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梔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徐梔愣了半晌，“您別開玩笑?！?/br>
    徐光霽也不耐煩了，“你到底想說什么？”

    徐梔咳了聲，隨口胡編：“我今天看到一個新聞，說有個人在外面生了個私生子，家里人都不知道，結(jié)果那個人死的時候，私生子冒出來搶遺產(chǎn)哎——”

    徐光霽頭也不回，把鍋重新搭上去：“你放心——”

    徐梔松了口氣，老頭領(lǐng)悟力還是高啊。

    徐光霽：“爸爸沒有遺產(chǎn)，爸爸只有房貸?！?/br>
    徐梔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半小時后，徐梔給陳路周發(fā)了一條微信。

    徐梔：【今天才知道，我爸挺能忽悠的，壓根問不出來。】

    陳路周那會兒也冷靜了點，靠在沙發(fā)上拼命回憶連惠曾經(jīng)跟他說過關(guān)于他父親的一些信息，其實跟徐光霽壓根八桿子打不著關(guān)系，連惠口中那男的，就是個渣男，怎么可能是徐光霽這個社恐，立馬回了一條。

    cr：【不是你爸。那個男的挺花的，玩車玩女人，聽說出過車禍昏迷過幾年。你爸沒昏迷過吧？】

    徐梔立馬回過來。

    rain cats and dogs：【每一天都很清醒，活蹦亂跳的?！?/br>
    rain cats and dogs：【你這么說，我倒是想起一個人，你還記得傅老板嗎？你之前不是問我他是做什么的嗎？他以前是賽車手，出過一次車禍，昏迷過三四年。我爸說的。那時候我還很小，沒太有印象?！?/br>
    第95章 明目·張膽

    夜色朦朧地籠罩著整座城市,霓虹勾勒著棱角分明的幾何樓宇，模糊了城市的輪廓。

    連惠把車拐進地下車庫時，在后視鏡里瞥見一個高挺清冷的身影靠著小區(qū)門口的白玉蘭燈柱下,冷風張牙舞爪地割在他臉上,頭發(fā)柔軟地被風鼓動著，卻愈顯他臉上的本就干凈流暢的線條利落冰冷，一身及膝的漆黑羽絨服幾乎隱匿在黑夜里，唯獨脖子上拉鏈拉到頂?shù)陌咨\動服露出一點白。

    連惠也是趁那點白注意到,太陽xue莫名突得一跳,立馬踩下剎車，把車停到路兩邊的停車位上。

    連惠走過去,高跟鞋在空蕩無人的街道上踩得噔噔作響，腳步優(yōu)雅，不急不緩,走進才問一句：“怎么找到我這里的？”

    陳路周沒回答,低著頭，拿腳尖似乎漫不經(jīng)心地在磨著什么，想了半天,只抬頭開門見山地問了句，沒什么情緒，“是傅玉青，對吧？”

    連惠當時腦子里“嗡”地震了下,怔愣愣地看著他。

    *

    而這邊,徐光霽做好飯，端著最后一盤香菇炒青菜從廚房里出來,順手關(guān)上廚房的推拉門，把菜放在徐梔面前,笑瞇瞇地丟出來一句，“是陳路周讓你來問的嗎？”

    徐梔筷子剛伸出去，被他一句話釘在半空中，突然發(fā)現(xiàn)老徐這個人有時候可能真不是笨，是大智若愚。

    “你都知道？”

    徐光霽笑著拉開椅子坐下，不緊不慢地從褲兜里掏出眼鏡布，摘下眼鏡，一邊擦著，一邊說：“你肚子里吧，幾根腸子幾條蛔蟲，爸爸都知道，你以前不喜歡穿爸爸給你搭配的衣服，又怕傷我的心，出了門就脫掉，換上書包里藏的衣服，回家進門前又換上，你真當我都不知道？”

    “這我真沒想到，我以為我藏得挺好的，”徐梔嘆了口氣，放下筷子，“所以，陳路周爸爸是傅叔嗎？”

    徐光霽也跟著嘆了口氣，心里惆悵，也感慨，“事情過去也有點久了，這事兒其實你媽更清楚，你媽以前跟傅叔關(guān)系特別好，我跟傅叔也是因為你媽才認識的，最早我也不太喜歡他，他這個人吧，年輕的時候長得很帥，又喜歡玩車，喜歡他的小姑娘很多，女朋友換得也很快?！?/br>
    “傅叔跟我媽是怎么認識的？”

