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苗莞爾一笑，嫣然無方，“殿下或許忽視了一點(diǎn)，女人有時候也是最記仇的?！?/br>
    就算沒換芯子，何苗估摸著原主對李天瑞也愛不起來——李天瑞能為了母命放棄她一次，怎保證沒有第二次？這樣毫無擔(dān)當(dāng)?shù)能浌穷^，何苗不朝他啐唾沫都算好了。

    更何況，她也不算在害他，只是精心編制了一個甜蜜陷阱，好讓他義無反顧地鉆進(jìn)去。一個愿打一個愿挨，誰也怪不得誰。

    太子失笑，“孤若是二弟，或許也會心甘情愿鉆進(jìn)你親手織就的羅網(wǎng)?！?/br>
    隨即抬起指尖，輕輕刮了下何苗的鼻梁。

    這個似贊許又似寵溺的動作，讓何苗一陣心悸。

    她忽然懷疑自己也掉進(jìn)了一只大蜘蛛的網(wǎng)里，綿軟，香甜，麻醉一般地等待吞噬。

    秋狝的消息并未給傅焱帶來震動，倒是二殿下對傅淼一見傾心，卻是他愿意看到的——倘若這樁婚事勢在必行，他自然愿意阿淼嫁給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。

    不過太子回來時說，傅焱的心情未必有外表那樣輕松，他一靠近驛館便聞到極濃重的酒味，驛丞由于要負(fù)責(zé)往來交接，是不許飲酒的，這些空壇子屬于誰，結(jié)果顯而易見。

    何苗懶得理會，看來這位大公子的性子的確不適合當(dāng)家主，便真是讓他放棄愛情，傅家也不適合交到他手里，倒不如成全這個戀愛腦。

    至少他對傅淼的愛意是發(fā)作內(nèi)心，不摻雜利益因素的。世上很少純粹的戀侶，好容易見著一對，就別拆散了吧。

    這廂何苗也沒閑著，她精雕細(xì)琢、搜腸刮肚寫了一封言辭婉轉(zhuǎn)的密信，讓橋香送到何家一位相熟的小姊妹手里，再設(shè)法轉(zhuǎn)交給何妙容，尤其注意別讓竇氏看見。

    那時何妙容已被幽禁了五日，饑餓加上灰心，讓她整個人都神昏氣喪。

    竇氏本來還有點(diǎn)猶疑，但那日從宮中回來之后卻下定決心，實(shí)在也沒有更好的路子，難道因?yàn)槎钕虏豢锨笕?，就讓妙容?dāng)一輩子的老姑娘？權(quán)衡之下，太子良娣許是個不錯的選擇。

    眼下可能會委屈幾年，等熬出頭就好了，貴妃娘娘還說有一種藥粉，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摻在飲食里，等何妙瑛這個無福之人歸了西，太子妃之位可不就是妙容的？

    何妙容聽著這番空中樓閣般的言論，只覺得母親甚是糊涂，何貴妃若真心為她好，怎么還會讓她嫁給死對頭之子，步何妙瑛的后塵？擺明了只是為惡心何妙瑛。

    但，她何妙容畢竟是個人而非物件，難道只能規(guī)規(guī)矩矩聽從擺布，她沒有思想、沒有自己的感情嗎？

    何妙容簡直悲憤難言，無如爹娘都被豬油蒙了心，沒一個真心為她考慮的，這個家待著還有什么意思？

    陪同她受罰的侍女不知何時踅摸著上前，將一封短箋塞到她袖里，悄聲道：“灶下的燒火丫頭方才送來的?！?/br>
    借著窗扉透進(jìn)的微光，何妙容迫不及待辨識起上頭筆跡，是何苗寫的沒錯，倒是她還記得自己。

    何妙容不知不覺竟有點(diǎn)物是人非的感慨，以前她那樣與她作對，一多半是怕她搶奪母親的寵愛，然而如今，卻是這個異母所生的姊姊愿意為她終身大事考慮，多么荒唐可笑！

    侍女見她神情奇異，一會兒悲一會兒喜的，不免有些忐忑，“姑娘，您說太子妃是真心想幫咱們么？”

