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傷了百姓,才打出金鏢,并未刻意照準,料想不致傷人,純是威嚇而已。其后爆發(fā)流血沖突,卻是弟子始料未及?!?/br> 邵咸尊冷哼?!斑@么說來,煽動百姓對抗官軍,也有你一份?” 東郭低頭道:“弟子自來三川,所遇官軍也好,赤煉堂幫眾也罷,無不是欺善怕惡、驅(qū)民以死的匪類,實不知有典衛(wèi)大人這般磊落英豪。依過往經(jīng)驗,弟子以為只消團結(jié)民眾,固守此間,官軍不過是想趁機劫掠而已,見流民難欺自會退去,非是有意與朝廷對抗?!?/br> 邵咸尊不為所動,鳳目微閉,咬牙道:“三條人命啊,癡兒。任你說得再入情入理,卻要如何抵還三條性命?”東郭不敢應(yīng)答,伏首叩地。 片刻邵咸尊睜開眼睛,沉聲道:“你最大的錯誤,便是私鑄了這只鏢。為師教你的武功劍法,難道還不夠你用么?如非身懷宵小之器,何至行此宵小之舉,甚且鑄下大錯!你身上還有多少物什,都交出來罷?!睎|郭不敢違拗,從懷里掏出四枚金鏢,雙手呈交師尊。 耿照知道鑄煉房的規(guī)矩。 鐵料昂貴取得不易,控管十分嚴格,庫房領(lǐng)料時有專人秤量記錄,不問鑄造的結(jié)果,成品廢料均須過秤,于簿冊上注記核銷。邵家二爺邵香蒲乃東海有名的鐵算盤,青鋒照的鐵料一向由他負責(zé),可見其嚴密。 東郭御柳這五枚金鏢,是平日由鑄劍鐵胎中一點一點撙節(jié)而來,連邵咸尊也沒見過。 他掂了掂掌心,見五鏢份量相若,形狀更是渾如一致,緊繃的面色略見和緩,嘆道:“不知不覺,你也有這般手藝了。奈何心思不正,奈何啊!”說著五指緊握,將金鏢捏作一處,五枚精鋼打造的利刃便似水做的一般,眨眼間化成畸零紙團。 “本門弟子?xùn)|郭御柳聽了!”邵咸尊神情一冷,厲聲道:“你立心不正,致使三條人命無辜犧牲,我罰你終生不得執(zhí)錘持劍,閉門思過十年,不許踏出花石津一步!如此,你可心服?” 東郭御柳臉色大變,渾身顫抖,連一旁始終未曾插口的芊芊亦俏臉煞白,急道:“爹爹!”只喊了一聲,欲言又止,不敢再說。 邵家庭訓(xùn)嚴格,尊長說話,晚輩只能恭敬聆聽,最忌插口;況且執(zhí)行門規(guī)戒律,掌門說話的份量更是大過了天,狡辯只會加重責(zé)罰。東郭面如死灰,垂首道:“弟子無話可說。謝掌門人不殺之恩?!?/br> 邵咸尊轉(zhuǎn)頭道:“典衛(wèi)大人,姑念劣徒隨我長年奔波,此間亦還有用得他處,在下先取他一條左臂,待返回花石津閉門思過,再廢去武功,以示懲戒。典衛(wèi)大人若然信不過青鋒照、信不過在下,屆時不妨走一趟花石津,親眼見證。”袍袖一拂,東郭御柳悶哼癱倒,面露痛苦之色,左邊身子微微抽搐。 耿照想起邵咸尊的成名絕技,脫口道:“這是……“歸理截氣手”!”握住東郭左腕一運氣,果然整條手臂經(jīng)脈盡塞,再無法導(dǎo)行真氣,于練武之人形同殘廢。 這路手法乃邵咸尊自創(chuàng),依“氣凝聚處,理在其中”的原理逆轉(zhuǎn)行功,于一拂間截斷氣脈,與“道器離合劍”并稱邵咸尊兩大創(chuàng)制,近二十年來名動天下,甚且蓋過了青鋒照原本的武學(xué)?!拔奈桠x天”因此得享宗師大名,卓然立于東海七大派頂峰。 