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茹說到這里，臉一下子沒了血色，她緊了緊拳頭，“那人身上有松木的味道，我……我聽到了水聲，嘩啦嘩啦的很響，像是瀑布落下那么響……我喊叫了很久，也沒有人來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人嘴里一直喃喃的喚著慧娘……我問他慧娘是誰？他便將我打暈了過去。再次醒來的時候，已經(jīng)在一輛馬車上了，那人不在了，是一個嬤嬤押著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要逃跑，她卻同我說，若是我半道兒跑了，會叫許多人看見。人家一看我的模樣，便知道我被人凌辱了，這樣的話，我只有死路一條。若是乖乖聽話，她會送我回家。”

    “我下了馬車，將黑布條取掉了，這事兒，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，過去了！”

    方茹說的情形，同池時猜想的幾乎差不離。

    那人就是吃定了這樣人家的姑娘，失去了貞潔，寧愿自己赴死，也是絕對沒有勇氣將這種事曝光于天下的，所以他有恃無恐！

    人脆弱的，如馬常睿，苦主死了一干二凈，家中要臉面不會再追究；人堅(jiān)強(qiáng)的，如方茹，為了好好活下去，定是會離開這個風(fēng)言風(fēng)語的是非之地，將這件事當(dāng)做一輩子的秘密。

    不管是哪樣的，他犯下的惡，就像是冬日的一場大雪，等春日到來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。

    這也就是為什么，他專門挑這種門戶不大臉卻很大的人家！

    方茹說著，嘴唇輕顫，她吸了吸鼻子，強(qiáng)行將眼淚給收了回去，然后站起了身，拿起了梳妝匣子，從里頭掏出一個了一個銅環(huán)來。

    這銅環(huán)池時同周羨再熟悉不過了，同馬常睿身上找到的，一模一樣，只不過這個環(huán)上掛著的，是一個二字。

    “這是我換衣衫的時候發(fā)現(xiàn)的，那黑色的遮眼布，叫我阿娘燒掉了。這個給你們吧，希望你們能夠早日抓到那個狗賊。如果可以的話……”

    方茹垂下了頭去，“如果可以的話……罷了……左右我已經(jīng)沒有娘家了?！?/br>
    池時接過方茹遞來的銅環(huán)，輕聲道，“你且放心，便是抓到狗賊了，審案之時，也不會提到你的真名?！?/br>
    方茹眼睛一亮，兩行淚水流了下來，她用手使勁地摸了摸，“謝謝，我便不遠(yuǎn)送了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走罷，咱們回去罷，看看?？低昭袥]有什么新的發(fā)現(xiàn)?！?/br>
    此時說著，最后看了一眼方家的宅院，跳上了馬車。

    周羨揚(yáng)了揚(yáng)鞭子，那馬兒輕快的跑了起來，比起池時駕車，周羨要穩(wěn)得多，便是一盞茶水放在馬車廂里，那也是半分不會灑出水來的。

    見池時不言語，周羨笑了笑，將自己的扇子，插到了池時手中，“你幫我拿著，我不便駕車。這狗賊是柿子撿軟的捏，若是換了一個潑皮滾刀rou一般的小娘子，跟你似的，還不一爪子掀開他的頭蓋骨?！?/br>
    池時一聽，來了精神，“一下子掀開頭蓋骨，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情。人手又不是動物的利爪，得內(nèi)功十分高深才行。說起來，我只卸過人四肢，倒是沒有試過卸頭……”

    周羨一個激靈，感覺頭皮有些發(fā)麻，他是有多嘴欠，方才提起這個話題。池時是精神抖擻了，他整個人都不好了！

    “不過滾刀rou怎么了？滾刀rou就該被欺負(fù)了么？像我有何不好？我倒是希望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力大無窮的，這樣有人欺負(fù)她們，她們就狠狠的打回去！”

    “換做是我，掀開天靈蓋有什么意思？這種人渣，就應(yīng)該一腳踩爆他的臟東西，叫他做了鬼，見到女鬼都要抖上三抖，下輩子投胎做豬，那也是個太監(jiān)豬，方才解氣?！?/br>
    第一九七章 誰穿女裝

    “阿嚏！”周羨打了個噴嚏。

    今年冬天可真冷啊！上下都涼颼颼的！

    “你說這話的時候，自己個不覺得哪兒疼么？池九爺！”周羨說著這話的時候，莫名的有些咬牙切齒。

    “哪有什么？我若是那狗賊，索性揮刀自宮，省得出去害人清白！”池時說著，揚(yáng)起了下巴，挺起了胸膛。

    周羨震驚的打了個噴嚏，“我當(dāng)沈觀瀾自己給自己下毒已是天下第一非常人，沒有想到你竟然更勝一籌！再拋開蠢到閻王都不愿意收的?？?，整個楚王府，竟是只有我一個正常人！”

