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以年在這時叫了郁槐的名字。眾人將目光聚集在他身上，男生低聲道：“等我一下。”

    說完這話，他往除妖師們的方向走去，一直到了唐斐面前：“師父，我有話想跟你說?！?/br>
    后面幾位上了年紀(jì)的除妖師腹誹心謗：徐家的少主果然沒規(guī)矩，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場合！

    唐斐卻同意了，他以目示意不遠(yuǎn)處：“去那邊?！?/br>
    師徒二人走到就近的空地上，見唐斐停下腳步，徐以年正想解釋，無聲無息的隔音陣在這片區(qū)域擴(kuò)展開來。

    徐以年抱怨：“外面那些前輩一個個吹胡子瞪眼的，他們不懂高手都是善于溝通的嗎？”

    唐斐沒理會他的吐槽：“有話就說。”

    話雖如此，他的眉目舒展了幾分，沒了在眾人面前的距離感。

    “剛才的血祭陣不是用來害人的，那個已經(jīng)被停止了。你們看到的血祭陣的確是復(fù)活亡魂的，師父你可以確認(rèn)一下，死掉的人現(xiàn)在全部活了過來?！?/br>
    “郁槐既然那么說，爛攤子肯定收拾干凈了。”

    徐以年張了張口，唐斐又道：“除妖局的規(guī)定就是這樣，即使沒有傷亡，花衡景也得跟我們回去?！?/br>
    “他付出了五十年的壽命，不僅是被他害死的人，包括長老院殺掉的也都復(fù)活了。他現(xiàn)在很虛弱?！迸绿旗巢恍牛煲阅暄a(bǔ)充，“真的，人都暈過去了。”雖然是他打暈的。

    “他這個狀態(tài)，就算去了除妖局也說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，要不帶我回去吧，我可以配合調(diào)查，從頭到尾我都記得很清楚?！?/br>
    唐斐眸光一凜，聲音也沒了溫度：“你用什么身份配合？擅自行動的除妖師還是花衡景的同伙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跟我這么說就算了，在外面說話注意些，少給自己惹麻煩?！?/br>
    徐以年垂頭喪氣應(yīng)了一聲，也不知道聽沒聽進(jìn)去教訓(xùn)。

    唐斐看了他半晌，語氣和緩下來：“可以不帶他去除妖局，但在事情查清之前他必須處在除妖局的監(jiān)控下。”

    徐以年眨了下眼，喜出望外：“謝謝師父！太好了，我就知道你能理解的！”

    他轉(zhuǎn)身就想去找郁槐。不等他離開，唐斐拉住他的衣領(lǐng)，把他抓了回來：“先別急著跑。”

    “？”徐以年回頭。

    “你不用再參與這件事了，直接跟我回去。”

    他啊了一聲，原本滿是笑意的桃花眼流露出疑惑：“為什么啊？”

    唐斐反問：“事情差不多解決了，你不回去還想去哪兒？還有你的畢業(yè)考核，你們校長都想讓你復(fù)讀一年了，跟我好好找他解釋?！?/br>
    今晚跌宕起伏，徐以年險(xiǎn)些忘記了自己危在旦夕的畢業(yè)考核，唐斐和校長的交情很好，趁著唐斐在，說不定他還有低分飄過的可能。

    更何況他的確沒理由再跟著郁槐跑了。繼續(xù)接觸下去，他害怕自己過界。

    思及此，徐以年悶不吭聲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

    “好了，小年?！碧旗橙嗔税阉哪X袋，靠近他，“你都這么大了，別讓我們擔(dān)心?！?/br>
    郁槐獨(dú)自站在枯樹下，對面一群除妖師敢怒不敢言。隨著隔音陣解除，所有人不約而同側(cè)目望去。

    黑發(fā)黑眼的男生率先跑了過來，他沒看其他人，徑直停在郁槐面前：“師父答應(yīng)不帶走花衡乂了，不過在調(diào)查結(jié)果出來前除妖局會密切監(jiān)控他。這樣沒問題吧？”