耿照初聽“閉門思過十年”,并不覺如何嚴重,殊不知在青鋒照的戒律規(guī)條內(nèi),“不得執(zhí)錘持劍”即是廢去武功的意思,僅次于處死的“不赦”之罪,乃一等一的重責(zé)。 東郭御柳渾身顫抖,想推開他也沒力氣,勉強仆跌在地,叩首道: “多謝……多謝師尊,弟……弟子恭領(lǐng)責(zé)罰。” 邵咸尊嘆了口氣,轉(zhuǎn)頭對耿照道:“典衛(wèi)大人,沒別的事情,我先帶他下去服藥了?!皻w理截氣手”畢竟過于霸道,是我年輕時的魯莽滅裂之作,若未妥善調(diào)理,恐于壽元有礙。芊芊,你與典衛(wèi)大人坐會兒,戌時送客,不可過亥?!币膊欢嗫垂⒄找谎郏瑪v著東郭脅腋低道: “走罷。當是教訓(xùn),下次無論如何不能這樣了。” 東郭冷汗直流,面有愧色:“弟子……知錯了?!彪S師父踉蹌而去。行進間回頭一瞥,見小師妹滿面關(guān)懷,不覺露出一絲慘淡笑容;望向耿照的眼神則十分復(fù)雜,怨憤有之,懊悔不甘亦有之。 芊芊見耿照沉默不語,以為他為東郭斷臂一事過意不去,溫言撫慰:“我爹無論律人律己,都是一般的嚴,東郭師兄既做錯了事,本就該受罰的,這也不是因為你。唉,我難得見爹這般生氣,但他肯為師兄施藥調(diào)理,心里該是原諒了他?!?/br> 耿照回過神來,若無其事道:“這“歸理截氣手”造成的傷害,難道真的無法治療痊愈,盡復(fù)如初?” 芊芊搖頭道:“爹爹說指劍奇宮有無解之招,咱們青鋒照也有。他年輕時心高氣傲,頗有與“不堪聞劍”一較高下的雄心,才苦心創(chuàng)制出這路手法,教師兄們等閑不許用,以免鑄下大錯,無可挽回。”耿照心想: “芊芊天真純良,必不欺我。除非邵咸尊連女兒都騙,否則沒有與徒弟合演一出戲來虛應(yīng)故事的道理。” 他適才試探東郭的左臂,連綿密的碧火真氣也渡不進一絲半點,的是中了“歸理截氣手”無疑。況且邵咸尊創(chuàng)制這套武功時,無法預(yù)知十數(shù)年后將以之欺人,故意制造“此招無解”的煙幕。將軍曾諄諄告誡他,不得妄作猜臆,以免影響判斷,反致目盲。 “你是不是覺得,邵家主的懲罰重了些?”耿照為轉(zhuǎn)移思路,隨口問她。 芊芊先是搖搖頭,片刻才道:“我爹為人處事很公平的,他既如此裁斷,定然有他的道理。要我說,至多是打打板子罷?也不是偏袒我?guī)熜?,縱使教他抵命,那些枉死的人也活不轉(zhuǎn)來啦!不如留著有用之身,為活著的人多多造福,豈不甚好?”說著嘆了口氣,起身笑道: “說到造福,我要去忙啦。這些糧食棉衣若不連夜發(fā)完,明兒肯定走不了,典衛(wèi)大人可要跳腳啦?!?/br> 耿照笑道:“其實典衛(wèi)大人脾氣也不是那么壞,不常跳腳的?!?/br> 芊芊噗哧一聲,掩口道:“是么?我瞧他挺急躁,沖到車里拿人,還不給人家穿衣裳?!奔t著臉咯咯輕笑,似有些害羞,又覺得那畫面實在有趣。 耿照忍不住促狹:“我那兒是下了封口令,不怕有人瞎說。你同你東郭師兄提了么?他要賣了你怎辦?” “不會。東郭師兄一向疼我,我說了不想嫁人,請他別跟爹爹說。師兄肯定幫我的?!陛p嘆一聲,茫然搖頭?!拔艺媸遣欢銈兡腥?。他能造這樣好的劍,技藝在諸位師兄里也是有數(shù)的,干嘛去私鑄那種傷人的暗器?本門之中也沒有使暗青子的武功啊?!?