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阿哥每日中午來請安的半刻鐘, 從吃東西換成了去后殿探望八阿哥。在八阿哥搬承乾宮的第十二天，四阿哥終于說動他, 表示愿意和自己一起去讀書。

    四阿哥十分高興, 當即拉著他去找佟寶珠說此事。

    “皇額娘，兒子也想和四哥一起讀書?！?/br>
    “一旦開始讀書，就要和哥哥們一樣, 每日都要去, 風雨無阻。你好好考慮哦?？紤]好了，稟告你皇阿瑪, 給你選伴讀。”

    八阿哥看了一眼四阿哥后, 笑問：“皇額娘想讓兒子什么時候去讀書？”

    “你皇阿瑪說過, 皇子六歲需到上書房讀書。本宮覺得你還有些小, 最好是再等一兩年。趁著這段時間好好玩兒, 做自己喜歡的事, 一旦開始讀書，便沒了自由?！?/br>
    站在旁邊的四阿哥，聽到這些熟悉的話, 心里酸溜溜的。當年, 額娘也是這么對他說。

    “兒子聽皇額娘的, 暫不去讀書了。”八阿哥對四阿哥笑道, “再過兩年, 弟弟再跟四哥一起讀書。謝謝四哥哦?！?/br>
    四阿哥滿臉不高興, 眼看著到了規(guī)定的時間, 在伴讀的催促下，不得不離開。

    把四阿哥送出殿門，八阿哥跟著佟寶珠回到正殿里, 仰著小臉, 笑呵呵道，“皇額娘累了吧？讓兒子給你捶捶背吧?！?/br>
    八阿哥第一次提出捶背是他來的第二天晚上。當時說的是捶腿，佟寶珠看他殷切的眼神，就說自己的肩膀酸，讓他捶背。這一開始捶，就變成了天天捶。

    可別說，兒子捶背的感覺，就是和下人們捶的不一樣。為了不讓別人認為八阿哥是在討好她，每次八阿哥給她捶了背，她就讓八阿哥趴在塌上，給他全身抓捏一遍。

    在現(xiàn)代，寶媽們會給幾個月的嬰兒做撫觸cao，這樣能讓嬰兒有幸福和安全感。

    八阿哥已經(jīng)過了需要做撫觸cao的年齡，改為了普通的抓捏按摩。

    第一次時，八阿哥不愿意，說不愿勞煩皇額娘。佟寶珠說，這樣有利于長個子，他很開心地接受了。

    于是，這件事漸漸地就固定了下來。每日中午，送走了四阿哥，先由八阿哥給佟寶珠捶背，再由佟寶珠給他抓捏。

    八阿哥的話比較多，嘰嘰咕咕說個不停。說以前在長春宮里發(fā)生的事，說喜歡吃什么東西，甚至會說自己做了一個什么夢?；蛘呤菃栙氈橐粋€什么問題，然后由一個問題，引出另一個問題。

    而且他有個特點，說話前先帶上皇額娘這個稱呼。一天喊的額娘次數(shù)，比四阿哥在承乾宮里住時，一個月喊的還多。

    溫軟的聲調里，帶著小小的喜悅。讓聽的人，也不由的心生喜悅。

    佟寶珠雖然知道，八阿哥有些小心思，但仍是十分喜歡和他相處的時光。和他在一起時，忘卻了很多煩心事，真正地體會到了歲月靜好的感覺。

    不知不覺間，就到了九月十五。晚膳后，接到了梁九功來傳的口諭，康熙翻了她的牌子，讓她早些準備。

    “萬歲爺今兒心情不佳，娘娘可要小心著?！绷壕殴@了口氣，又道，“萬歲爺這一陣子心情都不佳?！?/br>
    “今兒前朝有特別的事？”佟寶珠道，“梁總管若是不便說，可以不說。本宮就是這么隨口一問?！?/br>
    “不是什么秘密事，今兒上早朝的人都知道。河南巡府稟報，難民搶了當?shù)氐募Z倉，萬歲爺?shù)弥蟠笈?。?/br>
    “河南發(fā)生什么事了？”

