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筆趣閣 - 其他小說 - 妖刀記(1-44卷全)在線閱讀 - 分卷閱讀294

分卷閱讀294

    燁臉上瘀腫消褪大半,暗贊“明玉圓通勁”心法巧妙,嘴上故意不提,顧左右而言他。

    圓通勁本是道門常見的導(dǎo)引心法,各地道觀多有通行,不惟武林人修習(xí),修身養(yǎng)氣、以求延年的練氣士或老百姓也練,亦有文武高下之別,各門各派都不一樣,總之流傳甚廣。當(dāng)日老胡試出阿傻身負(fù)圓通之勁,并未深究其來歷,原因即在于此。

    然而阿傻所學(xué)的圓通勁內(nèi)功,乃是明棧雪擷取精要,專為培養(yǎng)阿傻為鼎爐而量身打造,阿傻被修家祖孫收留之后,修玉善又曾悉心指點,補(bǔ)以鑄月一脈的陰柔功訣,此法更臻完備。

    耿照傳授阿傻正文時,也從阿傻處學(xué)得此功,因源出明棧雪、修玉善二人之手,故以“明玉圓通勁”呼之。明玉圓通勁不如碧火功攻防一體、里外渾無罅隙,也沒有突破心魔關(guān)后的驚人成長,但于固本培元一節(jié),卻與碧火神功一脈相承,最適合拿來調(diào)息恢復(fù);持之以恒,對完善功體也極有幫助,質(zhì)性溫和,可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。

    羅燁學(xué)自翼爪無敵門的武功極為剛猛,耿照雖不知這個門派有什么獨門的調(diào)劑心訣,然而至剛易折、孤陽不生,卻是玄功不易的基礎(chǔ)法則。他以白拂手的運勁手法,再加上明玉圓通勁的導(dǎo)引心訣,做為羅燁純陽功體的輔助;量不必多,只消種下一枚陰柔涵養(yǎng)的種子,剛力便有了緩沖,四肢百骸與內(nèi)功真力自會達(dá)成新的平衡,便如天地造化一般,毋須強(qiáng)求。

    果然羅燁經(jīng)過一夜運功調(diào)息,青白的瘦臉上似多了幾分血色,瘀青消褪,破皮收口,這都是體內(nèi)真氣剛?cè)岵?jì)、陰陽調(diào)和的征兆。他左手跨刀,一指籸盆嶺:“流民都走光啦??礃幼邮且估锪懔阈切菃⒊?,守夜的弟兄一不留神,沒注意到是什么時候走的。”

    耿照一瞧,果然昨日坡上密密麻麻的兩三千人,如今俱都散得干干凈凈,只余村里的居民扶老攜幼,肩囊擔(dān)筐,如蟻列般迤邐而下。

    籸盆嶺諸人本有遷徙的準(zhǔn)備,如非東郭煽動,按長老李翁之意,原本就是要遷到邊境另行覓地建村,從此擺脫赤煉堂的狼貪?jì)椔?。如今不過是推遲了兩天而已,準(zhǔn)備理當(dāng)更加充足。

    誰知遷徙的隊伍一路行來,怎么看都像災(zāi)民流亡,沒半點幾分遷村的模樣。耿照獨自拍馬上前,沿途經(jīng)過的每個村民都沉默地抬眼看他,老嫗村翁也好,垂髫稚兒也罷,每雙眼睛不約而同望向他,仿佛要把這個逼迫他們二度背井的身影深深烙印在腦海中,此生再不肯忘。

    “很難受,是不是?”

    邵咸尊跨馬迎面而來,耿照一路失神,竟未留意,直到雙騎將要交錯時,邵咸尊伸手握住他的馬韁為止。他回過神,低道:“……家主好?!?/br>
    晨風(fēng)吹拂,對面鞍上的青鋒照之主五綹長須飄飄,腰畔露出烏檀劍柄,原本出塵的身姿意外地顯露一絲英氣。

    “典衛(wèi)大人,不瞞你說,我就是不想讓人用這種眼光瞧我,才努力做個善人。”

    邵咸尊淡淡一笑。“施恩于人,固然是成就滿滿,那也是相當(dāng)美人、嘗過便難再忘的滋味。但,我更害怕這種眼光,害怕有朝一日,人人都用這般眼光看我。正所謂“千夫所指,無疾而終”,約莫如是。”

