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以晏泠靜了很久，再開口時，聲調(diào)已軟了下來，“既然人已找到了……你就再陪我一會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好！”阿苦突然跳了出來，“師父是要陪我的！”說著，她緊緊抓住了未殊的袖子，充滿敵意地望著公主。

    晏泠沒好氣地道：“你這孩子，帶上你一起還不成么？”

    阿苦斜眼，“你太老了，我不要跟你走一處?！?/br>
    晏泠氣結(jié)，伸手指著她對未殊道：“這便是你的護持法？連點尊卑禮數(shù)都沒有？”

    未殊表情不變，“阿苦。”

    阿苦嘴角一撇，有些委屈，卻不得不說：“公主殿下，我錯了。”

    這樣的話她說得也順口，說完也不當(dāng)回事兒。只是未殊的神色卻愈加深淺莫辨，與晏泠說話時似乎便少了些耐性，“殿下還有何事？”

    他神色靜默，雖然沒有任何惡言惡語，卻已是拒人千里的姿態(tài)。擱在這上元夜里，直叫晏泠心中寒戰(zhàn)。她感到全身都是尷尬的，訥訥道：“你便陪我一會也不肯？我求你的事情……”

    “殿下。”未殊輕聲提醒，“慎言?！?/br>
    晏泠住了嘴，眼神里卻很不甘。舍盧女子將一切情緒都寫在臉上，阿苦偷偷瞧著，她知道這公主的心思，可她一點也不想幫她。

    晏泠將手中的花燈提了起來，日月微旋，她的容顏重重映在那燈火間，美麗得像一個夢。她說：“那你收下這個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未殊本想說不要?？墒且晦D(zhuǎn)頭，卻見阿苦直直盯著那花燈，幾乎要流出口水來了，便道：“多謝殿下。”

    ***

    過夜半后，街上的行人便漸漸稀少了。阿苦捧著手爐，未殊提著影燈，兩人一同回司天臺去。未殊將無妄給他的錢串子掂了掂，低聲道：“你不買些什么？”

    花市燈如晝，她略微疲倦的聲音清淡地浮起又落下，“沒什么喜歡的?！?/br>
    明擺著是耍賴的口吻，他卻沒聽出來。

    他似乎心情也不好。

    一路往北，通宵達旦的喧囂也透出了力竭的跡象，不遠(yuǎn)處的殿宇樓臺重檐疊瓦，俱懸滿璀璨華燈，恍如千萬雙冥冥的眼，靜默地注視著這一座醉生夢死的城池。熱鬧吵嚷的聲音雖然已經(jīng)消歇，卻好像還在他們耳畔轟隆作響，她恍惚地踏著地上他的足跡，深一腳淺一腳地跟隨。

    他抬頭，望向?qū)m墻之上那一輪圓月，明如玉盤，卻掛著斑駁的痕，好像縱橫的淚跡。這樣團圓的月相，其實本身并不好看。

    “阿苦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？”她怔怔。

    “再過三日，你便要去太醫(yī)署點卯了，知道嗎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哦?！?/br>
    “太醫(yī)正姓杜，皇上讓你跟他學(xué)習(xí)。他也是我的好友……”

    阿苦忽然不走了。

    未殊回過身來，“怎的了？”

    阿苦雙手抱著那紫銅手爐，指甲都要摳進爐身的叢叢孔洞里去了，她低頭悶了半晌，開口道：“我就跟著你學(xué)，不好么？”

    他頓了頓，“是皇上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一定不貪玩了。”她看著他，月光落進她的眼，發(fā)出清淡的微光，隱約似水波蕩漾，“我不鬧了好不好？我認(rèn)真學(xué)，你別不要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怎么會不要你？”他沖口而出。

    然而這一句話竟壞了事了。眼看她嘴角微微一動，鼻子一抽，那眼眶里的淚水倏忽便錚然落了下來，她哽咽著大聲道：“你別不要我，我怕得緊，你可不能走，不能像我爹那樣……”

    好像有什么將他釘在了地上，他竟然挪不動步子。他可以拍拍她，可以抱抱她，他甚至可以吻她——可是這一刻，似乎他再也不能那樣做了。

    月色白得幾近透明，片刻之前的流光仿佛還絢爛在眼底，此時卻已經(jīng)變成一片輕飄飄的灰。他的腦中一團亂麻，他根本不能思考，頭很痛，痛得幾乎要炸裂開來，也許是夜晚的風(fēng)太涼，他不得不將衣裘攬緊了，卻仍舊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……

    “你，”他艱難地開口，話音卻干澀窒悶，“你怕什么呢？我不會走的?！?/br>
    ☆、第31章 入戲

    她抽抽搭搭地道：“我怕，我怕宮里……那些人。太醫(yī)署在宮里……我怕……”

    “阿苦，”他的聲音很低，好像害怕驚動到什么，“你今年十五歲了，你差點都要嫁人了?！?/br>
    她愣愣地看著他，淚痕滿臉，“那又怎樣？”

    “這世上有很多可怕的東西?！彼坪踉趪@息，她不能確定，他的臉隱在月光的背面，沉靜得像一痕虛影，“也許你躲不開，也許沒有人能幫你，你都要自己去面對。”

    她靜了許久。

    許久之后，她抬起眼，定定地看著他道：“你不走，我就不怕。”

    他很自然地道：“我為何會走？我一輩子都要呆在司天臺的?！?/br>
    她歪著腦袋思考片刻，似乎感覺到他這句話是可以相信的，遂眉開眼笑，“那倒是。”蹦跳著上來拉住了他的袖子，“那我要是走丟了，你也會找到我的，對不對？”

    “自然?！彼氐溃敖袢詹皇蔷驼业侥懔?？”

    她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眼角的余光瞟到他提著的那盞花燈，臉色卻又變得不太好。他將花燈提到她面前來，問她：“不喜歡？”

    她嫌棄地撇撇嘴，“笨死了，這太陽月亮都轉(zhuǎn)得好笨！”

    尤其這還是那個眼睛長在天靈蓋上的沐陽公主買的，她就更不喜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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