兒？”

    “這里，”婁詔望去無垠的良田，“當(dāng)年傅家倒了，底下的那幫先生就搬到了這兒。起初這邊還是一片荒蕪，在他們手中幾年，便成了一副世外桃源?！?/br>
    這里是婁詔入京以后，一次查證中偶爾知道的。

    “像江南?！瘪T依依看著四下，那些河道能看出是后來開鑿的，以及每片土地的布局都很整齊。

    沿著上坡的小道，一旁田地里，農(nóng)戶正在收甘薯，長長的瓜蔓被鐮刀割下，堆去一邊。

    鐵镢頭下去，刨出來一串串圓滾滾的甘薯。

    農(nóng)人友好，知道來人是村長的朋友，便招呼他們帶上一些。

    馮依依蹲在地邊，手里撿起最大的甘薯，掂了掂分量，仰臉對婁詔笑：“可以做甘薯雜粥。”

    “貪吃?！眾湓t揉揉馮依依頭頂，示意上方，“去上面看?！?/br>
    兩人帶著桃桃繼續(xù)沿山道往上走，山風(fēng)吹來，想要抹去人額上的薄汗。

    半山腰，走進去是一片不小的果園。

    果樹的葉子落了大半，現(xiàn)在樹梢上全是紅紅的蘋果。

    地里平坦，婁詔安心放下桃桃，小家伙抬腳就跑。所幸地上土軟，加之鋪了一層樹葉，并不擔(dān)心她會摔傷。

    馮依依跑去樹下，湊近果子，能嗅到淡淡的果香。

    放眼看過，果樹全是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，今年氣候合適，是一個豐收年。辛城那邊也是，運河順利，蚌池豐收，關(guān)語堂說進項相當(dāng)不錯。

    一切都會越來越好。

    “前面是什么……”馮依依回頭，看見婁詔正在摘樹上果子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？”婁詔問，手里又從樹梢上摘了一顆。

    馮依依跑過去，低頭見著婁詔兜在袍擺中的幾個蘋果，皺起眉：“人家的東西，你怎么隨意偷？”

    “偷？”婁詔手里的蘋果輕敲一下馮依依額頭，隨后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，“小點兒聲，讓他們聽見，把我抓住送去順天府，還不被同僚取笑？”

    “你明知還故犯？”馮依依揉揉額頭，趕緊往果園外看看，“堂堂二品中書侍郎，在人家果園偷蘋果，快給人還回去?！?/br>
    婁詔兜好蘋果，手推著馮依依肩膀，細長眼鏡全是笑意：“去前面，咱們藏起來吃，沒人會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你？”馮依依身子一閃，躲到一旁，繃臉瞪著婁詔。

    設(shè)身處地，誰要是偷了她池子里的珍珠，她也不愿意。

    婁詔手里一空，兩步到了人跟前去，欠下身去，微側(cè)著臉看馮依依：“不是偷，已經(jīng)與他們說好，會給銀子的?！?/br>
    馮依依聽罷，拿走走婁詔手里的蘋果，徑直走開，去追前方的桃桃。

    “這，”婁詔留在原地，站直身子，朝馮依依的背影喊了聲，“夫人硬搶，著實不地道?！?/br>
    馮依依雙手捧著蘋果，回轉(zhuǎn)過身倒著走路，一雙眼睛習(xí)慣的彎著：“別瞎說，誰是你夫人？”

    地上一層樹葉，各種顏色鋪著，紅的、黃的、橙的，像一條軟軟的毯子。

    婁詔追上來，看著身高永遠定格到他肩頭的女子，指尖捏捏她的下頜，頗為惡狠狠的道：“以后不準說這種話，也不許和別的男子走近，我會生氣?！?/br>
    果園盡頭，是一條山間瀑布，細細的水流從山石上墜落，匯聚在下方的水潭中。

    馮依依抱著桃桃在草亭中休息，婁詔蹲去水邊，將果子洗干凈。順手折了身旁野芋的葉子，盛著洗凈的果子。

    日暮西山，一片暖橘色落在這片上頭，歸家鳥雀結(jié)伴而回，嘰嘰喳喳。

    林中樹木蔥郁，潭水清澈見底，各色的石頭鋪在水底，小小魚兒游來游去。

    桃桃像是有無限的精力，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，在木靠椅上爬上爬下，不時伸手去抓草葉。有一次差點抓上一只螳螂，嚇得馮依依趕緊抱了回來。