    他說話時音量壓低，兩人的距離很近。他便說的花衡乂的名字，而不是除妖局以為的花衡景。

    郁槐望著他明亮的眼睛，嗯了一聲。

    徐以年沒了顧慮，語氣也輕快起來：“我的畢業(yè)考核不能再拖了，幸好師父這次沒訓(xùn)我，回去之后他會幫我跟校長說情，我也得和他一起走?！?/br>
    郁槐臉上的情緒淡了，須臾后，他像往常一樣道：“你吵著要跟來的時候，我以為你直接準(zhǔn)備三戰(zhàn)了?！?/br>
    “……我也沒這么勇猛吧。”

    “確實(shí)不能再拖了?！?/br>
    除妖局的隊(duì)伍吵吵嚷嚷，他聽見了不能縱容、后患無窮之類的字眼，但在唐斐明確態(tài)度后，對結(jié)果頗有微詞的除妖師們相繼閉了嘴。

    郁槐收回視線，朝徐以年道：“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徐以年沒有動。

    真正到了分別的時候，他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有多不想離開他。

    “拜拜?！?/br>
    他說完轉(zhuǎn)過身，背對著郁槐的那一刻，不由自主咬了下唇。

    他往前走了幾步，忍不住微側(cè)過臉，眼睛偷偷地朝后方瞄去。

    郁槐還停留在原地，天色太暗，徐以年沒能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。

    -

    花衡乂在做夢。

    世界仿佛五顏六色的萬花筒，光怪陸離的畫面中夾雜著各式各樣的聲音，他夢見了海一樣多的亡魂、金色的血祭陣、許愿機(jī)和花衡景純白的亡靈……

    有人擁抱他，柔聲祝福他自由。

    畫面跳轉(zhuǎn)，積雪落滿了深山，天空是陰郁的灰藍(lán)色，花衡景背對他一步步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。

    “哥哥！”他想挽留遠(yuǎn)去的兄長，高聲呼喊。

    “叫什么呢?！庇艋蓖崎T而入，恰好聽見他這一聲哥，“以前沒看出來你有戀兄癖?！?/br>
    一看見來人，花衡乂頭疼地閉了閉眼睛，再睜開眼，他注意到頭頂純白的天花板。反應(yīng)過來自己身處何處，花衡乂立刻撐著身體坐起來：“我哥呢？”

    他起身時的幅度太大，給他輸入營養(yǎng)液的針管受到了拉扯，血液倒流，花衡乂卻毫無察覺。

    “轉(zhuǎn)世了。他的死相太凄慘導(dǎo)致靈魂不完整，十多年過去一直沒能轉(zhuǎn)世投胎，我讓許愿機(jī)用自己的生命重塑了你哥的靈魂，順便把許愿機(jī)也解決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花衡乂頹然倒回病床上。

    “手，注意些。”郁槐這才提醒他。

    “你哥說，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轉(zhuǎn)世，你該替他開心才對。他覺得與其兩個人都被除妖局追殺，不如讓你好好活著。”

    “除妖局……”花衡乂重復(fù)了一遍，自嘲道，“事到如今，除妖局也不會放過我?！?/br>
    “的確。外面就有兩個看門的，你休息好了可以跟他們打個招呼?！?/br>
    花衡乂扭過頭，面露疑惑。

    “你哥讓我?guī)兔?，用你五十年的壽命?fù)活了死掉的人?！庇艋闭f話時放滿了語速，“不僅是你殺死的，還有長老院殺死的那些人?！?/br>
    花衡乂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，他遮住眼睛，自言自語似的：“我這不是還在給他添麻煩嗎……生前被我拴著，死了也要替我cao心。”

    “他讓我轉(zhuǎn)告你，很抱歉用掉了你五十年的壽命?！?/br>
    花衡乂放下手：“說什么呢，真是……我知道他是為了我。”

    “知道就好?！庇艋睕鲲`颼地，“對了，剩下幾個長老因?yàn)樯砩贤蝗粶p少了一萬多條人命，這幾天正鬧著讓黑塔減刑。”

    花衡乂：“？”

    花衡乂：“幫幫忙，郁老板，派個人把他們都?xì)⒘恕！?/br>
    說完，花衡乂又煩躁地閉上眼睛。

    “用掉了你的壽命，他很抱歉，他希望你能好好活著，盡量讓自己活得久一些，說不定等他過完了一輩子你也才剛剛轉(zhuǎn)世，你們就能繼續(xù)當(dāng)兄弟了?！?/br>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病房里寂靜無聲，花衡乂安靜了許久。