    耿照一時語塞,而身畔行人不絕,抬望而來的每道視線仿佛都在呼應(yīng)邵咸尊的話語,令人遍體生寒。“你的將軍非是普通人,心如鐵石,殺伐決斷,在他心里必有一幅更高更闊的藍(lán)圖,值得將軍受如此的目光?!?/br>
    耿照愕然抬頭,正迎著中年書生的微笑?!盀榇酥?,我從未放棄過勸服將軍,請他拯救這些苦難的央土百姓;總有一天,我的企盼與老百姓的呼號,說不定會高過將軍心目中的藍(lán)圖,蒼生便有救了。

    “便再往前走,這些人看你的眼神也不會改變,我想你已看夠了,這輩子都不會忘記??磥砦覀兓爻淌峭?,典衛(wèi)大人。帶著你的人上路罷,該干什么便干什么去,沒什么好蹉跎的?!背吨鸟R轡掉頭,一夾馬肚,放手緩緩前行,仍是與耿照比肩相鄰。

    他的坐騎是為芊芊拉車的兩馬之一,昨夜邵咸尊施展輕功而來,并未乘駕,故解下一頭當(dāng)作腳力。篷車只剩一匹馬拉著,那形貌丑陋的魁梧巨人阿吼下得篷車,拉著馬兒徒步行走,將趕車的轅座讓與芊芊。

    耿照偶然回頭,芊芊瞇著眼沖他一笑,圓潤的小臉紅撲撲的如蘋果一般,開朗的笑容映亮了他心頭的陰霾沮喪,不覺對她微笑頷首,權(quán)作招呼。芊芊益發(fā)笑得甜美,鼻中輕哼起歌兒來,顯是心情大好。

    至于東郭御的身影柳始終沒見,不過篷車遮簾俱都放落,芊芊又坐到了外頭來,想來是把可供坐臥休息的車篷讓給了師兄。畢竟“歸理截氣手”是一門霸道的武功,東郭左臂的筋脈俱廢,縱有國手等級的邵咸尊親施針?biāo)帲瑪酂o一夜間便恢復(fù)元氣的道理。

    耿照吩咐羅燁帶領(lǐng)弟兄回營,便與邵咸尊并轡同行,返回越浦。兩人一路上聊了許多,邵咸尊看似難以親近,言談間倒不全是咄咄逼人,論起時事、針砭人物,俱都頗有見地,看似三言兩語隨口說完,卻往往能引人深思。

    耿照相信羅燁的直覺,始終對他懷有戒心,反正口舌也不甚便給,正好引邵咸尊說話,希望從中聽出端倪,但直到城垣已見,仍無絲毫異狀。邵咸尊似乎真是個律己嚴(yán)于律它、害怕謗議遠(yuǎn)大于行善所得的快樂,潔身近癖的人,他與慕容柔在某些方面像得驚人,但偏偏又南轅北轍:

    邵咸尊憂讒畏譏,不容別人稍置一詞;慕容柔眼底難容顆粒,但對于他自己想做的事,那是一百頭牛也拉不回,完全不管別人怎么說。

    耿照與他從央土流民、東海時政,一直聊到武林大勢,邵咸尊盡管健談,卻似乎非常討厭赤煉堂,與此相關(guān)的話題全都一句帶過,仿佛聽多了難免污染耳朵。耿照趁機(jī)問起對妖刀的看法--當(dāng)日映月艦上一席談話,許緇衣提出的七派盟主人選中,亦有邵咸尊的一份,但對于這位青鋒照之主的立場,卻是誰也沒能親口問過他。

    “我不信有妖刀?!鄙巯套鹌骋娝媛酚犐轫氣坏溃?/br>
    “典衛(wèi)大人切莫誤會,三十年前,在下是親眼見過妖刀為患的,想起妖刀可怖,迄今午夜夢回仍不時驚起,難以成眠。敢問典衛(wèi)大人,信不信有鬼?”

    耿照陡被問得莫名其妙,搖頭道:“我沒見過,不敢說有沒有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典衛(wèi)大人信不信天佛降世,信不信真龍復(fù)生?”

    耿照仍是搖頭。

    “也不敢說。”

    邵咸尊淡然一笑?!叭粑艺f天佛兩度降世于一地,真龍屢屢附身于同一人……大人覺得機(jī)會高是不高?”

