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，蘇芷棠面色潮紅，怎么喊都喊不醒，宋嬤嬤趕忙讓阿輕去請郎中，另差了丫鬟去稟報在外奔波的蘇行摯。

    蘇府上養(yǎng)著一位郎中，不消片刻，便拎著藥箱出現(xiàn)在了蘇芷棠的房中。

    郎中將一條白帕子搭在那截皓腕上，摸著胡子凝神給蘇芷棠把脈。

    半響，郎中神情凝重道：“二姑娘昨日可是吹了風(fēng)，受了寒？”

    宋嬤嬤應(yīng)是。

    昨日里何止是吹風(fēng)受寒，從西院回東院時，雨如傾盆，難免淋到身上。

    郎中著手開始寫藥方，道：“二姑娘這是寒氣入體，導(dǎo)致高熱不退，這幾日須得按老夫?qū)懙姆阶蛹?xì)細(xì)調(diào)養(yǎng)。”

    說罷，他又叮囑道：“二姑娘身子骨弱，莫說淋雨了，便是風(fēng)都受不得，須得仔細(xì)著些?！?/br>
    宋嬤嬤連聲道是，吩咐阿輕將郎中送出去。

    連一個外人都知道的理兒，老夫人卻不知，偏要在雨夜召姑娘過去，宋嬤嬤心里頭起了幾分怨氣。

    蘇芷棠醒后，差人將赤狐毛毯子給老夫人送去。

    阿輕不由得開始鳴不平，她一臉不情愿道：“那二房當(dāng)真是貪得無厭，姑娘得了什么好東西，她們都想要，偏姑娘還不得不送，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??？”

    早前，蘇芷棠并不是這般逆來順受，自小二房那些人便同她爭搶東西，布匹珠寶吃食，但凡是蘇芷棠的東西，她們就沒有不想要的，小時候有蘇行摯護(hù)著，她們倒是不敢做的太過，待她漸漸長大，蘇行摯出去奔波忙著賺錢，而蘇母在誕下蘇芷棠后便去了，在這蘇府里頭，除了蘇芷棠，便都是她們二房的人，她們行事遂愈發(fā)張狂，越來越不把蘇芷棠放在眼里。

    那次蘇行摯在外差人給蘇芷棠送來了一箱子?xùn)|珠，個個顆粒飽滿，色澤精美，蘇芷棠歡喜的緊，可不知怎的，傳到了蘇云洛那里，蘇云洛來要，蘇芷棠自然不肯給，又叫蘇云洛告到了老夫人那里，老夫人偏幫蘇云洛，蘇芷棠抱著東珠不撒手，被老夫人一紙狀書告到了太守府。

    世間重孝，國道亦是以孝為先，當(dāng)今世人把孝字看的比性命還重。

    老夫人哭著在太守府門口撒潑，說家里出了個不孝子，老夫人出身鄉(xiāng)野，慣會做這種胡攪蠻纏之事，且蘇行摯本就是繼子，身份特殊，那時她們剛搬到江南，與四鄰八居并不相熟，無人替蘇行摯辯解作證，蘇行摯便被關(guān)進(jìn)了起來，受了好大的磋磨。

    因冠上了不孝的名頭，蘇行摯聲譽(yù)受損，連生意都差點(diǎn)毀于一旦。

    且在此朝，不孝是要受鞭刑的，蘇行摯被抽打的渾身是傷，休養(yǎng)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養(yǎng)好身子。

    經(jīng)此一事，便是蘇芷棠再喜歡的東西，二房的人想要，她也不得不給。

    她只有蘇行摯這么一個親人了，她不想父親再因為后宅之事費(fèi)心勞神，傷及身體。

    屋內(nèi)常年飄著藥香，頗為靜氣凝神。

    蘇芷棠看著阿輕不忿的模樣，沒說什么，不過情緒有些失落。

    爹爹在外奔波勞累，卻平白便宜了二房的那些人，她身子又弱，cao勞不得，只能看著她們在府中作威作福。

    只是沒想到她們胃口這般大，竟打起了她未婚夫的注意，少女懷春之時，蘇芷棠對這位國公府的二公子也曾有過憧憬，可隨著他拖延婚事，這懵懵懂懂的憧憬便被拖沒了，可即便如此，也不代表她愿意帶個媵妾出嫁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老夫人知道她病了，倒是消停了幾日，讓她好生養(yǎng)了幾天病，不過在得知蘇行摯要回來的時候，老夫人又坐不住了。

