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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來,城主的私人莊園不斷擴大,或做修繕、或蓋新樓、或置花石,一年到頭都沒停過。耿照走在錯綜復(fù)雜的廊廡間,只覺這段路似乎走得比外城還久,方向難辨;忽然眼前一闊,總算擺脫了舉目盡是低檐鏤窗的幽暗景深,長廊的盡頭通往一處四合院,奇的是院中并無庭石花木等,而是一大片的清淺水面,宛若池塘。 仔細一瞧,水底下高高低低地布著無數(shù)錯落陰影,似是鋪得不平的方形地磚;水面上豎起無數(shù)木雕偶像,刻成樂工舞伎的模樣,也有劃船馳馬的,精細到連核桃大小的五指拈花都雕刻分明,衣袂飛天、眉目宛然,刻意地不髹漆彩,顯露出的美麗木紋卻更添古趣。 長廊盡頭就停在水池前,廊板伸入水中約四尺,板下似有拱橋般的半拱支柱,做成了碼頭的模樣。 水池中央矗著一座飛檐高亭,四面挑空,垂著重重藕紗,風(fēng)吹紗搖卻未飄起。紗后的藕色人影不住晃動,傳出鶯燕般的銀鈴笑語;偶爾迸出一兩聲清脆的鐘磬響,其聲雖然悅耳動聽,卻是凌亂破碎,不成樂章。 耿照看了兩眼,似乎那磬音一響,池面上水花四濺,其中幾具舞俑小人便開始轉(zhuǎn)動起來,才發(fā)現(xiàn)木俑的膝、肘、肩、腰等各有活動關(guān)節(jié)。只是亭中的磬音斷斷續(xù)續(xù),小人稍動即止,無甚出奇。 他沒來過這片禁園,卻也聽執(zhí)敬司里的老人說過,城主以千金的代價,向東海覆笥山四極明府之主逄宮求得一紙藍圖,聘請湖陰、湖陽兩城的巧匠百余人,耗費三年時間,蓋了一幢樂舞自生的奇妙建筑,號稱“響屧凌波”。 逄宮位列東境儒門九通圣之一,精通術(shù)數(shù),擁有“數(shù)圣”的美名。 據(jù)說他隱居在四極明府中不問世事,專心追求陣法極致,或依遁甲、或排機關(guān),一陣布完又覺不足,便再補一陣使臻完美;如此反復(fù)多年,覆笥山里陣法密布,層層相因,竟成一座巨大的陣圖。好事者傳言:此山不僅飛禽走獸有進無出,就連云霧山嵐都長年被鎖,絕不散逸,整座山隱于霧中數(shù)十年,附近耆老多不識山形。 城中諸人沖著“千機陣主”逄宮的威名,將這神秘新屋傳得神而明之,不想藍圖比建材人工都貴的“響屧凌波”,竟只是一座靜池小亭而已。 橫疏影在長廊盡處停步佇候,見左右無一名近侍婢女,不覺蹙眉:“人都上哪兒去了?”清了清喉嚨,隔著池塘水面,朗聲說道:“執(zhí)敬司總管橫氏,求見主上。”喊了幾聲,忽聽嘩啦一陣潑風(fēng)響,亭子正面的藕色重紗掀了開來,一大片溫?zé)岬陌嘴F滿泄而出,亭中笑語頓失遮掩,益發(fā)傳得肆無忌憚。 橫疏影斂衽垂首,福了半幅,低聲道:“快給城主行禮?!?/br> 耿照連忙跪到一旁,恭恭敬敬磕頭。偶一抬首,突然傻住。 白茫茫的熱風(fēng)消散,亭中數(shù)十名美女,赤條條地擁著一名腰闊如熊、渾身白rou的中年男子。 他身下非是軟榻椅凳,而是四名十五、六歲的稚齡少女并肩趴跪,將渾圓彈手的緊實臀股高高翹起,并成一片峰巒起伏的舒適坐墊;椅背也是由四名女子并排而成,但清一色都是二十出頭的成熟女郎,胸前異常飽滿,八只碩大綿軟的雪白乳瓜連綴成一片,男子閉目倒臥,肩背軟軟地陷入豐腴乳rou間,光看就覺得無比舒適。 