粗布衣衫被褪了下來，換上艷麗的宮裝，薄綃柔滑的綢緞穿在女子身上可以用嫵媚豐腴來形容，穿在男子身上就是恥辱的象征。坐在銅鏡前欣賞自己的容顏，簡單的馬尾被放了下來，留出兩綹垂在胸前，其余的用一根絲帶在后面松松垮垮地束了起來。

    素面上沾了水，抹上各種各樣的胭脂水粉?？粗R中的自己，我恨不得找條縫鉆進(jìn)去，這樣妖孽，怎么出去見人。

    幾個小宮女圍在旁邊，想笑又不敢笑。大一點(diǎn)的兩名宮女分別叫慕淑和閑落，明是服侍，暗是監(jiān)視，我的一言一行悠離夜應(yīng)該一清二楚吧。

    過了不知多久，門外傳來一個尖銳的嗓音，像是魚刺卡在喉嚨里吐不出咽不下。慕淑領(lǐng)我出了門，提了宮燈的太監(jiān)走近了上下打量我一番，皺著眉頭道：“怎么越來越差了？悠大人的眼光一年不如一年了?！?/br>
    慕淑笑道：“國色天香的皇上見得多了，換換口味也是應(yīng)該的，再說我家主子習(xí)武出生，又是悠大人大力推薦的，公公總該給點(diǎn)面子吧?！闭f著從衣袖里掏出兩錠銀子，只在月光下一閃就不見了，這速度恐怕連光速都趕不上。笑容只在臉上綻了一瞬就斂起了，提燈的公公故意板起臉道，“既然是悠大人推薦，那就跟本座走一趟吧?！?/br>
    “不過皇上留不留你可要看你自己了?！彼谖叶叺驼Z道，尖銳的氣聲仿佛垂死掙扎的病人發(fā)出的，令人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“是……”我顫聲道。

    七拐八拐終于拐到一間殿閣前，公公一板一眼地叩了三下門，恭敬地道“皇上，您要的人已經(jīng)帶到?！?/br>
    “讓他進(jìn)來?！蔽覜]想到竟然會這么順利，公公又在我耳邊嘀咕了幾句，無非是小心伺候著別給我捅婁子，皇上怒起來悠大人也保不住你。

    我連連點(diǎn)頭。明淵的模樣曾見過一次卻有些淡忘了，只是那股懾人的氣勢還很深地印在腦海里。隔著一扇山水屏風(fēng)，另一側(cè)的人托起茶盅，揭開蓋子，耐心地吹了一會兒。

    “過來?！崩锩?zhèn)鞒鲆宦?，我還愣在原地，慌忙挪動起腳步。當(dāng)看到他黑色的靴子時，我突然反射性地跪倒下來?！安菝衲?，叩見皇上。”

    本以為見到的定是黃袍加身，無比威嚴(yán)的一國之君，卻沒想到他穿著家常的便服，慵懶地仰躺在一張寬大的軟榻上，胸襟敞得很開，露出健實的肌rou，上面貼了幾根碎發(fā)，那修長優(yōu)雅的手，將杯蓋緩緩合上。大拇指上，黑曜石扳指在夜色中閃動幽冷的光澤。

    黑曜石相傳為辟邪之物，以百煉之精純，震煞擋惡，去疾除穢。偈云，凈洗寶珠，當(dāng)愿眾生，內(nèi)外無垢，悉令光潔。

    “墨菊？”他不確定地看著我，我點(diǎn)頭，可他的目光分明在說“難道就是你？”

    懦弱，膽怯，自卑。除了這些，我還有什么？

    傾城的容顏，我沒有。勾魂的媚術(shù)，我沒有。玲瓏的心竅，我亦沒有。要我拿什么來拯救你，我的主人？

    “有趣?！泵鳒Y移開視線，看向手中的茶盅，盅里的茶葉心子起伏翻滾，緩緩地，又冒了上來。

    他用指尖撥了撥，看著盅口的眼神有些飄渺，像曾經(jīng)的淵清一般，令人捉摸不透?！拔业挂纯?，如此平凡的一個東西，有什么能耐勾引我三個對手，還讓他們?yōu)槟惆V狂?！?/br>
    “這你不該問我，皇上?！蔽倚⌒牡匮銎鹉?，對他綻開一個凄艷的笑容。配上現(xiàn)在這副尊榮，一定很像索命的厲鬼。

    撥開我額前的劉海，眼前出現(xiàn)一張和淵清相差無幾的面孔，眉宇間充滿了貴氣。

    揮手間，兩側(cè)侍從齊步退出門去。

    暗昧的橘色光圈搖曳投影在地上，長絨波斯羊毛繡毯上落足無聲，壁上掛著宮廷舞女畫，姿態(tài)各異。明淵起身，在花鳥屏風(fēng)后的雕鏤靠背椅上坐下，按上推著兩疊文書，隨手取下一卷，埋頭看起來。

    我在一旁看了約莫小半個時辰，他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，偶爾拿毛筆蘸一下撇兩下，眼睛未從上面移開半刻。

    膝蓋跪得有些酸麻了，稍稍抬起一點(diǎn)揉揉。

    他拿眼過來瞧我，指了指硯臺道：“墨汁干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，是?！碧幱诹T工狀態(tài)的大腦開始運(yùn)轉(zhuǎn)，起來時片刻暈眩。

    磨墨時順帶掃過他手里的文書，黃底黑字，寫的密密麻麻，有舉薦有彈劾，忽然看到悠離夜三個字，再看時已經(jīng)翻過去了。

    見窗外夜色正濃，宮中的三更鼓剛剛敲過。我實在忍不住打個呵欠，瞧見茶盅空了，便順手續(xù)上。明淵忽然抬頭看我，我不解道：“皇上有何吩咐？”

    他端起茶盅喝一口道：“你可以退下了?！?/br>
    我暗暗舒氣，心想他豈會這么輕易就放過我？明淵和淵清的思想都不是我能看透的，做一顆棋子也只需乖乖聽話就可以了。

    我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，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見，剛合上門，背后突然冒出一個聲音：“你去哪里了？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剛從茅廁回來呢?！睉c幸這張臉隱在黑暗中。我胡亂在上面蹭了幾下。

    “去茅廁用得了大半夜嗎？”

    清月抓下我的手，紅眸炯炯，咫尺之間呼吸可聞。

    我伸出手輕輕握住他的手臂，拉開了點(diǎn)距離，呼吸才不至于那么急促。

    “回來時碰巧遇到悠大人，過去閑聊了會兒?！?/br>
    “你撒謊前最好把眼睛閉起來?！倍呉宦暤筒豢陕劦膰@息。說過永遠(yuǎn)都不要再見了，永遠(yuǎn)已經(jīng)過去了嗎？轉(zhuǎn)了一圈發(fā)現(xiàn)還是回到了原點(diǎn)，仿佛有一條繩子，一頭系在自己腿上，一頭套在他的指上，無論走到哪里，結(jié)果都是一樣的。

    疲憊了，可還是不想放手。那朵墨***早已在心里扎了根，很深很深，再也拔不出來了。

    清月的手覆上我的眼睛，語氣中帶了分幽怨：“真想把挖出來，還有你的兩條不聽話的腿，最好也給我折了。”手指用力按，眼淚奪了眶蹦出來，我緊咬著唇，只覺得那兩片指甲在眼球上刮了一下，松開了。

    清月道：“我說過不再見你，現(xiàn)在我要履行承諾?！?/br>
    我一震，只見黑暗中亮出兩枚銀針，“等等，你要做什么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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