    蘇芷棠被喊去了西院正屋，老夫人坐在首位，蘇云洛依偎在她身側(cè)，一旁是二房老爺蘇勤正和二夫人孫氏。

    問過安后，不等蘇芷棠坐下，孫氏便急急開了口，她一副為了蘇芷棠好的口吻道：“棠兒，你怎么這么不識趣呢，我好好的女兒去給人家當(dāng)妾，我還不愿意呢，你可倒好，不識好人心。

    你說你這個身子，別說國公府的人現(xiàn)在不想讓你過門，便是你嫁過去了，又能如何，國公府那樣的門第，本就是我們蘇家高攀……”

    她停頓了一下，接著道：“你自個的身子是什么情況你比我們更清楚，你若嫁過去而無所出，必然會被國公府的人厭棄，到時難免落得個凄涼慘色，讓你堂姐跟著嫁過去，也是為了你好，到時你堂姐懷了孩子，過繼到你的名下，你這主母的名聲也更正當(dāng)些?！?/br>
    老夫人沒出聲，顯然是認(rèn)同孫氏的話，而二房老爺蘇勤正滿身酒氣和脂粉味，也不知道是從哪拉過來湊數(shù)的。

    他們的目光皆落在蘇芷棠單薄消瘦的身上，似乎有逼迫之意。

    蘇芷棠處在孤立無援的地步。

    阿輕年紀(jì)小，氣焰盛，聽完孫氏那些話便想擼起袖子跟她理論理論。

    蘇芷棠輕輕拉住阿輕的袖子，從桌子上拿了一碗茶讓阿輕端給孫氏，她眉眼含笑，柔聲道：“嬸母說了這番話，想必是渴了，阿輕，將這盞茶給嬸母送過去。”

    孫氏方才說了那些話，可不是為了她這盞茶的，可蘇芷棠不緊不慢地讓她喝茶，這分明是沒把她方才的話看在眼里。

    孫氏是個暴躁性子，吃硬不吃軟，當(dāng)即摔了那盞茶，站了起來，神色不復(fù)平靜，道：“給你未婚夫做小是委屈我們洛兒了，若不是為了你好，為了咱們蘇家好，你以為我和洛兒愿意？”

    蘇芷棠面不改色，聲音輕柔，道：“堂姐貌美如花，才德兼?zhèn)?，給人做妾，自然是委屈的，堂姐平日里愛護(hù)我這個meimei，我又如何舍得讓堂姐受這種委屈。”

    孫氏沒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，可看著自己哭的眼睛都腫了的女兒，只能硬著頭皮道：“若是給旁人做妾那自然是委屈的，只是那國公府乃高門大戶，且國公府的大公子鎮(zhèn)守邊關(guān)，名極一時，極受皇上重用，水漲船高，日后他少不了要提拔自己的弟弟，如此，跟了這樣的人家，你堂姐雖是委屈了些，倒也尚可接受?！?/br>
    蘇芷棠的唇角勾起，眼里卻無半分笑意，沒想到她們是鐵了心要打她未婚夫的注意，聽到她們?nèi)瑑纱蔚靥岬胶⒆?，在加之那天在老夫人屋外聽到的那番話，蘇芷棠的心里冒出了一個荒唐的念頭。

    她平日里看的話本子多，家里長短，情情愛愛什么都有，她的目光故意在蘇云洛的肚子上停留了一瞬，試探道：“嬸母怎知堂姐一定會懷上孩子？”

    二房的這幾個女眷見她看向蘇云洛的肚子，心都提了起來，聽到蘇芷棠這句話，孫氏猶如被踩了尾巴的老鼠，她掩下心里的慌張，拔高了聲音道：“你堂姐身子康健，自然會懷上！”

