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是托孤，在城中學(xué)堂教書的先生就這么將阿彌交給了執(zhí)金吾參將言照清。

    大禮行完，周先生好似覺得阿彌的家人既然已經(jīng)不在南理城，他作為看著阿彌長大的長輩有必要協(xié)助cao持阿彌的人生大事，問言照清家中還有幾口人，是要接阿彌去京城還是居住在南理城，婚期打算定在何時等等。

    言照清不出聲，斜乜躺在床上蹙著眉頭的丫頭，全由才哥兒搪塞著作答。

    “等水退了，就將阿彌帶到京城去了，京城太遠(yuǎn)，到時候就沒法兒請各位去觀禮了。先生放心，咱們言家會好好待阿彌，不會叫她委屈半分的?！?/br>
    才哥兒笑嘻嘻送客。

    周先生仍舊不放心，“阿彌病成這樣，我要么還是讓我內(nèi)人來一趟。大男人粗手粗腳的，伺候人我不放心，她要是燒壞了腦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燒壞了腦子我們言大人也要！”才哥兒順著周先生的話說，瞧見周先生驚愕的神色才頓覺不妥，輕輕扇了自己一個大嘴巴，“瞧我這張嘴！我的意思是啊，有咱們言大人在，自然不會叫阿彌燒壞了腦子的。這么深的夜，外頭又是大水，嫂夫人來這兒也不安全不是？”

    周先生奇怪，“這兒是縣衙，怎的可能不安全？對了，怎的不見秦大人？衙役們怎的也都不見了？”

    才哥兒面上便立即做些悲痛神色，“縣衙出了點子事情，秦大人他……和其他衙役兄弟們……哎，一言難盡啊?！?/br>
    周先生驚悸道：“莫不是秦大人為了救災(zāi)……”

    周先生拉長了尾音，又立即住了口，臉色一變，同才哥兒一樣悲痛。

    才哥兒任由周先生在腦子里發(fā)散思維，三人見言照清被阿彌緊緊拉住了手，會心一笑，往外走。才哥兒攬著周先生的肩，將人往高墻上頭帶。

    “這幾日沒有縣衙中人在此坐陣，想必老哥哥心里也猜到了幾分，不是什么喜事，咱們現(xiàn)在還不好將秦大人的事情往外說，只能閉口不言，等大水退了，將這兒的災(zāi)情上報朝廷了，才能將秦大人的事情往上報，由朝廷來公告天下。哎……秦大人，也是條漢子??！”

    才哥兒嘴上這樣說，心里卻沒個波瀾。回頭瞧那憨憨的王二跟上了，也沒有左顧右盼地四處瞧，專心盯著腳下的步子走路。

    模棱兩可的話叫周先生以為秦自得是為救災(zāi)、救百姓帶著縣衙所有人捐軀洪水之中，一時沒忍住，熱淚盈眶。

    “秦大人謫居南理城十六年，十六年??！心中一直裝著咱們南理城所有百姓，為南理城做了多少好事、實事，叫大家伙兒都過上了好日子?。】上Я?，可惜了，天妒英才，天妒英才??！”

    才哥兒敷衍應(yīng)了兩聲，想著一個廢太子黨羽，揣著謀逆反心，干的都是危害社稷的事情，偏安一隅、治好一方百姓也沒什么好的。

    “老哥哥，我這兒有件事情相托，外頭的百姓還不知道秦大人的事情，現(xiàn)今洪水圍困，若是秦大人沒了的消息散播出去，這縣衙都是咱們執(zhí)金吾在守，恐怕百姓會想歪了，以為是我們執(zhí)金吾在縣衙之中做了什么事情?！彪m然好像也是，但是，“流言傷人，最易撼動民心，煽動有心人士鬧事，那日領(lǐng)糧的時候也有人居中散播謠言，導(dǎo)致起亂，老哥哥想必也是聽說了?！?/br>
    周先生義憤填膺，“何止聽說過，我就在場，那幾個都是好吃懶做的地痞無賴！沒想到天災(zāi)沒將這些人帶走，竟然將秦大人他們帶走了！”

    才哥兒心里頭好笑，暗想秦自得也不是什么大好人。

    “當(dāng)前時候還是一心一意救災(zāi)扛災(zāi)要緊，這也是咱們言大人今日交待我的話。我這會兒轉(zhuǎn)告給老哥哥，請老哥哥暫勿將秦大人的消息外泄半分?！?/br>
    周先生會意，點點頭，在王二的攙扶下站上執(zhí)金吾今日匆忙打造的一個自高墻往下放人的大籃子，同才哥兒有禮作揖，“大人放心，周某嘴嚴(yán)，這件事情只爛在我自己的肚子里?！?/br>
    才哥兒笑著點頭，“那成某便謝謝老哥哥了?！?/br>
    執(zhí)金吾將周先生往下放，趁著這個時候，才哥兒好兄弟一樣一攬王二的肩，熱絡(luò)笑著問道：“王二小哥哥，頭一日下暴雨那天，你是不是也出來打更了？”

    王二警惕看著他，不說話。

    才哥兒用力一拍他的肩膀，大笑，“你還記著我同你打了一頓呢？”

    王二老實點頭，略氣悶撇開臉去。

    才哥兒一捋自己的袖子，給王二看手臂上的青紫，“你瞧瞧，我從你這兒可沒落到好處??！你瞧你那身蠻勁，今天我這一身傷可全都出來了！”

    回家看到娘子，還不知道怎么被那潑辣婆娘教訓(xùn)呢。

    王二有些得意，輕輕“哼”了一聲。

    才哥兒見他面色稍緩，低聲問道：“大雨第一夜，你出來打更了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王二點頭。

    才哥兒又問：“那你是瞧著穆先生走了？他是那天晚上走的？”

    王二又點頭，“嗯，那天晚上走的，雨下得大，我看不清天上的時辰，打了四更。看到了穆先生，穆先生生氣，我亂打，穆先生氣。”

    才哥兒略微反應(yīng)了一下，才知道王二說的是以為李穆川看到他胡亂打更，所以生氣了。

    “他看見你了？”

    王二認(rèn)真點點頭，指著縣衙外頭，“那兒。面沖面。天上下了紅雨，從這里，那里，流出來。我怕穆先生罵我，我躲起來了?！?/br>
    王二打更到縣衙外頭，跟李穆川打了個照面，縣衙里頭隨著那日夜雨之中的殺戮自排水口中流出血，王二以為天上下了紅雨。

    “穆先生帶著幾個人走的，你看到了？”

    “看到了?！蓖醵c頭，掰著指頭開始張三李四地數(shù)。

    才哥兒聽得頭大，但看王二是將人都記清了的樣子，問了人數(shù)，說是一百三十四人。

    才哥兒咋舌，“你數(shù)的？”

    王二得意，“我數(shù)的，我還記得，誰?！?/br>
    周先生在底下約莫是等久了，喊了一聲王二。

    王二應(yīng)了一聲，要下去，被才哥兒一把攬回來，“你可會寫字？”

    王二搖頭，“不會，我會畫?！?/br>
    才哥兒略失望，“畫啊……那你能不能將他們都畫出來？”

    王二肯定點頭，“自然可以。”

    才哥兒也不抱什么希望，一個憨子，怎的真會畫畫？

    “那你悄悄地，將你那天看到的人都畫出來，這件事情不要叫人家知道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