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卷(44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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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遠箏看著他起身,片刻后又繞過屏風回來,懷抱著一張箜篌。 他一怔,隨即想到那年中秋,兩人泛舟湖上,一身胭脂色的少年疊跪在一湖月色下,和著弦音唱了一首《少年行》。 撫琴的少年灑脫不羈,明明氣度矜貴,卻又帶著落拓俠氣。 若非要追溯何時情起,興許就是那時了。 故地重游,本該奏一首舊曲,可惜你我俱非少年人了。邵云朗笑了笑,帶著薄繭的纖長手指撫過琴弦,又道:幸而年少綺念如今盡數(shù)成真,心上人便是身邊人,今日便再為顧公子奏一曲鳳求凰 他狡黠的眨眼,你聽聽這握著天下權(quán)柄的手,彈出的曲子與舊時又有幾分不同? 作者有話要說: 小五:一曲千金,能抵債嗎?(〃▽〃) 小顧:原來打的這個主意不行!▼_▼ (昨晚有事回家晚了,以為能收完尾巴可是太困了,抱歉久等啦!晚上還有?。?/br> 48.第 48 章 年號是在回程的馬車上擬定的。 顧遠箏起初給他擬了五六個供他挑選, 最后兩人一起定下了晟啟二字。 晟有光明之意,亦有興盛之意,這兩個字被顧遠箏寫在灑金宣紙上, 金鉤鐵劃的落在筆尖, 單單是看著, 都帶著股一往無前的銳意。 邵云朗很喜歡,拿著那紙片在指尖把玩, 盯著那兩個字若有所思, 他此刻躺在顧遠箏腿上, 十分悠哉的晃著腳。 馬車里多余的裝飾被撤了下去, 只鋪了一整張的駝絨毯子, 堆了幾只軟枕,嘰嘰喳喳的嚴靈緒被顧遠箏安排的識字課業(yè)牽絆住,不得已在另一輛馬車上看書習字, 邵云朗頓時覺得耳根清靜了不少。 他腰不好,不僅是因為離開青州前被顧大人討了次賬, 也因為他常年在馬背上打仗,且急行軍時, 五六十斤的甲胄一穿就是一兩天,枕戈旦待這么多年, 腰便落下些許毛病,也沒什么好法子治療, 只能慢慢調(diào)養(yǎng)。 此時煜王殿下躺在毯子上正舒服,連吃東西都是顧遠箏用銀刀切成小塊, 再親手送到他嘴邊,做派可謂是驕奢yin逸。 擬定年號應(yīng)當問過欽天監(jiān),合過你的生辰八字后, 再由禮部定下顧遠箏低頭問:回去后你如何說服禮部? 嘖,合八字根本沒用,慶安是合八字算出來的吧?結(jié)果呢?邵云朗哼笑一聲,淺色眼瞳中有幾分嘲意:回京后,等禮部問起來,我就說是祈福時心有所感,這兩字乃是神明所賜,左右欽天監(jiān)也是順應(yīng)那虛無縹緲的天意,與我這說辭并無不同。 顧遠箏搖頭失笑:殿下如今說起瞎話來,倒是眼睛都不眨一下。 這怎么能說是瞎話呢?邵云朗抓著他的手,湊到唇邊親了一下,這兩字確實是神明所賜。 他一個人的神明。 顧遠箏呼吸一滯,眸中情緒翻涌,片刻后才平復下來,面上有幾分無奈的問:殿下你腰不疼了? 咳,說正事呢。 邵云朗翻了個身,被車里燃著的香熏的有些迷糊,但這味道并不難聞,反而讓他渾身放松下來,像浸在了溫水里。 他頗為好奇的問:你車里燃的什么香?怪好聞的嗯?是檀香么?什么品類的?回頭給我送一份。 顧遠箏再給他遞炒銀杏,他擺擺手說不吃了,要小睡一會兒。他把腦袋挪開,躺到軟枕上去,便覺得那香味淡了幾分,淺淺淡淡的繞在鼻息之間,讓人格外安心。 見他不吃了,顧遠箏便將食盒收了起來,自己執(zhí)卷看書。 看了沒兩行字,顧遠箏突然想起來,他馬車上的香爐,分明撤下去了。 邵云朗聞到的,難道是他的信引嗎? 澤兌對信引并不敏感,以往邵云朗對他的信引有所察覺,也都是在他受傷流血或與他耳鬢廝磨時,像今日這般無事發(fā)生時便能聞到,卻是頭一次。 顧遠箏眸光一動。 難道邵云朗的毒,已經(jīng)解了一部分了? 