    “還是今年夏天水患的事，朝廷撥了銀子賑災，奴才聽說好像是賑災糧根本沒發(fā)下去，老百姓沒吃的，那不得搶嘛?！?/br>
    知道跟佟佳氏沒什么關系，佟寶珠便不再cao心梁九功說的事。指揮人給房內熏了香，換了被褥，靜等康熙駕臨。

    等到將近十點，等得她都困了，才聽到外面的唱呼聲。

    康熙一臉的疲憊，進屋就說：“備水。”

    “皇上是只洗洗臉和腳呢？還是洗澡？”佟寶珠問?？滴踉诔星瑢m留宿時，才會在她的逼迫下，睡前洗澡。在別處，是四五天才洗一回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又不用同床，他洗不洗都行。

    康熙沒看她，沉聲道：“泡澡?！?/br>
    “頭發(fā)要洗嗎？”

    “洗。”

    一桶桶的水往房內提，又一桶桶的提出去。折騰了將近一個小時候，才洗滿意，從浴桶里出來。

    接著又是擦頭發(fā)。

    佟寶珠習慣了十點前睡覺，困的就快睜不開眼了。把康熙的頭發(fā)擦了個半干后，說：“可以了，皇上早些歇息吧。明天還要早起。”

    康熙扭頭看著她一臉的瞌睡相，從她手里抽出手巾，沒帶什么情緒地說：“你去睡吧，朕自己擦?！?/br>
    佟寶珠想到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，喜歡一個人靜靜地思考，不喜歡有人打擾。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，轉身從柜子里抱出毛毯鋪地上，又鋪了兩床厚被子，這才鋪上棉布床單。接著又拿出一床被子和一個枕頭。

    “皇上沒別的事，臣妾睡了啊?！?/br>
    “你睡吧?！笨滴醯穆曇衾飵еv，“待會兒，朕自己熄燈?！?/br>
    佟寶珠躺下后，又看了康熙一眼。他正低垂著眼皮，一點一點地擦自己的頭發(fā)，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擦頭發(fā)這一件事似的。

    做皇上也是身不由已呢，初一十五必須得來她這里，心情好不好都得來。為了不打擾別人靜思，她特意蒙上臉，借以減少存在感。

    不知道過了多久，從夢中醒來，發(fā)現(xiàn)被人抱著。佟寶珠嚇了一跳，透著朦朧的月光，看清旁邊的人，才松了口氣。

    正要坐起，康熙摟緊了她。

    “朕看你的床更舒服。睡了一會兒，發(fā)現(xiàn)摟個人睡更舒服?！?/br>
    佟寶珠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朕睡不著，你陪朕說會兒話。”

    佟寶珠：“……皇上想聽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朕什么地方，讓你失望了？”康熙接著又道，“你說了，朕也不會改。朕就是想知道，你在想什么。”

    他說話時的熱氣，撲在佟寶珠的脖子里，讓她十分不舒服。她往一邊挪了挪，“一下子想不起來?！?/br>
    康熙正腹誹，就知道想不起來。從朕身上，就挑不出什么缺點。以前還多次夸贊朕是好皇帝，好男人，好孫兒，好阿瑪呢。

    佟寶珠道：“相處了這么久，皇上從未正眼看過臣妾，用心了解臣妾。臣妾在皇帝眼里，就是后宮嬪妃中的一個。這樣一個人，臣妾怎能愛得起來呢？”

    康熙：“……”還真有？

    “就說十一阿哥的事?；噬线B句辯白的機會，都沒給臣妾。臣妾在皇上眼里就是一個沒有利用價值，被佟佳氏拋棄的可憐蟲?！眴温犨@些話，有些傷感，但佟寶珠的聲調并不傷感。

    “皇上太小看臣妾了。皇上以為臣妾能穩(wěn)坐皇貴妃之位，全是仰仗皇上的厚愛，和佟佳氏的支持？”