/br> 耿照本想說“兵如其人”,兵器恰反映了鑄造者的心思,但芊芊與她師兄感情甚篤,只怕聽得刺耳,笑道:“也不一定。我以前在鑄煉房時,也常打些無關(guān)緊要的物事,有時是想試試自己的工夫,有時只是為了好玩?!?/br> 芊芊一拍小腦袋瓜子,吐舌道:“我都忘啦,你是白日流影城出身的,自也會打鐵?!惫⒄論岜坌Φ溃骸拔冶緛砭褪氰F匠,工夫可不含糊。改天有空給你打個小玩意兒。你喜歡刀還是劍?箭鏃或馬蹬也行的。” “我要馬蹬做甚?不如打個馬嚼子,送給典衛(wèi)大人銜著?!睘趿恋膱A瞳滴溜溜一轉(zhuǎn),抿嘴道:“這樣。我要一面小鏡子,一照我的臉蛋,便能瞧見不胖的模樣。我夢想這一天都快十年啦?!?/br> 她越是愛開自己的玩笑,耿照越覺心疼:分明是個美麗善解人意的好姑娘,怎不多愛自己一些?料想迂腐的安慰她也聽煩了,索性一拍胸脯:“客倌這件托付,委實太有眼光。小店除了馬蹬馬嚼子以外,就屬小鏡子最出名啦,誰來都要買一件,送禮自用兩相宜啊?!?/br> 芊芊笑得直打跌,頻頻拭淚:“哎呀慘了,你在流影城肯定不是待鑄煉房的,我瞧著像掌柜。”兩人躲在一旁彎腰捧腹笑夠了,才敢往人群聚集處走去。 邵咸尊既說了“戌時送客”,耿照也不敢久待。 離去時,芊芊正在前頭忙著,雖貴為家主明珠,她卻拿絲帶縛緊了袖口,親持量米用的斗斛、一勺一勺舀入布袋,秤與流民;只有往棉布口袋里添米的,沒見她從里頭舀出來過。領(lǐng)了口袋的難民無不歡天喜地,滿布臟污陰霾的面上終于綻露初陽,人人笑得開懷。 芊芊不嫌他們污穢難聞,流民們分得出是真心相待或虛情假意,沒有人不喜歡她的。 只是她的體質(zhì)極是易汗,被篝火與人群一悶,額頸間沁出汗來,連噘起的唇上都布滿細密的汗珠,雪白酥盈的胸脯上晶亮一片,肩臂處敷乳般的肌色貼著水漬透出薄衫,濕濡的發(fā)絲黏著面頰口唇,宛若出水芙蓉。 邵芊芊生得細致腴潤,模樣算是標致的了,但遠不是耿照見過最美麗的女子--盡管號稱“虛歲十五”的芊芊發(fā)育得異常早熟,身子已是不折不扣的女人,那雙傲人的圓碩乳瓜即為鐵證,但臉蛋怎么看都還是小女孩,只比“女童”略好些,與她豐熟的胴體形成極大的反差。 耿照卻覺為流民發(fā)放米糧的少女極為耀眼,美麗得令人摒息。 雖然容貌體態(tài)全無相似處,芊芊總讓他想起家鄉(xiāng)的姊姊耿縈,她們都有著一副體貼善良的好心腸,總是將身邊所有人照顧得無微不至,如沐春風(fēng)。要是姊姊在這里,也一定喜歡芊芊吧?他心里想。 回到營賬里,羅燁兀自盯著那張紙頭,姿勢與他離去之時一模一樣,耿照不覺失笑:“羅頭兒,你該不會一坐兩個時辰吧?”羅燁回過神來,起身行禮,神情似有一絲迷惘:“大人……怎地這么快就回來了?”突然省覺,約莫也覺荒謬,繃緊青瘦的腮幫子生生咬住一抹笑意,以免失態(tài),緊皺的兩道粗濃刀眉略見紓解,神情倒是友善許多。 耿照笑道:“別看我的大頭文章啦。我沒念過幾天書,合著是誤人子弟?!崩B說帶比劃,將白拂手卸勁推移、剛?cè)徂D(zhuǎn)折的心得與他分享,羅燁恍然而覺,大有茅塞頓開之感。 兩人邊說--其實都是耿照說羅燁聽--邊打,起先還斯斯文文作勢比劃,末了發(fā)勁點落,真的動起手來。 最后一場,帳里的胡床、矮桌、火盆盔架通通被羅燁掃倒,自己卻被打出帳外,撞倒巡戍衛(wèi)兵。