慶安三十二年,慶安帝在一片罵聲里退位,他在位的最后三個月,親手寫下近百篇的罪己詔,是注定要成為千古笑談了。 新帝邵云朗即位,改國號為晟啟,從他那昏聵的父親手里接過這陳腐的江山,元年伊始便連下了三道詔令,解除了慶安年間對軍隊的多項限制,消息一路加急傳到了邊關(guān),無數(shù)將領(lǐng)淚濕甲胄。 監(jiān)軍所里常年不得與家人團圓的大人們,也紛紛被調(diào)回了中原。 晟啟元年二月,新帝于雍京明和宮舉行登基大典。 即位大典要穿的這套禮服,當屬所有朝服中最復雜的那一套了,平日里基本不會再穿,也只有祭天和祈福時會再拿出來。 里里外外共有七層,最后佩革帶和玉佩時,一眾小太監(jiān)忙前忙后,陶渚的鼻尖都出汗了,絲絡(luò)打了幾次都沒系好。 我來吧。一直靜坐在一旁的顧遠箏起身,抬手示意阿陶將革帶遞給他。 阿陶是頭一次見顧遠箏,也不明白為什么主子要先將這位大人叫來龍宸殿,但隱約察覺到主子與此人關(guān)系應(yīng)當不一般,他抬頭看了一眼邵云朗,等主子說話。 給他。邵云朗言簡意賅。 顧遠箏接過來,修長的指靈活的擺弄著絲絳,三指寬的玉帶束在邵云朗腰上,他將繩結(jié)系穩(wěn)妥后,又轉(zhuǎn)到邵云朗身前,仔細調(diào)整著避膝兩側(cè)的玉佩。 阿陶拿著最后那層玄金色外衫,再一旁候著,又聽邵云朗淡淡道:你們先退下。 阿陶一向聽話,也不多嘴,雙手將托盤畢恭畢敬的放到架子上,和一眾宮人一起小步退了出去,還貼心的帶上了門。 正殿里便只剩下兩人。 顧遠箏注視著眼前俊美威嚴的青年,薄唇一動,輕輕的吐出兩個字:陛下 他知道這一日邵云朗等了許久。 少年時的滿腔仇恨,被朔方原上不熄的烽火打磨錘煉,最終將那個驕矜的皇子鍛造成今日雷厲風行的帝王。 可顧遠箏永遠記得,太學的鴨子窩,那棵梨樹下沒來得及挖出來的冬雪和夜談時他逍遙閑王的舊夢。 當邵云朗帶上象征著至高權(quán)利的九旒帝冕,顧遠箏恍然意識到,只有那少年才是完完整整屬于他的,而眼前人,就要成為整個大昭的君主。 很驕傲,又有些失落。 只是這悵惘的愁緒尚未來得及涌上心頭,便見邵云朗在他面前抬著手臂,緩慢的轉(zhuǎn)了一圈。 顧遠箏不明所以的看著他。 我還有腰嗎?邵云朗問。 顧遠箏一時沒回過神,下意識的低頭又去看邵云朗的腰。 這禮服用料極其考究,為彰顯帝王威儀,自然怎么質(zhì)感厚重怎么來,若是穿的人身形稍微笨重些,此時怕是已經(jīng)臃腫起來了。 但邵云朗腰細腿長,常年征戰(zhàn)鍛煉出的每一寸肌rou都恰到好處的撐起了這身禮服,該細的地方卻一點也不含糊,勁瘦的腰被玉帶一束,身形愈發(fā)挺拔頎長。 顧遠箏喉結(jié)一滑,低聲答道:有。 邵云朗立于架子旁,手指撫過外衫上那精細的紋路和栩栩如生的龍眼,半隱在陰影里的臉有些神色莫測,他道:顧卿,知道朕為何叫人將你先行請過來嗎? 這樣疏離的稱謂,讓顧遠箏心底無端發(fā)緊,他垂眸,正揣測其中或有深意,突然聽到邵云朗輕笑了一聲。 不是我說啊,顧大人心思也太重了。邵云朗向前兩步,湊過來抬起顧遠箏的下頜,叫你先過來,是因為我想讓你做第一個,看我身穿龍袍的人。 顧遠箏一愣。 一會兒大典開始,百官侍立于長階之下,站在最前面的該是你爹邵云朗嘆了口氣,我倒是有意給你升官,可那是你爹,他一日不告老,我也是一日不敢動他啊,所以先把你叫過來,也好看先個仔細。 他說:這是你我一起得來的天下。 話音未全落下,人已被擁進一個帶著白檀冷香的懷抱。 兩人胸膛相貼,心臟的跳動幾乎要融為一體,顧遠箏聲音有些啞的在他耳邊道:陛下。 相同的兩個字,卻是截然不同的情緒了。 兩人抱了一會兒,邵云朗拍了拍他的肩,行了,膩不膩啊顧大人?給我穿外衫,別誤了時辰。 顧遠箏放開他,伸手將那玄金色的九龍袍拿了起來,親手給陛下更衣。 他面上難得有了幾分少年人的羞赧,邵云朗剛才那一番話,竟讓他有種兩人第一次確定彼此心意時的欣喜。 邵云朗張著雙臂,又問:這身龍袍好看嗎? 顧遠箏頷首道:好看。 但是不太方便,好幾層得脫到什么時候?