    “你傅叔家里背景比較復(fù)雜，黑黑白白的，我也不太清楚，我跟你媽剛談戀愛那會兒，認識他的時候，他家里就做些偏門生意，你媽那時候是個大學生，你也知道你外婆身體一直不太好，先天性脊柱炎，身上大小毛病很多。你媽半工半讀，賺了錢不光交自己的學費，偶爾還要寄回去給外婆?！?/br>
    屋內(nèi)很靜，只有父女倆唉聲嘆氣地談話聲。

    徐光霽繼續(xù)說：“你外婆這個人刀子嘴豆腐心，但說實話，我是打從心眼里佩服這個老太太。這會兒和那會兒不一樣，你們這個年代遍地都是大學生，但我們那個年代，吃不飽穿不暖，就算有人考上大學，家里也不當一回事。你媽考上大學后，村子里的人對你外婆冷嘲熱諷，說些讀書無用論的風涼話。不管別人說什么，你外婆還是卯著一股勁讓你媽去上大學?！?/br>
    徐梔一直都知道外婆這個人就是不會說話，情緒表達很直接。

    徐光霽：“你媽上學的時候在一家音像店打工，你傅叔是那里的?？停菚r候就是一家電影譯制廠的導(dǎo)演還是什么大老板，不太清楚。他說你媽聲音條件不錯，問她愿不愿意去配音，工資肯定比這高。你媽就答應(yīng)了，去了之后也就在那認識了你傅叔在傳媒大學的女朋友，也就是陳路周的mama?！?/br>
    *

    “她跟我的聲音很像，后來又跟著同一個配音老師，漸漸的，我們連說話方式和氣息都變得越來越像。但我們兩個性格合不來，她是學建筑的，性格很直爽，有時候碰見一些不入流的大老板，譯制廠的女孩子敢怒不敢言，但她會直接把水潑人臉上，也因此讓傅玉青得罪了不少人，我羨慕她，但是也討厭她?！?/br>
    兩人像兩根木樁，一動不動地站在割裂的冷風中，路燈下頭發(fā)迎風亂舞，表情如初一轍的麻木。

    陳路周兜里的手機一直在震，他掏出來看了眼，是朱仰起，他直接摁了旁邊的靜音鍵，揣回兜里。

    連惠娓娓道來：“但傅玉青很欣賞她，我一度以為他們兩個私底下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(guān)系，跟傅玉青分分合合很多次。直到秋蝶找了男朋友，就是徐醫(yī)生，那時候，我們四個關(guān)系不錯。傅玉青沒什么朋友，身邊都是一些狐朋狗友，唯一一個好朋友就是林秋蝶。秋蝶大約是覺得我鬧了太多次，后來跟傅玉青也不怎么聯(lián)系了，直到我和傅玉青徹底分手?！?/br>
    “理由呢？他劈腿了？”

    連惠：“那時候我想結(jié)婚，他說他沒打算結(jié)婚?！?/br>
    *

    “不結(jié)婚干嘛找女朋友啊，沒想到傅叔以前是個渣男?。∥铱此@幾年清心寡欲的，我還以為他對女人不感興趣呢，“徐梔放下筷子，心里宛如投入一顆巨石，震蕩著，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，“本來還以為傅叔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里是塊樸實無華的璞玉?！?/br>
    徐光霽笑笑，抿了口酒，說得口干舌燥，潤了潤嗓子，繼續(xù)開口：“樸實無華這幾個字跟你傅叔真的沒關(guān)系。”

    “后來呢？”徐梔好奇地問。

    徐光霽抓耳撓腮地說：“后來具體我也不太清楚，大學畢業(yè)我跟你媽就分手了，再到我倆結(jié)婚，中間過了一年多的時間，連惠已經(jīng)消失了很久，你傅叔沒多久就出事了。他以前在譯制廠得罪了不少人，跟人玩車的時候出了車禍，他在醫(yī)院的時候，他父親被抓，那時候你媽因為連惠的事情，他倆也沒怎么聯(lián)系了，我們當時也不知道連惠生了個孩子?！?/br>
    徐梔聽到這，明白過來，所以陳路周是連惠親生的。其實從暑假連惠找她談話那次，她多少也有點感覺，連惠對陳路周的感情很特殊，那時候她沒有多想，哪怕是養(yǎng)母十幾年的感情，也正常，后來仔細回想，連惠對陳路周那種壓抑的期盼和不敢聲張的“母愛”，多少總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。