    耿照搖頭?!翱隙ū纫淮蔚偷枚?。”

    “正是如此!”邵咸尊拈須道:“三百年前的妖刀云云,不過是傳說而已,未足相信;真正禍亂東海者,三十年前是一次,如今則是第二次。頭一回妖刀現(xiàn)世是奇,第二回出現(xiàn)妖刀,肯定是計!不能找出幕后的陰謀主使,斫斷幾柄銳利刀器,意義何在?”

    耿照聽得連連點頭,擊掌道:“說得好!”許緇衣的話令人熱血沸騰,要比蕭老臺丞閉門造車的態(tài)度更激勵人心,但要論“務(wù)實”二字,卻只有這位邵家主說到了耿照心坎里。遍數(shù)所歷,怕只有七玄外道的蠶娘足堪比肩;正道七大派余人,見識多不如邵咸尊。

    這番話令耿照對此人生出些許好感:他不只生養(yǎng)出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兒,面對光怪陸離的妖刀事件,說不定也是個腳踏實地、說一是一的好伙伴??峙乱仓挥型瑯邮谴蜩F出身的青鋒照,在思維上才能如此務(wù)實,不流于虛妄飄渺。

    邵咸尊倒是反應(yīng)不大,淡淡策馬前行,忽瞥了耿照的手掌一眼,劍眉微挑:“典衛(wèi)大人有雙使刀的手。能否借在下一觀?”耿照不怕他動什么手腳,將右掌伸去。邵咸尊看了幾眼,嘆道:“可惜了。你的刀法造詣十分可觀,可以沒有一口足堪匹配的好刀?!?/br>
    神術(shù)刀被離垢毀得徹底,在登險峰插天鏟時又弄壞了隨身所佩,耿照只得先從府庫挑了一口厚背折鐵刀傍身。他是打鐵鑄煉的能手,眼光銳利,自知不是什么利器,勝在用料扎實,能抵得住他全力一砍,不致摧折,苦笑著搖頭:“我原有一口寶刀,可惜被妖刀所毀?!甭詫?dāng)夜遭遇離垢之事說了。

    邵咸尊聽完,忽然解下腰間佩劍,雙手捧過。“典衛(wèi)大人是行家,且看這一柄刃器如何?”耿照見那烏檀握柄甚長,本以為是劍,接過時雙掌微微一沉,不覺微凜:“這份量……是刀!”果然鞘底斜向一邊,納的是刀頭而非劍尖。

    “文舞鈞天”邵咸尊乃是東?!?,是天下五道首屈一指的鍛鑄宗師,耿照不敢失了禮數(shù),勒韁駐馬,一躍而下,雙手捧鞘高舉過頂,沖馬上的邵咸尊深深一揖,執(zhí)的是晚輩之禮。

    “有僭了?!?/br>
    鏘啷一響清泓出鞘,寒光映目的剎那間,但覺頸背頷間汗毛直豎,一股秋風(fēng)肅殺之氣迎面而來,神術(shù)雖有綻放豪光之異,論殺氣冷銳卻遠(yuǎn)遠(yuǎn)不及此鋒。

    耿照將刀身緩緩抽出,鋒上的龍吟久久不絕;然而鋒刃全出之際,清亮的嗡嗡震響倏然消失,連那股懾人的霜凜肅殺亦隨之不見,仿佛適才的逼人不過是南柯一夢,日下但見單鋒一柄,平凡無奇,就是霜亮些而已。

    (好……好奇特的一柄刀?。?/br>
    “這刀初成時,我以為是失敗之作。不過,此刀從粗形、鍛造、淬火,到磨礪,本就不在預(yù)期之內(nèi),就像喝到微醺時突然寫字吟詩或彈琴制樂,偶得上佳絕品一般,我也是一時興起執(zhí)錘上砧,竟造出了這柄奇刃?!鄙巯套鹦Φ溃?/br>
    “你可能發(fā)現(xiàn)了,它會“藏鋒”?!?/br>
    “藏鋒?”

    “正是。”邵咸尊撫須道:“還記得你那把寶刀是怎么斷的么?那妖刀離垢縱使添加異質(zhì),使其耐得高熱,終究是人為之物,那樣的劍器我也造過一柄,如何能將另一柄利刃斫成兩段,自己卻絲毫未損?”

