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保大人！”林清模糊中聽到郝佳德的問話，心頭一急，便開口叫了出來。然后她才幽幽睜開眼睛。

    李懷玉猛然轉(zhuǎn)過頭來看她，“清兒，你醒了！”他將她拉進(jìn)懷里，“你嚇壞朕了。”

    林清卻充耳不聞，用盡力氣抓著他的手，一雙幽深之極的眸子看著他，“保大人！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，保大人！”李懷玉雖然不解，卻不妨礙他答應(yīng)林清的要求，轉(zhuǎn)頭對郝佳德吼道，“保大人！”

    林清聽到這句話，整個(gè)人才終于放松下來，唇邊甚至露出一抹蒼白的微笑。

    她容色算不上出彩，此刻一張臉慘白著，自然也沒有多好看。然而那鑲嵌在臉上的一雙眼睛，黝黑明亮，透著堅(jiān)定的光，熠熠生輝，卻著實(shí)讓她生色不少。似乎整個(gè)人平添了一種捉摸不透的美。

    李懷玉忽然有些不安，手稍微收緊了些，壓低聲音問，“清兒，你覺得怎么樣？難受么？難受就睡會兒?！?/br>
    林清在他懷里輕輕的搖了搖頭，她怎么能睡？還沒看到于貴妃的下場，她怎么可以睡？

    過了一會兒，她緩緩開口，“皇上，若我說，于貴妃早猜到了我已有孕，她今日是故意的。皇上信么？”

    李懷玉微微一怔，認(rèn)真的盯著她。而林清也安靜的和他對視，他便知道，她這話并非無的放矢。

    是這樣么？他瞇著眼睛想，于貴妃確實(shí)是個(gè)難得的聰明人，從某些蛛絲馬跡里猜測到，也未必不可能。

    ——其實(shí)她有孕的征兆，表現(xiàn)得相當(dāng)明顯。譬如嗜睡，怕冷，嗜吃而且口味非常怪異。

    然而他們所有人，包括她自己，都因?yàn)樗纳眢w狀況，而將這一點(diǎn)忽略了。頂多以為是冬天到了的緣故。

    他想起自己當(dāng)初告訴她，于貴妃的事自己另有安排，暫時(shí)不能處置。

    若非如此，于貴妃早就已經(jīng)被處置，今日也不會有機(jī)會來害她。那是他和她的孩子，雖然沒有預(yù)料到，但他知道，她也是歡喜的。卻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得知。

    李懷玉心中五味雜陳，神色復(fù)雜的看著林清，“清兒，你怪朕么？”

    林清愣了一下才反應(yīng)過來他說的是什么，無奈的搖頭，“臣妾怎么會怪皇上？是臣妾無福而已?？墒撬?、她——”她咬緊牙關(guān)，目露恨意，卻忍著不愿意說出來。

    “朕知道，朕都知道?！崩顟延衽闹谋常半薏粫屗p易受到懲罰的，朕將她交給你?！?/br>
    林清猛然抬頭看他，“皇上！”

    李懷玉卻避了開去，“你別胡思亂想，好好休息，朕先出去一下，好么？”

    然后他將她安置在床上，起身離開了。方才的溫暖似乎一下子消失不見，林清若有所失的看著門的方向。

    “主子，歇一會兒吧？”春凝走上前來，幫她掖好了被子，“累了大半夜了?！?/br>
    林清搖頭，歪著頭聽著隔壁的聲響。方才的高聲尖叫，已經(jīng)轉(zhuǎn)為忽斷忽續(xù)的小聲呻吟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隔壁房間，于貴妃躺在床上，渾身都是汗水，整個(gè)人仿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。

    凈月不停的用帕子幫她擦著臉上的汗水，“娘娘，娘娘再堅(jiān)持一下，小皇子就要出來了！”