    作為旁觀者，這樣的秘密或許聽來會令人覺得唏噓。

    徐梔一個沒怎么有共情力的人，在聽到這個秘密的時候都忍不住心寒，而這個秘密的主人卻是那個共情力極高、連看個電影都能哭上好幾天哄都哄不好的陳嬌嬌。

    徐光霽抿了口酒壓壓驚，繼續(xù)說：“你傅叔孩子剛領(lǐng)回來不到一個月就出事了，他媽精神狀態(tài)不太好，就把孩子送進了福利院，等你傅叔在醫(yī)院醒過來再去找的時候，孩子模樣都變了，他壓根認不出來，他去找連惠，連惠氣得打了他幾個巴掌，說再也不想看見他，之后的事情，我就不太清楚了，你傅叔那時候開始性格就變了?！?/br>
    徐梔仔細想了想，驀然覺得有點不太對，“爸，陳路周生日是11月11號啊，我是7月8號，按理說我比他早出生幾個月，如果連惠女士生下孩子消失的話，他出生不是在你們結(jié)婚之前嗎？那應(yīng)該比我大??？”

    “這得問連惠阿姨，我不知道?！?/br>
    “不是，那傅叔這么多年就沒找過他兒子？弄丟了就不管了？”

    *

    “他巴不得！他知道我懷孕的時候，我永遠都記得他那副嘴臉，他連你的生日都記不清楚，”連惠這么多年提起這個人還是無法平靜，恨得咬牙切齒，冷風呼嘯著，臉已經(jīng)凍僵了，也無法讓她冷靜下來，心里的怒火仍舊熊熊燒著，怎么也燒不盡，“你身份證上那個日期，才是你的生日，福利院的檔案都是院長隨便填的。他媽把你送進去的時候，連話都說不清楚，更別提你的生辰八字了?！?/br>
    連惠當時騙他說是為了早上學才改成三月，那幾年政策還沒那么合規(guī)，有很多家長為了提早入學會把身份證上的日期改在前半年。

    道路兩旁靜悄悄，偶爾有車駛過，車燈從他倆身上一閃而過，兩人臉上的表情晦澀不明，頭頂?shù)穆窡?，似乎也走至生命的盡頭，行將就木地忽閃忽閃著。

    “所以呢，”陳路周人靠在燈柱上，兩手環(huán)在胸前，忽然麻木不仁地笑了下，眼神如同死水一般，毫無波瀾地看著她，“他現(xiàn)在想把我認回去是嗎？”

    “不是，是我找他的?！?/br>
    連惠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，陳路周暑假那段日子，瞞著她到處打工掙錢，學費，生活費。這個決定在她心里已經(jīng)猶豫了很久，直到過年那天，陳路周給她打電話，祝她新年快樂，電話里那孤獨的靜寂，讓她這個念頭就如同毒蛇的獠牙，時不時在她鮮血淋漓的生活里，將她刮蹭得皮開rou綻。

    還能比這更差嗎？

    “所以他從來沒找過我，一次都沒有。”

    “別折騰了行嗎？”

    一個二十出頭本該鋒芒畢露年紀的男孩子，眉眼里卻全是掩不住的疲憊和無奈，所有的棱角好像都被生活磨平了。連惠心里仿佛被人捅了個大洞，她知道，同樣，她兒子心里也有那么一個洞，或許他的心里那個洞，再也填不上，永遠填不滿。

    也終于明白，他為什么會那么喜歡那個女孩子。

    徐梔和林秋蝶的性格很像，有時候直白地令人招架不住，哪怕第一次見面，連惠委婉地表示你們還太小，只是沖動。

    她會很直接地告訴她。

    “連阿姨，我和陳路周不是沖動，我是真的喜歡他?！?/br>
    她當時心頭大慟，原來明目張膽的喜歡會顯得不敢聲張的愛，心虛又渺小。

    *

    “陳路周——”