耿照并不知道,這香艷已極的人rou座椅有個名目叫“云上烘”,意思是說一坐上去舒服至極,飄飄欲仙像上了云端一般。 “云上烘”由十二名女子組成,以特制的器具讓美女或坐、或趴、或躺,不必多費力氣,才能讓坐的人感覺舒適愉悅,各部位都有講究,如:臀股坐墊必須兼具柔嫩與彈性,以十四歲以上、十八歲以下的健美少女為佳;椅背宜擇沃乳,大小形狀必須一致,乳蒂須細小綿軟,勃挺之際不能大過一枚黃豆,方能坐得舒適。 男子所用的“云上烘”,乃精挑細選的極品,這四名美艷女郎不僅胸脯碩大、形狀劃一,而且天生乳首微陷,便是充血時也不明顯,枕之甚美,連一絲刮磨也無。這“云上烘”還有另一種玩法,可挑選四名哺乳的美女充作椅背,平日多多喂食杏漿、乳飴、酥脂等,置身其上,側(cè)首吮的、隨手掐的,全都是香滑乳汁,滋味妙不可言,又叫“香雪酪”。 能得有這般排場,此人自是白日流影城之主獨孤天威了。 亭中除了“云上烘”,歌姬、舞伎,甚至侍女也一絲不掛,其中說不定還有城主大人的寵妾。耿照不敢多看,雙手伏地,余光所及,只有身前的雪紗裙裾之下、那雙小巧精致的鵝黃繡鞋。 獨孤天威一見橫疏影來,似乎大是高興:“你來得正好!我才說呢,這一幫小妮子差勁透啦,逄大師設(shè)計的亭子如許巧妙,她們卻都玩不好?!笨谖禽p浮,一點兒也不像一城之主。 橫疏影身子一顫,裙擺微微晃蕩,似乎極盡忍耐,連語聲都繃得有些不自在。 “啟稟主上,昨夜城中發(fā)生大事,請您屏退左右,再容我細細稟報。” “那些事你作主便了,我不愛聽?!豹毠绿焱d致勃勃:“欸,你快來!這“響屧凌波”建好以來,還沒讓你試過哩!這些歌姬舞伎笨死了,弄了幾天也弄不出一只鳥來,我正喚人找你去?!?/br> “逄大師身價不凡,豈能沒有名堂?主上且再試一試?!?/br> 她聲調(diào)變冷,顯是想起索價千金之事,益發(fā)惱火。把錢花在這種無用的地方,只是增加推動有用之事的困難度罷了--以獨孤天威的揮霍成性,這方面橫疏影恐怕有切膚之痛。 “眼下,有更重要的事,請主上……” “夠啦,我不想聽!”亭中嘩啦一聲,似是打翻了什么物事,獨孤天威的聲音倏地嚴(yán)峻起來,周圍的姬妾侍女遂不敢言笑,場面一瞬間沉靜下來。 橫疏影的紗裙顫動著,呼吸有些急促,不知是惶恐或是憤怒。 片刻,居然是獨孤天威先打破了沉默。 “你旁邊那個是誰?眼生得緊?!?/br> “啟稟主上,這是執(zhí)敬司的弟子耿照,是昨夜之事的目證……” “行了?!豹毠绿焱穆曇袈爜聿粦押靡猓骸翱傊?,是重要的人罷?” “是?!睓M疏影木然道:“我?guī)麃?,便是讓他向您稟報昨夜的事?!?/br> 獨孤天威笑了起來。 “那好。你現(xiàn)在乖乖褪了衣衫,過來跳支舞。要不,我叫人殺了他!” 耿照猛然抬頭。 亭中的獨孤天威拈著唇上黑須,笑得得意洋洋,仿佛耍賴得勝的孩子,眼看勝券在握,恨不得立刻手舞足蹈起來。橫疏影俏臉煞白,咬著豐潤的唇珠簌簌發(fā)抖,籠在袖中的纖纖十指掐握起來,捏得指節(jié)微微泛青。 --城主是認真的。他說得出,就做得到! 一剎那間,耿照突然如此感覺。 