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師父看起來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,他的話聽起來也很合理的樣子。不管怎么樣,折騰了這么久她很累了,而師父一派清醒,似乎是可以依靠一下下的吧。 真是的,九年前他還是個孱弱的少年,九年之后,高高瘦瘦的身形并沒有很大變化,卻似乎很有山停岳峙的沉默的力量了。她趴在桌子上,抬起手,借著昏暗的光線描摹他的肩膀的輪廓,莫名所以地笑著。他疑惑地看著她,她笑道:“師父?!?/br> “嗯?!?/br> “師父。” “嗯?” “師父?!?/br> “嗯?!?/br> 她睡著了。 他無可奈何地看了她半晌,繞過桌子去想將她抱起來。剛剛躬下身子,一個尖銳的物體便抵上了他的脊梁。 “放手?!币粋€冰涼的聲音如蟲蟻爬上他的背脊,“把她給我?!?/br> *** 阿苦做了一個長長的夢。 那不知是多久之前了。那時她還只是個矮小瘦弱的小丫頭,抬起頭時,月亮很高、很遠,老桂樹的枝椏橫斜月色之中,像一塊裂開的玉。 那個人就站在這樣的月色之下。 他容色蒼白,映襯一身寬大帶風的白袍,一雙眼睛便愈加幽黑,仿佛能引人墜而不返。他的眉頭微微蹙起,在深冥的夜色中看去,像一痕憂悒的影。也許一陣風來,他就會飄逝不見了。 未殊。 她輕張唇,似想開口喚他,卻發(fā)不出聲音。架上的薔薇花被風拂落了一地,又飛起,空氣里氤氳著朦朧淡漠的香。她往前走了兩步,他沒有動,卻還是離她那么遠。 他的目光平靜得沒有分毫波瀾,認真地凝望著她。他永遠是這副神情,看星星的時候,看月亮的時候,看她的時候。 忽然間,他的額角滲出一道鮮血。 她驚駭欲叫,又突然死死捂住了嘴。 那道鮮血濡濕了他額際的發(fā),滑過他玉一樣的臉頰與下頜,悄然消融在夜色塵埃之中。碎了,這次是真的碎了,天上的玉碎了,人間的玉也碎了。 他的眼中漸漸彌漫上一層青灰的死氣。她搖頭,她呼叫,她掙扎,可是沒有人聽也沒有人看見。他似乎是想對她說些什么的,他的眼神那么深,他的表情很絕望,他朝她走了一步,突然一踉蹌,胸口的雪白衣襟里驀然被鮮血染紅。 大片大片的血不管不顧地涌出來,仿佛是暗夜中伸出的鬼爪,在掏空他胸腔里的那顆心! “——不要!” 阿苦驟然睜開了眼睛,一下子掙了起來。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在她頭頂:“別動。” 是師父。 反應過來的一瞬,她也就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正被他抱在懷里。她根本沒有猶豫便要跳出來,他防之未及,長劍已直抵她的后腦勺! 他一手抓住了那柄劍,回頭厲喝:“別動!” 這一聲斬截有力,竟真將她嚇得呆住。 深夜的小酒館里,此刻已沒有了旁人。 刺客將手腕狠狠一轉(zhuǎn),劍鋒在未殊掌中擰了半圈,頓時鮮血模糊。那刺客獰笑一聲,黑衣蒙面之下,他的聲音聽來格外桀驁:“你的手已廢了!還不放開?” 沒有燈。酒館的墻壁破裂,透出一隙月光。大風穿墻而過,呼啦啦作響,酒杯在桌上磕碰來去。三名刺客,黑衣蒙面,步履輕捷如豹。未殊護著阿苦站在中心,一手抓緊了劍鋒,五指被割出血來,啪嗒、啪嗒,濺落在他如雪的衣襟上。 阿苦怔怔地看著那血,雙眼都空洞了下去。 “你是朝廷命官,何必多管閑事?”一個黑衣人冷聲道,“我們只要她!” 未殊卻置若罔聞,只對阿苦道了句:“別看。”話音未落,他足尖一踢,酒桌一掀,酒壇飛起,正砸向左邊攻來的刺客!未殊一手將阿苦往身后一抓,一手將那鮮血淋漓的劍鋒往前輕輕一帶,那刺客收劍不及,直直向前摔去,叮鈴哐啷,正將酒壇刺中,尖利的陶片破空亂飛! 未殊身形一轉(zhuǎn)便抱住了阿苦,干凈的那只手掩住了她的眼睛,另一只手接了一片碎陶,便擲向第三個刺客! “刺啦”地一聲,極輕微,但不容錯認。黑暗之中,那人的夜行衣碎裂開來,那一片碎陶正扎入他的頸項。 咚。 那人倒了下去,鮮血不斷自他的脖子上汩汩流出。 阿苦聞見了那血腥味,滲在無邊無際的黑夜里,濃得化不開。她幾乎又要暈厥,可是遮在她眼上的手掌卻極冷,冷得逼著她清醒。而后他放開了,她眨了眨眼,仍舊是黑暗。 他的手攬住了她的腰,帶她離開。 ☆、第44章 共難 月亮再度出現(xiàn)在他們的頭頂,隨著他們的奔跑而移動,永遠都在他們的前方。西平京層層疊疊的瓦檐仿佛成了夜中蟄伏的怪獸,隨著他們的呼吸而上下漂浮。血腥氣漸漸被大風刮去,她終于得以睜開眼睛,轉(zhuǎn)過頭,師父目視前方,削瘦的容顏冷漠而蒼白,只是那攬在她腰間的臂膀堅定有力,好像永遠都不會放開。 突然他大力一拽,阿苦被拽到了他身前,耳畔掠過一陣迅疾風嘯,“篤篤篤”,暗器釘入磚墻的聲音! 阿苦已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,亦不知未殊要帶她往哪里去,身后的追兵跟得死緊,甚至好像還增多了。月光愈加沒有阻礙地流瀉下來,她感到他們似乎出城了。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