    蘇芷棠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，不緊不慢悠聲道：“原是如此?！?/br>
    4.  第 4 章   遇見

    那日自是不歡而散。

    蘇芷棠眼下搞明白了她們想做的事，便多了些看好戲的姿態(tài)。

    許是蘇云洛做了虧心事，這幾日沒跟她搶糕點(diǎn)，蘇芷棠慵懶地半臥在軟榻上，用湯匙吃糖蒸酥酪，她容顏似雪，貌美無暇，此刻小口吃著酥酪，頗為賞心悅目。

    手里的話本子翻了頁，蘇芷棠抬頭問道：“爹爹可快回來了。”

    宋嬤嬤道：“老爺先前在揚(yáng)州辦事，聽聞了府里的事便快馬加鞭地往回趕，再有一天就到了。”

    聞言，蘇芷棠眼睛亮了亮，一副高興模樣。

    以往二房的人欺壓她，她不想給爹爹惹事便忍了，他們想要的左右不顧是些身外之物罷了，給了也沒什么，反正大房多得是，可眼下她們盯上了她的未婚夫，蘇芷棠不知當(dāng)年爹爹和國公府的人是怎么約定的，不敢貿(mào)然行事，便只能派人請?zhí)K行摯回來。

    蘇行摯待她極好，很是疼寵她，不過后宅院的事他一個男子也不好多沾染，是以除了當(dāng)年東珠那件事，蘇芷棠為了穩(wěn)住老夫人，只得委曲求全，事事依著老夫人，誰叫本朝重視孝道已經(jīng)到了不顧原委的地步。

    可如今這事，蘇芷棠卻不能一昧忍耐下去了，畢竟這事牽系國公府，并不是單純的后宅院事。

    思緒間，外頭有人通傳，說是國公府的二公子差人送姑娘愛吃的杏仁桂花糕來了。

    阿輕正欲出去將東西接過來，蘇芷棠搖了搖頭，輕聲道：“就說我近日牙疼，吃不得甜食，讓他拿回去。”

    阿輕回來時手里提著兩包糕點(diǎn)，不滿道：“那人真是聽不懂人話，竟將糕點(diǎn)塞給我跑了。”

    蘇芷棠隨口一問，“他可還說了些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無非是往常那些話，說他家二公子路過齊芳齋，瞧見了蘇家姑娘們愛吃的杏仁桂花糕，便買了兩份送來給姑娘和大姑娘嘗嘗。”

    祁迎宣待在江南的這幾個月，時不時的會往府里送些小玩意，有時候是糕點(diǎn)，有時候是簪花，都是姑娘家喜歡的物件，每回送都捎帶著蘇云洛的一份。

    便是蘇芷棠的親jiejie，都無需他這般費(fèi)心，更遑論只是個堂姐。

    蘇芷棠早就知道祁迎宣不打算娶自己，所以即便他有旁的女人，她也沒什么所謂，只是，若這人是她的堂姐……

    蘇芷棠暗思，這兩個人莫不是早就有了首尾，可這個念頭剛起，便被她壓了下去，沒有定性的事，不該妄論。

    蘇芷棠看了眼一旁的杏仁桂花糕，神色里添了幾分倦怠，她揚(yáng)了揚(yáng)手，滿不在乎道：“扔了吧。”

    困意襲來，蘇芷棠明亮的杏眸了含滿了水光。

    因著明日要去給老夫人祈福，蘇芷棠早早地便歇下了，殊不知，西苑里的燭火亮了一晚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翌日，清晨的光亮驅(qū)散滿室黑暗，柔和的光線灑在蘇芷棠皎潔的面龐上，柔軟而嬌美。

    因著要去青葡寺，蘇芷棠不得貪睡，宋嬤嬤早早的將人喊了起來。

    蘇芷棠無意識的哼哼了兩聲，迷迷糊糊的起身，被宋嬤嬤伺候著穿衣洗漱。

    用了一碗藥粥后，蘇芷棠便出了門。

    因著去的是佛門重地，不易打扮的過于招搖，蘇芷棠身上穿著宋嬤嬤挑選的一件淡綠色軟煙羅裙，外頭罩了一件素色無毛領(lǐng)披風(fēng)，即便如此，卻仍難掩傾城之姿。