橫疏影咬著嘴唇沉默片刻,忽然展顏一笑。 “主上不過是想看支舞,何必殺人呢?多煞氣呀!”她笑意嬌憨,連口吻都酥膩入骨,仿佛化不開的糖膏。“喏,我就跳一支喲!跳完了,主上就要乖乖聽小影兒說話,好不好嘛!” 獨孤天威大喜過望,連連拍手。 “好!小影兒依我一件,我也依小影兒一件?!?/br> 橫疏影解下御寒的大氅,隨手交給耿照。 耿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,見她側(cè)腰彎身,輪番勾去了鵝黃繡鞋、細雪羅襪,露出一對豐腴晶瑩的白膩小腳兒,腳底板與踝骨處都是帶粉酥色澤的淡淡橘紅,嫩得無一絲硬皮粗痕;足趾平斂,既有嬰孩的渾圓膩潤,又有成熟女郎的誘人曲線,集稚嫩與嫵媚于一身,說不出的可愛。 她卷起紗裙中的細裈褲腳,將后擺掖入腰上的三纏腰采(女子束腰用的布疋,相當(dāng)于男子武服里的“抱肚”),裸著一雙渾圓筆直的修長玉腿,膩白如乳漿敷就。她個子嬌小,比例卻是上身短、下身長,肌膚更是白得異乎尋常,簡直就像骨瓷精制的舞俑娃娃。 橫疏影取下鬢邊的金爵花釵,只余一頭俏皮嫵媚的墜馬裸髻。 “脫呀!”獨孤天威迭聲催促:“再不過來,我可要生氣啦?!?/br> 橫疏影勉強一笑,撒嬌佯嗔道:“不脫啦!就這樣。身子光溜溜的,跳舞也不好看?!碧阶阋稽c水面,倏地又縮了回來,蹙眉低道:“好冷!”咬牙環(huán)肩,才又點水而過,宛若凌波仙子。原來池底鋪有石階,距水面止有一寸,可以平涉到亭子里去;亭內(nèi)的水引自后山的天然溫泉,池中則是從朱城山北面引來的冷泉水,陰陽雙環(huán),此為“響屧凌波”的另一特色。 橫疏影入得亭內(nèi),眾女紛紛讓至一旁,見這位平日高高在上的二總管,居然裸著一雙腿子拎裙涉水,模樣十分狼狽,畏懼之心漸去,仗著有城主撐腰,不由得指指點點、交頭接耳起來。 橫疏影置若罔聞,對獨孤天威嬌笑道:“主上,小影兒許久沒跳舞啦!你讓人家先暖暖身子?!豹毠绿焱剖切那榇蠛茫]目長笑:“我還記得你入城頭一天,也是這般跳舞給我看?!?/br> 外圍高于池塘水面的涼亭,內(nèi)邊其實也就是一座大池子,溫泉深及小腿,除了裸裎相對的美女,就連一管笛子一張琴也沒有。 這樣簡單的建筑,如何能“樂舞自生”?她一邊思考,一邊往一張突出水面的小幾走去,腳下踩著的石板忽然下陷寸許,從四面的柱子里傳出清脆的鐘磬聲。 仔細一瞧,亭內(nèi)池底像棋盤一樣,布滿縱橫交錯的方格。橫疏影靈機一動,前踩幾步,又倒退幾步,隨手往幾面一按,那小幾竟也微微一沉,四柱中發(fā)出清脆動聽的聲響。 (原來如此?。?/br> --這整座“響屧凌波”,本身就是一件樂器! 逄宮將發(fā)聲用的磬石、鐵器等機構(gòu)藏在四面亭柱中,亭柱中空如風(fēng)管,而亭內(nèi)的地磚、小幾、燈柱,甚至焚香用的瑞腦銷金獸等都是音鍵,再以機簧連接到亭柱與外池的舞俑處。一旦觸動地磚擺設(shè),亭柱便發(fā)出聲響,間接推動外池的水力機關(guān),使小人轉(zhuǎn)動跳舞。 “這樣巧妙的機關(guān)術(shù),拿來改良鑄冶工序、減少人力消耗,豈非更好?偏生浪費在這種地方!”橫疏影怒極反笑,嘴上卻不露風(fēng)聲,踏著地磚摸索音階,片刻才道:“這亭兒真有趣。