    何妙容此時也恢復(fù)冷靜，微哂道：“各有所圖罷了?！?/br>
    站在何苗角度，當(dāng)然也不愿東宮多添個人，何況同出一家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，總得講究點(diǎn)面子情，縱有何不快，也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，想想都覺憋屈得很。

    但把自己指給二皇子就不同了，妯娌倆同為姊妹，彼此便有條天然的紐帶，不但能互通消息，一方有何難處，另一方也好支援——當(dāng)然，這是后話，太子與二殿下畢竟立場不同，但只要陛下還在世，彼此最好和和睦睦的。

    想到自己當(dāng)上皇子妃之后一呼百應(yīng)的盛況，何妙容不禁面泛紅光，盡管多日不飲不食，此刻卻忽然有了力氣，提筆便打算給何苗回信。

    侍女看著那封簪花短箋，“可是姑娘，這主意到底冒險了些……”

    堂堂國公府嫡女，使這種下三濫手段去逼婚，未免有些聳人聽聞。

    何妙容冷笑道：“姑母為我想的法子也好不了多少，一樣是下九流，能夠作妻，我什么要當(dāng)妾？”

    聽說秋狝準(zhǔn)許女眷隨行還是何苗提出來的，瞧瞧，她對自己可比姑母上心！姑母張口閉口都是何家的地位榮耀，可爹爹至今仍被人詬病是靠裙帶關(guān)系爬上去的呢。

    要改變命運(yùn)，指望別人是不成的，她還得靠自己。

    次日，何妙容便遣人告知母親，她愿意聽從貴妃之意，乖乖嫁給太子。

    竇氏見她外表柔順，飲食也比之前進(jìn)得香些，于是老懷大慰，本來不打算帶她參加秋狝的，這會子也終于松了口。

    何妙容很克制沒有露出高興神色，只讓娘親帶她進(jìn)宮一遭，有些話她想同姑母單獨(dú)談?wù)劇?/br>
    竇氏不疑有他，根本她就不曾知曉貴妃所做的種種設(shè)計，以為何貴妃會再接再厲，求皇帝圣旨賜婚，讓她的女兒風(fēng)風(fēng)光光踏入東宮。

    何妙容望著母親，心底忽然有淡淡的悲憫。她以為娘親嫁給爹爹是福，如今瞧來，分明是他們錯了——比起何苗那個早逝的母親陳氏，他們的境遇事實(shí)上更糟糕，這一輩子，也不過渾渾噩噩罷了。

    第35章 .  唇   要不，先停下來漱漱口，接著再親………

    何妙容進(jìn)宮商量了些什么, 何苗不得不知。

    何貴妃是個極謹(jǐn)慎的人，縱使腹內(nèi)已有了全盤計劃，可在正式實(shí)施之前, 絕不會和盤托出。一如她在太后壽宴上的設(shè)計——若非誤打誤撞被何苗破了局, 誰都不會想到這位娘娘竟想來個一箭雙雕。

    直到御駕啟程后，何苗才收到何妙容差人送來的一封密信。

    彼時龍輦已到了西山腳下, 貴妃忙于伴君，何妙容才偷空遞來消息, 看來貴妃竟連她也防著，生怕她臨時反悔似的。

    好在, 一切皆如預(yù)期。

    何苗看完了信函便團(tuán)在手心揉碎，順手塞進(jìn)給馬喂食的草料里，來個天衣無縫毀尸滅跡, 至于回信就不必了，因?yàn)楹钨F妃想的法子與她并無二致——不愧是姑侄。

    若非她切切實(shí)實(shí)經(jīng)歷了穿越這檔子事, 何苗簡直懷疑自己是這位娘娘親生的。

    太陽還未下山, 時候尚早，何苗且去找傅淼打發(fā)辰光。葉嬪雖然也得空外出，何苗怕她一見面又問起那房中秘笈的事，想想便頭痛, 寧可省點(diǎn)心好。

    傅淼才從皇帝處過來, 業(yè)已同諸皇子打過照面。盡管這回是李天瑞邀請的她，臉上卻殊無歡喜之色。

    一個男人是真心還是假意，她有足夠的聰慧能分辨出來。二皇子固然是個良人, 可他娶她也不過為了實(shí)際考慮，這樣的政治聯(lián)姻，或許是她既定的歸宿吧？

    何苗執(zhí)著馬鞭過來, “那些臭男人玩他們的，咱們且樂咱們的，傅姑娘，不如你也隨我一道騎射？”