    耿照正自沉吟,忽想起“映日朱陽”正是他的作品,離垢妖刀的出現(xiàn)、崔滟月臍中的火元之精,乃至原劍主“檐香階雪”鐘允慘遭奪劍滅口的懸案……皆與那映日朱陽脫不了干系,忍著問個究竟的沖動還刀入鞘,呈與邵咸尊。

    “還請家主賜教?!?/br>
    邵咸尊卻未伸手,捋須笑道:

    “因為你的刀,不懂得藏鋒。自它誕生以來,便以十成的鋒銳與敵相爭,每交手一回,便折損些許鋒刃;自身雖仍是十分,但這個鋒銳度的總量卻不住下滑。到了磨刀石也救之不回的田地,便是末日來臨。”

    這道理與武功相似,并不難明白。若每次出手都用勁十成,就算打中敵手,自身也不免承受反震,是以武學(xué)中極少有教人全力施為、不留后著的打法,多半是垂死一擊與敵同歸,才得如此決絕。

    道理雖好,畢竟刀劍不是活物,不能勁出七成自縮三分,邵咸尊所說未免太過玄奧,半點也不真實。他笑而不答,下馬走近一截約碗口粗細(xì)、橫在道旁的梧桐殘株,撫須道:“此刀奇妙之處,典衛(wèi)大人一試便知。留神!”也不見他起腳抬腿,袍襕忽動,殘株“呼”的一聲朝耿照飛來,連不遠(yuǎn)處的芊芊都忍不住驚呼:

    “小……小心!”

    比起羅燁的千鈞掃腿,邵咸尊無聲無息的這一下何止高明數(shù)倍?耿照瞧得分明,心想:“他讓我試刀來著?!痹贌o疑義,“唰!”抽刀反掠,殘株一分為二,分落他身畔兩頭。

    邵咸尊負(fù)手前行,邊回頭笑道:“手感記住了么?”冷不防地反足一蹴,一枚石磨大小的路石挾著駭人風(fēng)壓,撞向耿照的臉面!

    碧火真氣在他動念的一霎已生感應(yīng),對旁人是偷襲,對耿照卻不是。

    他心生猶豫:“萬一傷了刀刃--”正欲閃躲,想起背后是芊芊的篷車,咬牙拔刀,“嘶”的一聲裂帛輕響,巨石如泥塑般自兩耳飛過,誰知削得太薄太快,兩丬裂石仍朝篷車直飛,竟不稍停!

    耿照回身橫劈,刃挾勁風(fēng),這一刀不只將兩丬裂石攔腰削斷,余勢所及,更把分成四片的巖石掃向一旁,轟轟轟地撞碎在一處。握刀的手停在半空中,刀鋒不住嗡嗡震響,耿照凝著蜓翼般的刃口,面露驚奇之色。

    --世間,竟有如此鍛物!

    適才他出得三刀,每一刀的刀刃手感均不同,雖是極端細(xì)致的變化,若非精通淬鋼特性,等閑不易察覺;但就是這樣的微妙差異,仿佛連換數(shù)把不同的刀,每一下都是針對來物性質(zhì)之不同,做出最省力又最有效的打擊--

    殘株雖重,半腐的木質(zhì)卻較鑌鐵柔軟,耿照一刀劈出,刀刃絲紋不動,以鋼鐵之堅迎向木質(zhì)之軟,光靠殘株的重量與速度,便足以使它壓著刃口自行分?jǐn)唷?/br>
    而巨石堅硬,重量卻更重,正是刀刃的克星,耿照勁力凝于刃口,以速度盡催鑌鐵之利,務(wù)求一刀兩斷;刀更穩(wěn)更凝,竟不帶風(fēng),仿佛將通體堅銳凝于一根蠶絲的粗細(xì)、甚至更細(xì)更微,以致石不能擋,應(yīng)聲兩分。

    第三刀耿照不止要粉碎石頭,更欲改變其方向,刀便如一束浸水布棍,攔腰轟飛頑石,卻借由急顫卸去反震之力,免傷鋒刃。三刀之間,此刀接連轉(zhuǎn)換成斧刀、薄刃快刀、厚背折鐵刀以及百煉緬刀,次序井然,如有神通。

    耿照一轉(zhuǎn)念,登時明白關(guān)鍵,直說便是一個“韌”字,半點也不玄妙。

    邵咸尊在這把刀上,打出了超越其他鑄煉師所知的柔韌度,將“堅”與“韌”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