    她自己回答道：“大部分原因是臣妾自己的努力。佟佳氏在宮里安排的人，基本都在臣妾的掌控之下，他們不敢做傷天害理之事?！?/br>
    康熙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皇上責罵佟國鋼的那些話，臣妾都知道?！辟氈榈溃斑@就是佟佳氏沒有拋棄臣妾的證明，他們處處為臣妾著想，冒著風險，也要把皇上是什么心思，傳遞給臣妾，好讓臣妾小心應對。他們想送個佟家的姑娘進來，是想替臣妾生個有血緣關系的孩子，并不是想打算舍棄臣妾?！?/br>
    “因為他們知道，帝王的寵愛譬如朝露，無法永久依靠，還是要有個孩子才能后半生安穩(wěn)。并不是皇上想的那樣，生個阿哥圖謀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皇上說別人彈劾臣妾時，佟佳氏無動于衷。那是他們知道那都是胡說八道，不屑于與他們爭辯?！?/br>
    “就連在宮外的佟佳氏都了解臣妾的人品能力，日夜相伴的皇上對臣妾卻沒半分了解?！?/br>
    康熙雖然心有波動，但話里沒帶任何情緒，“除了這件事呢？”

    “皇上對臣妾有什么不滿，為什么不來問呢？這說明皇上對臣妾從來就沒有過信任。”

    又道，“拋開帝妃這層關系，我們連普通的朋友都稱不上。皇上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，從高處俯視臣妾，視臣妾為塵埃。這種不對等的關系，臣妾怎么可能捧出一顆女子的愛慕之心呢？臣妾想愛慕皇上，皇上的位置太高，愛慕不及呀?！?/br>
    康熙：“……”又開始狡辯了，“貴妃以前可是說朕什么都好?！?/br>
    “對呀！以前臣妾沒去思考，禁足這兩個月，每日都在靜思。把以前相處的點點滴滴都想了一遍，才發(fā)現(xiàn)先前臣妾以為皇上待臣妾的好，都是臣妾的一廂情愿罷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過是皇上心情好時的一點施舍。”

    康熙：“朕曾對貴妃說過，在貴妃沒喜之前，別人不準有喜。哪個帝王能做到如此？就是先帝對董鄂妃也沒做到如此。這還不叫真心嗎？”

    佟寶珠笑了笑道：“皇上以后還會有孩子的，會有很多阿哥很多公主?！?/br>
    康熙懶得跟她爭辯這個問題。

    想問問她，為什么他翻別人的牌子，她從來就沒有表現(xiàn)出過不高興。試了幾試，還是說不出口。

    問了又如何？

    她的小嘴總能叭叭出一堆理由。

    不想聽。

    不想聽她騙人的話。

    次日，早餐時，八阿哥問昨晚是不是康熙來了。得到肯定的答案后，他開心地笑道：“皇阿瑪待皇額娘很好呢。”

    佟寶珠問：“來一趟就算是好嗎？”

    八阿哥滿眼帶笑地說：“皇額娘，皇阿瑪是皇帝啊，很忙的。只有待誰好，才會去看她。皇阿瑪就很少去長春宮?！庇终f，“兒子在長春宮只見過皇阿瑪兩次?！?/br>
    佟寶珠笑道：“那是你小，不記得了。對了，你想去哪里玩兒都可以?。∫部梢耘紶柸ヘ箲c宮，見見你太子二哥。”

    八阿哥不可置信地瞪著眼問：“皇額娘，兒子可以去找太子二哥玩兒嗎？”

    “可以。太子也很忙，每次別玩兒的太久?！辟氈樵俅握f，“還有長春宮。去看看你額娘，讓你額娘看到你生活的很好，她也能對以后的日子，更有盼頭?！?/br>
    八阿哥笑道：“謝謝皇額娘指點?；暑~娘是整個大清國最好的人，兒子能跟著皇額娘住一起，很開心?！?/br>
    接著又道，“皇額娘喜歡吃菱角嗎？昨天兒子在御花園看到湖里有菱角。額娘要是喜歡吃，兒子今天讓陳風去摘。陳風人很好呢，兒子很喜歡他。謝謝皇額娘為兒子選的奴才?！?/br>
    佟寶珠：“……”這是康熙種出來的崽嗎？