邵云朗搖頭點評道:還是朝服辦事方便,改日可以一試。 顧遠箏: 陛下,你要辦的這個事,它正經(jīng)嗎? 祈明壇下有九十五級臺階,邵云朗一步一步的拾階而上,腳步緩慢而沉穩(wěn)。 他想一步一步走穩(wěn)腳下的路,因為他知道,從此以后他若是行差踏錯,便會有無數(shù)人流離失所、無數(shù)座城池化為荒漠。 他曾經(jīng)為了仇恨,想手握權(quán)柄,然而當他真的得到這權(quán)利,才發(fā)覺肩上早就加諸了更沉重的責任。 幸而他從來不是孤身一人。 最后一步,他站在了高臺之上。 頭頂?shù)纳n穹高而遼闊,站在這里,隱約可見西郊的闌夕山,這些山脈和西南的諸多山脈相連,云蒸霞蔚間,似英魂歸來。 群臣俯首叩拜,其間閃過幾縷熠熠金光,是官袍袖口的精細的刺繡,各色袍袖連成了一片翻涌的海。 三人抬的巨大號角被吹響,低沉的聲音如古神的囈語,宣告了這片江山將要迎來又一位君主。 春風掠過明和宮檐下的鈴鐺,帶起空靈的脆響,又輾轉(zhuǎn)千里,將那聲輕響帶到了遙遠朔方原上。 冰雪覆蓋了戰(zhàn)火留下的滿目瘡痍,然而寒冰之下,春草的新綠已然蓄勢待發(fā)。 作者有話要說: 我又晚了 【滑跪.jpg】 49.第 49 章 搬進龍宸殿之前, 邵云朗命人里里外外的把這寢殿擦洗了一遍,除了某些實在不能置換的擺件,其他的統(tǒng)統(tǒng)換了個遍, 連慶安帝養(yǎng)的花, 也和它們主子一并送到皇陵去。 他將早朝改為四日一次的小朝會, 不上朝時有事可以上奏承云殿,他便在此處理公務(wù)。 朝中對此事褒貶不一, 有人覺得新帝不該如此懈怠朝政, 也有人和邵云朗一樣, 認為早起上朝實在是太過遭罪, 特別是冬天, 住得遠的官員騎馬過來,到了宣政殿都要凍成冰棍了。 不過唱反調(diào)的人也不敢舞到邵云朗眼前去,大家還沒摸準, 什么算是能上報承云殿的要事,于是剛開始幾日, 承云殿還算清靜。 沒想到第一個遞折子的,竟然是顧蘅。 他要告老還鄉(xiāng)了。 邵云朗一目十行的看完那言辭懇切、催人淚下的辭呈, 又偷偷看了眼自稱重病難捱的顧相,頗為不自在的動了動腿。 顧蘅坐在椅子上, 正在喝新下來的龍井,裊裊水汽蒸得顧相面色紅潤, 臉上的皺紋都被茶香薰的開了幾分。 這哪里重病了?! 邵云朗咳了一聲,十分客氣的笑了笑, 顧相是身體不適嗎?朕命太醫(yī)院給您瞧一瞧? 臣多謝陛下體恤。顧蘅將茶盞放下,拱手道:臣并沒什么疾病,只是年歲漸長, 體力也日漸衰退,怕是不能再為陛下效力了。 可是方才顧遠箏還說,老爺子欺負他腿腳不靈便,昨天一套太極拳差點把他拍墻里去 雖說他一直想讓顧遠箏接過顧蘅的丞相之位,但他絕沒有趕人的意思啊,只是如今請辭的折子都遞上來了 邵云朗抬手,示意受在殿門外的阿陶將門合上。 高長的門扉合攏,承云殿內(nèi)只余下他與顧蘅時,邵云朗幽幽的嘆了口氣。 顧相,朕與你說句實話他神色凝重道:昨夜朕與顧遠箏夜談時,說到了如今世家把持科舉的現(xiàn)狀,寒門子弟難以入仕,為求門路大多都做了世家的客卿,長此以往,有才學的人不是掌握在朕手中,而是在世家手里 顧蘅捋著胡須點頭,陛下昨夜什么時候到的相府?臣怎不知? 咳咳邵云朗以拳抵唇,深夜來訪,不便驚擾您 顧蘅端起茶盞喝了口茶,掩住唇角笑意,放下茶盞后,他接口道:老臣知道陛下與犬子的謀算,顧家算不得世家,在京中也沒有姻親,若說牽頭發(fā)動變法,犬子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,只是他如今是個二品尚書,行事難免處處受制,知曉陛下有意提攜他,所以今日,老臣便來主動請辭了。 他能想的這么通透,倒也在邵云朗意料之中,只是邵云朗還有些疑惑,想著便問了出來,您愿意放權(quán)?朕以為您會覺得這事您來cao刀也能勝任。 顧蘅只是微微一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