賀新抱著頭盔從鄰帳鉆出,大聲道:“頭兒!這是……典衛(wèi)大人?”附近幾名老兵跟著按刀而起,卻見典衛(wèi)大人隨后走出,拍拍手掌灰塵,頰上有一小塊烏青拳印,羅頭兒更是被揍得鼻青臉腫的,不由發(fā)愣。 “沒事、沒事!”耿照用手背摁了摁顴上的破皮,怡然笑道: “我正同你們羅頭兒聊天哩。諸位休息,諸位休息,都別醒著?!?/br> 羅燁低頭啐了口血唾,扔去手里沾著血跡的頭盔,目惡如饑鷹。誰都看得出典衛(wèi)大人臉上那塊印子是哪里來的,想起白日里與東郭的那場蹄間惡斗,果然羅頭兒有隨手抄起兜鍪打人的習(xí)慣。 “再來!”他連說話間連鼻端都不住呼出血沫子,痰聲濁啞,仿佛肺里開了洞。 “……明日再來?!惫⒄談恿藙友来玻_定沒有脫臼。羅燁發(fā)起狂來狠揍了他幾拳,碧火真氣盡卸致命的內(nèi)家拳勁,卻不能教幾百斤蠻力憑空消失,自蓮覺寺遭遇聶冥途后,他很久沒讓人揍成這樣了。 “你現(xiàn)在該做的,是呼吸吐納,調(diào)勻真氣。明兒勝算大些?!?/br> “……好!”羅燁吐去滿口殘紅,狠狠點頭,拾起頭盔踉蹌入賬。耿照快步追了進去,口里叨絮著“我有一部調(diào)息功法很厲害的,不如我教你”之類。章成看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,片刻才轉(zhuǎn)頭對賀新道:“副頭兒,你不……進去勸勸?萬一再要打起來,俺瞧要出人命的?!?/br> “你嫌命長,我還想多活幾年哩?!?/br> 賀新“哼”的一聲抱盔轉(zhuǎn)身,連理都不想理他。 后來這事傳開,居然大大提升了羅燁在巡檢營里的地位。士兵們見識過典衛(wèi)大人孤身撂倒兩百多人的能耐,一致認為敢單挑他的羅頭兒非常帶種,“居然沒被打死”這點尤其令人激賞。 當然耳語流傳,難免不盡不實。此事過了月余,隊上最膾炙人口的本是:大人方說“明日”二字,羅頭兒一聲斷喝:“日你娘親!”揮舞頭盔撲將上去,兩人又血戰(zhàn)數(shù)千余合,戰(zhàn)至惺惺相惜,才決定歇手睡覺…… 原本謠言有越演越烈的趨勢,還有人信誓旦旦,說親眼看見羅頭兒化成了一頭青眼大白雕,被典衛(wèi)大人噴出劍光射下地來;對比耿照一出手便打倒了兩百多人,這說法似乎不是太難想象,應(yīng)該也是辦得到的。 “羅頭兒帶種??!”一名老兵回憶起來,不由得嘖嘖稱奇,仿佛意猶未盡: “那股狠勁兒……嘖嘖,差點沒把典衛(wèi)大人的耳朵啄下來,想著都心寒哪!” “你那晚不是給抬回巡檢營養(yǎng)傷了么?連咬耳朵你也知道?” “喏,這你就明白有多激烈啦!別說巡檢營,越浦城里都聽得見!激烈啊--” “去你媽的!” 這則軍中逸聞最后就到這里為止,但傷害已然造成。某日慕容柔專程找了他去,皺眉道:“聽說你在野地駐營時,噴劍光射下一頭大雕?如無必要,以后切莫輕易顯露武功,身帶軍職,處事須更加謹慎?!惫⒄漳涿?,只得點頭: “屬下知道了?!?/br> 翌日清晨,耿照特意起了個大早,帳外羅燁早已整裝佩刀,正指揮手下拔營。 “籸盆嶺的情形如何,有無動靜?” 他見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