    宋嬤嬤覺得蘇芷棠小小年紀(jì) ，穿的過于莊重了些，便又給她在發(fā)間簪了一支紅玉簪子，襯得人白皙嬌美。

    馬車正在門外候著，蘇芷棠吹不得風(fēng)，被阿輕攙扶著上了馬車。

    馬車?yán)镱^墊著軟墊，內(nèi)里精致美觀，一個人坐頗為寬敞，不過蘇芷棠眉頭輕蹙，似有疑惑。

    阿輕朝著外頭的車夫問道：“大姑娘呢？怎么還沒出來？”

    車夫一早便侯在府門外，聞言道：“大姑娘半個時辰前出的門。”

    蘇芷棠眉頭舒展，輕聲吩咐道：“走吧?！?/br>
    青葡寺離蘇府有兩個時辰的路程，蘇芷棠看了會兒話本子，眼眸里染上了一層困意，昏昏欲睡之時，馬車忽然停了下來，一陣疾馳而又凌亂的馬蹄聲從馬車外擦過。

    蘇芷棠眼里的懶散之色淡了幾分，她坐直了身子，朝外問道：“福叔，外頭發(fā)生了何事？”

    福叔道：“回二姑娘，方才有一隊帶刀的人馬飛奔而過，我怕起沖撞，便停了下來讓他們先行?！?/br>
    江南向來安定，怎會有人當(dāng)街持刀駕馬疾馳，蘇芷棠心里隱覺不安，多問了句：“可瞧清楚了是什么人？”

    福叔只道：“皆是便服，不知道是什么人?！?/br>
    阿輕從旁道：“從府里帶了不少護(hù)衛(wèi)，姑娘若是擔(dān)心，一會兒路過鏢局，咱們再帶上一隊人。”

    蘇芷棠點(diǎn)了下頭，青葡寺路遠(yuǎn)地偏，常有山匪出沒多帶些人總是好的。

    青葡寺地勢陡峭，馬車停在了山腳下，蘇芷棠頭戴惟帽，在阿輕的攙扶下出了馬車。

    下馬之后便瞧見山底拴著幾匹健馬，蘇芷棠看了一眼，心里沉了沉，隨后便著步上山，護(hù)衛(wèi)和鏢局的人緊隨其后。

    蘇芷棠體弱，一路走走歇歇，趕在正午前到了青葡寺門外。

    青葡寺因寺外種滿了葡萄而聞名，放眼望去，滿是葡萄架。

    今年葡萄熟的晚，碩大飽滿的葡萄串在秋風(fēng)中輕微晃動，晶瑩剔透，很是誘人。

    蘇芷棠從山腳爬到山頂，已是氣喘吁吁，頸間出了一層薄汗，她坐在葡萄架底下歇腳，阿輕跑去摘葡萄給她吃。

    半響，葡萄架那邊傳來異動，似有求饒聲和刀刺聲，蘇芷棠心里一沉，打起了十分的警惕，好在身后有護(hù)衛(wèi)和鏢局的人護(hù)著，蘇芷棠并未慌了神。

    她給身后的侍衛(wèi)遞了個眼神，讓他去找阿輕，而她則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，正欲往后退兩步，卻不想秋風(fēng)吹動葡萄架，她竟直愣愣的看見了葡萄架后的情景。

    入目是一道健碩修長的高大身影，他負(fù)手而立，身著玄色麒麟紋錦衣，身披黑色狐裘，背影孤冷寒冽，透著沉沉的威壓感。

    蘇芷棠聽見他手下問：“將軍，要不要?dú)⒘怂俊?/br>
    “他知道的太多了?！北涞穆曇繇懫?。

    話落，蘇芷棠瞧見他手下手起刀落斬下跪地求饒之人的頭顱，血濺當(dāng)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