主上如若不棄,小影兒想奏一闕“玉樓春”。”此言一出,眾女無不哂然。 獨孤天威本人精通絲竹游藝,姬妾群中也有頗識音律的;身邊的伶人除了貌美狐媚、善于逢迎,歌舞技藝更是勾欄教坊里數(shù)一數(shù)二的佼佼者。這樣的一群行家會對精巧已極的“響屧凌波”束手無策,顯是逄宮故意開了個玩笑。 據(jù)說獨孤天威為求機關(guān)藍圖,不惜派出駐城精甲包圍覆笥山--既然闖不過深藏在云霧間的千機陣,索性堅壁清野,圍它個三年五載?!爱?dāng)年太祖爺打下蟠龍關(guān),用的也是這種兵法!”獨孤天威得意洋洋,對著一干傻眼的家臣大吹法螺。 大兵圍了幾天,眾軍士兀自在霧里東倒西歪,山下每天都有人在霧中走失,從此消失蹤影。正沒奈何處,興許是山上的四極明府已不堪其擾,一名童子忽然在大營前出現(xiàn)。 “你要能自動舞樂的機關(guān),我能把它制成巴掌大的盒子。這是我的能耐?!彼臉O明府的看門童子轉(zhuǎn)述府主口信。逄宮耽于機關(guān)制作,連騰出手來寫一封書信、見一見外客亦不可得,對外溝通全靠府中門僮傳話?!叭裟阋婚g能自動舞樂的房子,那便是考究你的能耐了,后果我不負責(zé)。盒子或藍圖,兩者皆值千金,你自己決定?!?/br> 獨孤天威出動軍隊,要的可不是一只八音盒。誰知藍圖縱使極盡巧妙,令兩湖城中的工匠們贊嘆不已,蓋出來的成品盡善盡美、無有不符,反教人傷透了腦筋。 大凡樂器,皆有把位或琴徽,用以標(biāo)示音階。然而在這座“響屧凌波”里,每一樣擺設(shè)都是音鍵,彼此之間的排列卻無規(guī)律可言,等于是一座三丈方圓的巨琴,上頭裝滿了用途不明的琴弦,既無章法、又大而無當(dāng),便是東海首席琴師親臨,也無法奏出樂曲。 而橫疏影不僅要奏響“響屧凌波”,還夸下???,要奏出一闕完整的“玉樓春”來。 眾女與這亭子折騰了大半月,都是吃過苦頭的,不免笑她不知死活,連最后一絲忌憚都拋到了九霄云外。一名美艷玲瓏的寵姬掩嘴竊笑,脫口道:“哎喲,二總管若能奏出整闕“玉樓春”,小女子便拋磚引玉,陪二總管唱上一曲?!?/br> 橫疏影目光一凜,斜眸乜去,冷道:“你也會唱歌么?脫得赤條條的,我以為是哪間娼寮的主兒?!蹦羌ф肫饌髀勚小鞍迪愀印睓M疏影是如何的辣手,粉面上血色盡失,嚇得縮到一旁,向城主投以乞憐的目光。誰知獨孤天威只是一笑,大有幸災(zāi)樂禍之意,諸女失了靠山,氣焰登時收斂許多。 橫疏影試了試腳下的幾枚石磚,四面的銅管中叮咚有聲,倒也清脆動聽;驀地足尖輕踮,柳腰一擰,竟然跳起舞來。 只見她裙下交錯,修長的玉腿踮跳彈動,柔媚的腿部線條充滿彈性,嬌小的身影在亭中不住飛轉(zhuǎn),飽滿的胸脯晃蕩如波,柱中叮叮咚咚的樂音如奏揚琴,旋律連綿不絕。 曲樂悠揚之際,池塘里的舞俑小人忽然動了起來--與前度的斷續(xù)呆板不同,滿池的人船車馬都繞著亭子飛快轉(zhuǎn)動,樂工擺頭吹笛、舞伎蹬腿飛天,揚帆馳馬,宛若活物。眾人看得目瞪口呆,一時無語。 橫疏影舞姿曼妙,雖一手拎著裙幅,另一手還要不時輕拍慢點、伴奏合音,卻更顯身段玲瓏,宛若水上仙子。 她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