    然而于貴妃哪里還有力氣？她幾乎連凈月的聲音都聽不見了，恨不能就這樣睡過去，可是想到孩子，仍咬牙堅(jiān)持。那是她的孩子，是她為皇上生下的孩子！

    一個(gè)穩(wěn)婆從外面走進(jìn)來，湊到其他人耳邊，悄聲說了句什么。其余人紛紛點(diǎn)頭。

    其中一個(gè)面容嚴(yán)厲，青色衣衫的嬤嬤越眾而出，站在于貴妃身側(cè)道，“娘娘忍著些，奴婢要動手了?！?/br>
    于貴妃此時(shí)意識已經(jīng)有些模糊了，聽得有人在一旁說話，不由皺眉，“嗯”了一聲。

    她不會知道，這句話會帶給她怎樣的悲傷。

    穩(wěn)婆彎下腰，伸出手在她腰腹間按壓，動作和順序都雜亂無章，而于貴妃，此時(shí)卻痛得忍不住蜷起了身子。

    “娘娘！”凈月一驚，連忙從旁邊的盒子里胡亂的抓了參片，塞進(jìn)她的嘴里，“娘娘忍耐些！”

    幾個(gè)穩(wěn)婆和嬤嬤牢牢地按住了于貴妃的身子，讓她不能掙扎，而那個(gè)著青衣的嬤嬤，動作也越發(fā)快了。

    終于，在于貴妃再也忍耐不住痛苦，叫出聲來的同時(shí)，也感覺到身體一松，然后便沉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。

    屋子里有一刻的沉默。然后有一個(gè)穩(wěn)婆忍不住開口，“嬤嬤，是兩個(gè)?！?/br>
    那青衣的穩(wěn)婆皺了眉頭，快步走過去，低頭看了一眼，嘆息著搖頭，“可惜了。若是足月，應(yīng)當(dāng)無事的?！?/br>
    凈月此時(shí)也覺察出不對，忍不住開口問道，“嬤嬤，小皇子呢？怎么沒有哭聲？”

    那青衣的穩(wěn)婆抬頭看了她一眼，并未答言，拿起放在一旁的襁褓，將孩子一裹，便轉(zhuǎn)身出了門。

    凈月似乎終于意識到了什么，猛然站起身，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腿有些軟，根本站不住。她卻顧不得這個(gè)，撲過去抓住其中一個(gè)嬤嬤的衣袖，惶惑道，“嬤嬤，到底怎么回事，你告訴我，小皇子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那嬤嬤似乎沾到了什么臟東西似的，猛然將她的胳膊扯了下來，“哪里有什么小皇子？貴妃娘娘這是難產(chǎn)，大人孩子只能保一個(gè)。皇上說了，保大人！”

    “什么？！”凈月猛然睜大了眼睛，又惶恐的回頭去看于貴妃，見她已經(jīng)睡著了，這才松了一口氣般，滑到了地上，雙手捂著臉，嗚咽出聲，“娘娘，小皇子沒了……”

    聽到于貴妃的那一聲慘叫，林清猛然回過神來，抓住春凝的手，“結(jié)束了！你出去看看，是什么情形！”

    春凝猶疑著出去了，半晌才回來，臉上還帶著一抹驚惶害怕。見林清盯著她，忙道，“主子，于貴妃生下來兩個(gè)小皇子，可惜一出生就沒氣了。大人倒是好好的?！?/br>
    不知道是不是這個(gè)消息來得太過輕易，林清有些怔怔的，不敢相信。好半晌，她才終于反應(yīng)過來，忍不住瘋狂的笑了起來，“哈……哈哈哈！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然而笑著笑著，她卻又忽然落下兩行清淚，整個(gè)人撲到床上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。