    “謝了，哥們兒?！彼麎旱吐曇?，對郁槐道，“跟你道個歉，我當(dāng)時真覺得你挺煩的。我知道除妖局沒帶我走，不僅因?yàn)槲业膲勖鼜?fù)活了那些人，也因?yàn)橛心銕兔?。?/br>
    說到這里，花衡乂又道：“能不能問你一件事?！?/br>
    郁槐看向他。

    “你從來沒想過復(fù)活宣夫人嗎？”他說完感覺這個問題不太合適，快速補(bǔ)了句，“當(dāng)我沒問?！?/br>
    “沒有，”郁槐干脆道，“所有的復(fù)活術(shù)都有代價，如果用那種方式讓她回來，她會責(zé)怪我不像話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兩廂沉默，郁槐問：“以后叫你哪個名字？”

    “花衡景吧，我拿了哥哥的名字也算是一種紀(jì)念。”花衡乂忽然想起了什么，眼里升起促狹的笑意，“你幫了我這么大的忙，我也沒什么能謝你的，就送你個徐以年的小秘密吧。”

    病床上的幻妖一臉不懷好意，郁槐失笑：“他有什么秘密？我都不知道，你知道個屁?！?/br>
    “在你和徐以年進(jìn)山之前，我在瑤山布下了大幻術(shù)，那個幻術(shù)可以抽取闖入者的記憶，我抽了一點(diǎn)你的?！?/br>
    郁槐意味不明地盯著他看。

    求生欲讓花衡乂抬手比劃：“只有一點(diǎn)點(diǎn)！關(guān)于埋骨場的！再多的我也看不見了，我把這段記憶做成幻境放給了徐以年。”

    郁槐一怔，表面上仍不動聲色，心里卻飛快閃過幾個畫面。

    “現(xiàn)在想想，他的行為有些反常?！被ê鈦V回憶，“你倆鬧成這樣，他在幻境里直接把你抱住了，還割破了手臂給你喝血……你告訴我這種前任在哪找的，我也去找一個?！?/br>
    想起徐以年滴落的眼淚、眼里藏不住的心疼和難過、還有那雙擁抱過來的手……

    小騙子。

    居然騙他看見了別人。

    他一把抓住花衡乂，聲音沙啞地追問：“你給他看的哪一段？……他割破手臂時是什么表情？”

    某種濃烈的情緒在郁槐眼底蔓延，像是壓抑已久而瀕臨爆發(fā)的火山，花衡乂被他直勾勾地看著，只覺得心里一悚，渾身寒毛倒豎。

    花衡乂頂不住了：“兄弟，你冷靜點(diǎn)，我還是個病人?！?/br>
    郁槐毫不客氣：“快點(diǎn)說，不然就把你丟給除妖局?！?/br>
    “你這算是卸磨殺驢？”花衡乂來不及抗議他的無情，郁槐想到了更有效率的溝通辦法：“算了，直接給我看當(dāng)時的畫面?！?/br>
    花衡乂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花衡乂心說你還真會奴役人。他無奈地聚集妖力，正想動作，郁槐條件反射皺了下眉，花衡乂立即道：“你別忍不住攻擊我啊，我挨你一下真沒命了?！?/br>
    能醒過來，花衡乂的身體狀況已經(jīng)基本穩(wěn)定了?；镁呈┱沟煤茼樌?，郁槐的眼神從朦朧變得清明，花衡乂看熱鬧不嫌事大：“來，分析一波?！?/br>
    郁槐沒說話。

    他還沒從幻境中緩過來，小山般堆積的森森白骨上，徐以年擁抱了他?；ê鈦V的幻境模擬得很真實(shí)，他以第一視覺看完了整場幻境，在咬住徐以年的脖頸時，他能感覺到懷里人瑟縮了一下。

    有那么一瞬間，他想輕輕舔舐那道鮮血淋漓的傷口，又想咬得更深，在白皙的脖頸上留下難以愈合的痕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