    徐梔推開門，找了一圈，發(fā)現(xiàn)屋內(nèi)燈亮著，窗戶也開著，卻沒人，估計走的時候有點急。

    徐梔坐在沙發(fā)上給他打電話，也沒接，轉(zhuǎn)頭又打了個，還是沒接。

    “朱仰起，你知道陳路周在哪嗎？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，我剛也打他電話，沒接?！?/br>
    “李科，陳路周在你那嗎？”

    那邊聲音顯然一頓，誠惶誠恐地說：“可別，我跟陳路周又不熟，你男朋友不見了，干嘛老問我??？”

    徐梔難得火急火燎：“別鬧了，我真找他。家里也沒人，不知道跑哪去了?！?/br>
    李科這才正經(jīng)起來，“啊，那真不在我這，我在老家呢。”

    徐梔又跟朱仰起要來了姜成的號碼。

    “姜成，陳路周在你那嗎？”

    姜成先是一愣，斬釘截鐵地說，“在，在我這。”

    徐梔心頭頓時一跳，欣喜若狂，兩眼冒光：“那你讓他接電話，我有事找他?！?/br>
    徐梔說完，聽見那邊拿開話筒，隔空毫無演技地喊了兩句，“陳路周！陳路周！啊，他上廁所呢。”

    徐梔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徐梔面無表情把手機往茶幾上一丟，經(jīng)過這次事件，徐梔發(fā)現(xiàn)最“鐵”的還是姜成，打掩護的手法簡直駕輕就熟。

    徐梔先是在沙發(fā)上一邊看電影，一邊等，但心里揣著個天大的事兒，這樣的等待略顯煎熬，難得連電影都沒看進去，直接按耐不住去門口等。一聽見電梯運行或者樓梯間里有腳步聲的聲音，心跳就莫名加快，兩只耳朵就瞬間豎起來，屏氣凝神地死死盯著，奈何每次都落空。

    等到最后，她靠墻已經(jīng)有點昏昏欲睡了，聽見電梯叮咚一響，也沒抱多大希望，下意識抬頭瞥一眼，驀然瞧見那個熟悉高大的身影，人瞬間清醒過來，不等他說話，等待的焦慮已經(jīng)耗干她的耐心，目光冒火地想說他兩句，但是看見他那么堅定、充滿希望的一個人，此刻輕飄飄地站在那，好像一場盛大燦爛的煙火散盡后散落在地上無人問津的灰燼，徐梔就知道他大概是去找他媽了。

    徐梔心疼地走過去，伸手抱住他，原先那句你手機呢，也被她艱澀地吞回肚子里，綿長無盡地在他懷里嘆了口氣。

    陳路周反手將她揉進懷里，心里早已如潮水一般，被淹得死死的，毫無反抗的能力，如果這是另一個深淵，他可能會死在這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屋內(nèi)燈開著，窗簾也沒拉，空調(diào)扇葉在外頭“嗡嗡”作響，電視機里主持人字正腔圓地正在播報著冷清的新聞聯(lián)播——

    “保障性住房將大幅度提升——深入實施新時代人才強軍戰(zhàn)略——“

    兩人幾乎是一邊暴風疾雨、急切地啃咬著對方一邊推開臥室的人，衣物毫無顧忌地扔了一路，陳路周一手扶著她的臉頰一側(cè)，干凈修長的手指插在她烏黑的頭發(fā)，一手摟著她的腰，一路深吻著將她推進臥室里，唇舌在她嘴里一通翻天覆地地攪動著。

    兩人貼著門親了會兒，屋內(nèi)溫度騰然升高，氣息渾濁紊亂，心跳如擂鼓。最后兩人雙雙倒在床上，電視機的聲音隔著厚厚一堵墻，不再清晰，依稀還能聽見主持人刻板冷靜的聲音從墻那邊傳來，嗡嗡作響，與她的心跳混為一體，如擂鼓一般在她耳邊敲打著。陳路周親她耳廓，在鎖骨處停了下來，氣息前所未來的粗重，腦袋埋在她頸項上，額頭抵著，手指已經(jīng)在嫻熟地解她的牛仔褲扣子，詢問似的，似笑非笑著，低低在她耳邊哼了聲，“嗯？”

    徐梔比了個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