    春凝和香凝被她又哭又笑的，嚇了一跳，想上前來安慰，卻又不敢。只能無措的看著她。

    林清只覺得自己一顆心似乎都在苦水里泡過一般，苦澀之中，還帶著酸楚。

    終于還是走出了這一步……從今日起，這雙手終于也沾上了鮮血，還是兩個(gè)無辜的孩子……

    她不是不知道孩子是無辜的?？墒莿e人的孩子無辜，她的孩子難道就該死嗎？

    娘替你報(bào)仇了，孩子……我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(gè)我了……我也會使壞，也會害人了……

    李懷玉在外面聽到她的哭聲，連忙快步走進(jìn)來，抱著她安慰。他這一夜真是過得倉促又忙碌，焦頭爛額。

    “清兒，別哭了，哭多了對眼睛不好。你才小產(chǎn)，這時(shí)候正要養(yǎng)著。乖，聽話?！彼崧暫宓?。

    林清也不想哭，但她就是忍不住。似乎是要將一輩子所有的淚水全都哭出來一般，停都停不住。

    過了好一會兒，她才能抽抽搭搭的開口，“皇上不必在意，臣妾……臣妾就是心里難過，哭出來就好了?；噬险χ?，明日還要早朝，還是先回去休息吧？”

    李懷玉猶豫了一會兒，見林清仍是流淚不止，終于起身離開了。

    他的確心疼林清，然而今夜他也一下子失去了三個(gè)孩子，他心頭也不是不痛。然而他不能跟林清抱頭痛哭，再這么看著她，他覺得自己真的快要忍不住心頭的煩躁了。

    他迫切的需要一個(gè)安靜的地方，一個(gè)人待一會兒。所以只是隨口口代了幾句，便匆忙離開了。

    知道李懷玉心情不好，也沒有人攔。李懷玉走后，皇后便將等在外面的嬪妃都打發(fā)了。

    嬪妃們?nèi)齼蓛傻耐庾?，一邊議論著今晚的這一場鬧劇。鬧了半天，一個(gè)都沒保住，真不知該說什么。

    而此時(shí)，昏迷過去的于貴妃，也終于悠然轉(zhuǎn)醒。

    房間里安安靜靜的，只有凈月一個(gè)人靠在床頭。見她醒來，驚喜道，“娘娘醒了？”

    “嗯。扶我起來，”于貴妃聲音還帶著聲嘶力竭之后的沙啞，一說話嗓子就痛，讓她忍不住皺眉，“孩子呢？”

    凈月臉上的表情一僵，還未來得及收起的笑意就這么掛在臉上，顯得十分不協(xié)調(diào)。

    見她不說話，于貴妃臉一皺，忍不住罵道，“沒聽到本宮的話？去將小皇子給本宮抱來！”

    “娘娘……”凈月抬起頭來看著于貴妃，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“你到底要說什么？要說就說，支支吾吾做什么！”于貴妃斥道有些不安的看著她，，“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事？”

    “娘娘，小皇子沒了！”凈月再忍不住，說出這句話的同時(shí)，又一次哭了出來。

    “你說什么？”于貴妃猛然睜大眼睛，用力的捏著她的胳膊，“你說什么？再說一遍！”

    “小皇子沒了……”凈月有些害怕的縮了縮，她沒有忘記，娘娘發(fā)脾氣的時(shí)候的模樣，雖然不是對著自己，但也夠嚇人的。而且，胳膊上被于貴妃捏著的地方，隱隱作痛，也讓她不敢亂動。

    于貴妃卻有些呆愣愣的，松開了她的胳膊，“你說什么？本宮不信……本宮不相信！”

    凈月伸手抹了一把眼淚，“是真的呀，娘娘！奴婢親眼見到的，是兩個(gè)小皇子，那么大……”

    “怎么會？怎么會？本宮的孩子……你還本宮的孩子！本宮的孩子怎么會沒了！”于貴妃卻猛然爆發(fā)，抓著凈月，一雙噴火的眼睛瞪著她，“你騙本宮的是不是？本宮的孩子在哪？”

    “怎么，你也會覺得難以置信，你也會痛么？”門口忽然傳來一個(gè)冰冷的聲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