    那邊，婁詔捧著野芋葉走來，山風(fēng)吹拂他的面頰，郎君翩翩如玉。

    有一瞬間，馮依依希望永遠這樣寧靜下去。然而心中隱隱約約覺得，很快就會有大事發(fā)生，翻天覆地。

    他始終要去做那件事，馮依依卻猜不到結(jié)果。兩虎相爭，必有一死。

    婁詔很忙，很多事情需要他處理。卻抽空帶著她和桃桃來這里，似乎就是他的在乎吧？

    像父母那樣，因為在乎，就會下意識為對方做些什么。

    “甜的。”婁詔把果子放在木椅上，撿了一顆最大的給馮依依，細長手指上沾著水滴。

    馮依依知道，婁詔以前從不做這些事，也就想起在辛城，他殺泥鰍的好笑回憶。

    “天快黑了，幾時回去？”馮依依提醒一聲，手里捧著蘋果。

    婁詔手指一蜷，幫著馮依依別發(fā)去耳后，隨后將另一個蘋果給了桃桃：“不回去，依依可以盡興的玩兒，多久都行。”

    “是嗎？”馮依依歪著腦袋湊過去，緩緩兩根手指，“兩日呢？”

    “可以?！眾湓t頷首。

    馮依依嘴角甜甜一笑，明眸如清潭水：“那五日呢？”

    她舉著五根手指，又問。

    婁詔伸出自己的手，在空中，與馮依依的手十指相扣：“可以?！?/br>
    馮依依晃著兩人的手，那樣牢固扣著，好像會永遠都不分開。

    她想問，若永遠呢？

    “可，可以?！碧姨遗吭隈T依依肩上，伸直自己的小胖手，也想同倆大人那樣相握。

    天色漸黑，村子里住戶點了燈，在外勞作的人紛紛歸家。

    本應(yīng)該是安靜的時候，卻熱鬧了起來，敲敲打打的喜樂聲，鞭炮聲，孩子的歡笑聲。

    村口的水車下，婁詔抱著桃桃，身旁是翹著腳的馮依依。

    “誰家娶親，好熱鬧？”馮依依問，視線盯上那頂紅彤彤的喜轎。

    “村長的侄子。”婁詔回了聲。

    馮依依點頭，想起自己同婁詔成親之時。那時候倉促，只是在家中拜了堂，直接進的喜房，并沒有像別的姑娘那樣，乘坐花轎在外轉(zhuǎn)上一圈。

    村長為婁詔準備的屋子在村子最后面，山根底下，院中一顆高大的梧桐樹，上頭是喜鵲的筑巢。

    院子里有柴，婁詔拿去屋里生了火燒水。

    馮依依帶著桃桃在炕上玩耍，小孩子不知疲倦，抱著布老虎在被子上歡快打滾。

    桌上是村長送來的吃食，今天有喜事，還有幾個喜餅。

    生了火，炕上暖了。

    婁詔搓搓雙手，在水盆里洗干凈。

    掀簾子去到內(nèi)間，就看見馮依依抱著桃桃滾成一團，一個比一個笑得大聲。

    婁詔刮著炕沿坐下，突然覺得這樣真的不錯，簡單實在。

    守著這一大一小，不用去朝堂面對那些礙眼的政敵，每一步細細算計。

    不過，這也只是想想罷了，真要守護得住她們，讓她們無憂無慮，他心中十分清楚，手中必須有權(quán)利，至高的權(quán)利。

    “別鬧了，起來洗洗用膳。”婁詔探身過去，一把拉上馮依依手腕，將她拖來自己身邊。

    桃桃發(fā)現(xiàn)陪她玩兒的娘親沒了，愣愣的瞪著一雙眼睛看婁詔：“娘?！?/br>
    馮依依發(fā)絲貼在臉上，撲在婁詔腿上，仰著臉看他，嘴角是還未來得及收回去的甜笑。

    “怎么跟個孩子一樣？”婁詔抹去馮依依額頭的細汗，指尖點著她的額間。

    眼前的女子就是兩年的馮依依，他找回了原來的那個她。愛笑，什么心思也不遮掩，眼底總是透著一股純真。

    馮依依摁著婁詔的腿，跪坐起來，指尖一抹，將頭發(fā)拂去身后：“真的能在這里住下？”

    “能?！眾湓t頷首。

    “那，”馮依依打量著婁詔，腦袋微斜，一頭長發(fā)垂在炕上，“你也會留下？”

    婁詔拂上馮依依臉頰，輕道：“會?！?/br>
    馮依依點頭，繞開婁詔下了炕，隨后半趴在炕沿上，雙手去接桃桃：“用膳了，桃桃?！?/br>
    村子里的飯食簡單純樸，不像高門大戶那么講究，盤碗碟子都要細細規(guī)定，這里是能吃飽就行。

    “這樣用膳，像找大哥船上一樣，”馮依依擱下筷子，為桃桃剝了一顆芋頭，“總是大盤子端上來，尤其那廚子愛放鹽，簡直齁死人?！?/br>
    婁詔攥著粗瓷茶盞，白皙的手指轉(zhuǎn)了兩下：“成親之時，讓他們也過來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