    九月二十五那天下午，康熙來承乾宮，和佟寶珠談起南巡需要隨行的嬪妃。然后問她：“貴妃不想去江南看看嗎？聽說江南的秋天煙雨朦朧，如詩如畫?！?/br>
    佟寶珠正要答話，梁九功在外面歡喜地大聲道：“萬歲爺，剛翊坤宮傳話過來，說是宜主子診出有了身孕。”

    “恭喜皇上了。”佟寶珠笑道，“皇上去翊坤宮看看吧。這么急著傳話過來，宜妃是想讓皇上去看望她。臣妾待會兒再過去?！?/br>
    康熙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臣妾說的準吧，皇上以后會有很多孩子?！辟氈樾Φ?。用此話提醒他，前不久說過她沒喜之前，別人不能有喜的話。

    讓他自己看清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。

    康熙原是等著佟寶珠請求伴駕的話。突然出現(xiàn)宜妃的事，他有些心虛。主動放低了姿態(tài)，“當初朕是想讓貴妃去江南看看，才想到了南巡。貴妃不去嗎？也許這輩子，就只有這一次機會下江南?！?/br>
    “讓皇額娘跟著去吧，皇額娘也沒有去過江南。臣妾幫皇上照管后宮?！?nbsp;佟寶珠站起了身，一副趕人走的架式，“宜妃在等著皇上?！?/br>
    康熙：“……”不識抬舉的死女人！

    康熙走后，容嬤嬤再一次勸佟寶珠，“娘娘的后半輩子都要生活在宮里，依靠著萬歲爺，和萬歲爺置氣對娘娘只有壞處，沒有好處?！?/br>
    又道，“娘娘沒感受到，萬歲爺冷落您的這段時間，小主們說話沒先前那么恭敬了嗎？就拿今日的事來說，若是以往，宜主子哪敢如此，跑到承乾宮里來報喜?！?/br>
    佟寶珠笑道：“爭寵肯定是要爭的，只不過不是現(xiàn)在。本宮就是知道后半輩子要依靠皇上，才如此待他。如果本宮輕易向他妥協(xié)，那本宮也太沒個性了些。以后，他還會動不動就給本宮撂臉子。本宮要讓他一步一步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，讓他知道什么更重要。”

    容嬤嬤：“娘娘要把握好度，別讓萬歲爺徹底惱上您了?！?/br>
    佟寶珠沒再接話。依康熙好勝的性格來說，他沒有得到的東西，不會輕易放棄。后宮杵著一個揚明不再愛他的皇貴妃，那將是他心頭的一根刺。他得想法設法，把這根刺拔掉，以示自己戰(zhàn)無不勝。

    太后一直關注著皇帝什么發(fā)話說讓皇貴妃隨駕，等來等去，等到了康熙說讓她一起南巡的事。

    “本宮這么大年紀了，還湊這個熱鬧干什么呀。還是讓皇貴妃去吧，本宮暫時照管著后宮?！?/br>
    康熙道：“她說了她不去?！?/br>
    太后道：“本宮不知道你們之間發(fā)生什么事了，皇帝一向待人寬仁，不妨退一步?？v然她是皇貴妃，那也是小女子，有時候也需要哄哄。何況皇帝是表哥，就當是寵愛meimei一回。”

    康熙又一次來到承乾宮。

    “十一阿哥的事，朕給貴妃道歉。是朕太武斷了，沒有調查清楚，就下了定論?！?/br>
    沒等佟寶珠應話，又說道：“皇額娘說讓朕哄哄你，朕不會哄人。朕就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，貴妃隨駕嗎？”

    佟寶珠：“……皇上換位思考一下，如果皇上是臣妾。有人用這種態(tài)度和你說話，你會去嗎？”

    康熙忍著怨氣，道：“朕請貴妃伴駕。”

    佟寶珠笑道：“臣妾最近身體不適，無法伴駕，還請皇上體諒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