    才跟李天吉偷學(xué)了幾招，何苗迫不及待想出風(fēng)頭，且李天吉給她預(yù)定的弓、箭都已做好，皆依照她的身量打造，對付野豬興許有些困難，射幾只狍子應(yīng)該是夠用的。

    傅淼正要說話，身后一道涼涼的聲音忽然響起，“太子妃盛情相邀，做客人的自然卻之不恭，只是阿淼不通騎射，不如就由我代勞如何？”

    傅淼的身形無端僵了僵，她擅做主張答應(yīng)來圍場，并未向阿兄稟明，但傅焱約略也聽到些消息，所以才會稱病，卻不知怎么又跟來了。

    但這只能給兩人增添無窮無盡的痛苦——她在皇帝面前那樣作態(tài)，已經(jīng)默認(rèn)了這樁婚事，難道還能改悔么？

    何苗留心兩人反應(yīng)，驀地失笑，“好男不與女斗，大公子硬要與我比試，豈非勝之不武，不勝為笑？”

    她吃飽了撐的才去接茬，何苗挽起小姑娘的胳膊，盈盈笑道：“阿淼不通騎射，正好我可以教她，順便給她講些京中風(fēng)土人情，以便她盡快適應(yīng)?！?/br>
    故意瞥了對面一眼，“當(dāng)然，還有二殿下的脾氣喜好等等，我也愿傾囊相授?！?/br>
    傅焱臉上陣紅陣白，既尷尬，又憤怒，他提出賽馬，固然有挽回顏面的意思，但更主要，是不想何苗與阿淼走得太近——那日公然將他們掃地出門，可知這位太子妃生性嫉妒，阿淼姿容又太過出色，或許會遭到讒害。

    如今何苗還特意拿二皇子出來說事，更讓傅焱心內(nèi)如針刺一般：他既怕meimei在皇子府上過得不好，但，若阿淼真與二皇子琴瑟相諧，恩愛篤睦，他卻又難免悵然若失。

    明知道阿淼對他的情義，難道他要拱手將她讓與旁人？

    何苗一激不成，再接再厲，“二皇子的箭術(shù)也是一流，不如咱們現(xiàn)在就看他比試去，也好幫忙喝彩?！?/br>
    傅淼不曾見過這等場面，到底有些怯懼，雖說有欄桿護(hù)著，萬一被野物沖撞了該怎么好？

    何苗笑道：“怕什么，隨行太醫(yī)都在呢，二皇子更不肯見你出事，倘來個英雄救美，陛下順勢賜婚，多好的一樁佳話！”

    她每說一句，傅焱的神色便下陷一分，到最后，已是陰沉得能滴出水來。他驀然抓起傅淼的手，一言不發(fā)帶其離開。

    傅淼掙脫不掉，只能向何苗投以抱歉的目光。

    何苗則完全是看好戲的架勢，她想今晚上沒準(zhǔn)要熱鬧了，一邊是捉j(luò)ian，另一邊則是私奔——戲文里都不敢這樣寫。

    愜意出了會神，何苗方回營帳收拾東西，盡管只是落了個腳，她仍把貼身什物盡量隔開，待會兒這屋子里還不知該怎樣顛鸞倒鳳，她可不想沾染上污濁氣味。

    當(dāng)然，桌上那兩盞香氣幽微的蠟燈就不必動了，畢竟是貴妃娘娘的杰作。

    何苗貓著腰從帳篷里鉆出來，正好撞上李天吉。

    太子見她懷中挾著大包小包，眼角不禁抽了抽，“你也要私奔？”

    何苗心說她想干也得先找個情郎啊，忽然靈機(jī)一動，美目流轉(zhuǎn)道：“是，不知殿下可愿相陪？”

    原本只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，哪知太子唇角微彎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，他說：“好?！?/br>
    何苗一怔，不是還在比賽射獵么？

    太子卻道他已經(jīng)獵好了兩只麂子兩頭鹿在那里，等天晚了命人捎回去即可。至于更多，他也懶得與二弟爭功——明知道李天瑞立意要在今天出風(fēng)頭，不妨讓著他些，省得叫人怨謗當(dāng)兄長的沒涵養(yǎng)。

    何苗立刻來了興致，“那殿下還是教我騎馬吧，前兒那姿勢我怎么都練不好?！?/br>
    若直接夾著馬腹上去，欠缺淑女的文雅，可若側(cè)面踩著馬鐙，對于平衡性實(shí)在要求太高了些——何苗在前世就是踩個高跟鞋都能摔倒的類型，甚至一度懷疑自己小腦發(fā)育不全。

    既然天資不足，就只好勤能補(bǔ)拙了。

    太子嗯了聲，放眼遠(yuǎn)眺，“此地過于擁擠，不如到開闊些的空地去?！?/br>
    他指的是靠近湖泊的一片草坪，彼時日色西垂，鏡子般的湖面投射出瑰麗的幻影，映著草色蒼蒼，仿佛不似在人間。

    何苗心想，真是個天然的約會圣地。

    不過李天吉應(yīng)該純粹從實(shí)用方面考慮，她不該胡思亂想。

    兩人握著韁繩來到湖邊，何苗驀地發(fā)現(xiàn)只帶了一匹馬，這樣還怎么給她演示？

    太子道：“無妨，孤挨著你，邊看邊學(xué)，熟記于心即可，也免得摔倒?！?/br>
    這倒是，何苗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不做他想，眼看著李天吉輕捷一躍，便坐上馬背，她猶豫一瞬，還是坦然抓緊他的手，借助這一拉之力跨上去。

    等身在半空，何苗才覺出異樣來，她若是跟他學(xué)，是不是該坐在后面？然而此刻卻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半靠在他懷里，李天吉的手還隔著衣裳環(huán)抱住她，看似是為安全考慮，但……

    何苗有點(diǎn)囧，“殿下向來都這么教人的么？”

    印象里他并不習(xí)慣與人太過貼近的接觸。

    由于體型差的緣故，太子的下巴幾乎擦著她顱頂，而每當(dāng)湖邊泠泠的風(fēng)吹來，何苗便感覺發(fā)絲會吹到后邊人脖頸上——出門前她應(yīng)該挽個髻的！

    但，不知怎的，她此刻的心情卻并非尷尬，反而格外松弛。在宮中目睹的一切，仿佛都隨著悠揚(yáng)的馬蹄煙消云散，化為塵埃。

    造化鐘神秀，陰陽割昏曉。面對這樣壯美的景象，所有的人事物都變得渺小不已，只余對這等天然奇景的贊嘆。

    何苗忽然明白了李天吉的用意，原來他也看出自己最近多么煩難，所以借騎馬為由，帶自己出來陶冶性情，紓解郁結(jié)——算他有心！

    如此信馬由韁了半日，等何苗顫巍巍從馬背下來，兩股已是戰(zhàn)戰(zhàn)，應(yīng)該是坐久了有些僵硬的緣故。

    太子不動聲色瞥她一眼，“累么，孤幫你揉揉？”

    何苗趕緊推辭，已經(jīng)很像約會了，再加上肢體接觸，她怕她真會入迷。

    腿酸可以忍，腹中的饑腸轆轆卻忍不了，何苗正糾結(jié)是該回去還是讓橋香將膳食送來，就見湖邊不知何時生起了一堆篝火，鐵架子上還攤著幾尾秋魚——應(yīng)該是下午便烤好了的，這會子還帶點(diǎn)微冷，不過口感卻是異常的焦脆，撒上鹽和胡椒粒，分外誘人。

    太子將最肥的一只用鐵簽串著遞過去，一壁閑閑問道：“估摸著多久才會鬧開？”

    何苗跟李天瑞約的是戌時三刻見面，但這人性子急，也許會提早過去也說不定——當(dāng)然，何妙容只會比他更急。

    太子微哂，“你這般肯定他會上鉤？”

    何苗嚼吧嚼吧兩口香脆魚rou，連皮帶骨一起吞下去，嘴里含糊道：“當(dāng)然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