    “在靈堂上笑的人，哪里正常了？”池時回道。

    如今已經(jīng)是中午，官道上還有京城巷子里的人，開始多了起來。周羨馬車跑得穩(wěn)當(dāng)，幾乎花了之前池時一倍的時間，方才到了楚王府。

    池時一下馬車，便瞧見了靠著門口大柱子打盹的陶熏。

    他昨夜剛剛輪值，一宿未眠，今日一大早，她又叫?？等に?，委實(shí)是過分了些。

    “陶大哥！”池時快步走了上去。

    那楚王府的侍衛(wèi)一瞧周羨駕著車，驚恐得有些踉蹌，他們趕忙三步并作兩步的沖了過來，牽馬的牽馬，牽驢的牽驢，扶人的扶人，好不熱鬧。

    陶熏對著周羨行了禮，跟著他進(jìn)了楚王府，一邊走一邊說道，“池仵作說的地方，我找到了。那家姓賀，家門前被人劃了五條豎線。與那馬家相隔不遠(yuǎn)，那一片我經(jīng)常巡，十分的熟悉?！?/br>
    “賀家的老爺子小有名氣，以前曾經(jīng)寫過一本教女子書，乃是賀家女子家規(guī)。當(dāng)然了，殿下同池仵作應(yīng)該沒有聽過，畢竟他并非什么當(dāng)世大儒?！?/br>
    “不過賀家的女子因?yàn)榻甜B(yǎng)好，許多男子娶妻之時，都以娶到賀家女為榮。賀家這一輩待字閨中的姑娘，只有一位名叫賀書燕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說京城最近出現(xiàn)拍花子，專門拐賣小娘子。那賀姑娘便說，她最近有幾次，都感覺有人盯著她。我猜想她八成就是池仵作你要找的人?！?/br>
    池時同周羨對視了一眼，立馬調(diào)轉(zhuǎn)了頭去，“多謝陶大哥！你算是救了這位賀娘子了?！?/br>
    陶熏笑了笑，“趕巧了而已，?？狄呀?jīng)知曉地方，他駕車帶你們?nèi)?，我便先回去了，陸錦還在家中等我過年，我若是回去得晚了，他該上陶家去鬧了。還當(dāng)我出了什么事?！?/br>
    池時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“那你快些去！下次若是有什么事，還找你?！?/br>
    陶熏的笑容大了幾分，他重重的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快步出了門，翻身上馬，又對池時揮了揮手，方才揚(yáng)長而去。

    這回有?？雕{車，周羨同池時倒是不用爭執(zhí)，上了車去，罐罐便留在楚王府里了。

    “你使喚起人來，倒是不客氣?！敝芰w說道。

    “你使喚起我來，不也不客氣么？今日乃是大年初一，也沒有見你這鐵公雞給我發(fā)俸祿！”

    周羨痛心疾首的掏出昨夜被他捏癟了的金花生，“你還好意思說！我給你一個大元寶，你倒是大方，給我一個空殼花生，里頭連花生米都沒得！”

    池時一瞧，更加鄙視，“你懂什么？那實(shí)心花生，隨便打打就有了。這空心的，除了掂起來輕之外，你可能看出來，它有甚不同……”

    她說著，突然一頓，再看周羨，周羨亦像是頓悟了一般，“我想到了”，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。

    “可以讓你來假扮賀姑娘，然后被人擄了去！”池時搶先說道。

    周羨頓時不干了，“為何是我？你比我矮一些，當(dāng)然你是比較適合扮小娘子！再說了，你不是想同我冥婚嗎？我覺得你比我更像小娘子一些！哪里有我這么高的小娘子！”

    池時指了指自己的臉，“你覺得我這樣的小娘子，會聽見鈴鐺聲，去給人送溫暖嗎？我不會送溫暖，只會送葬?！?/br>
    周羨頓時沉默了。

    雖然他如今已經(jīng)看穿了池時，這人面冷心善，其實(shí)是再好不過的人了。但是，她說得還真沒有錯，他長這么大，就沒有瞧見過板著棺材臉的小娘子。

    就連送葬的，那都是哭哭啼啼，我見尤憐。

    那小孩子，大半夜的瞧見池時男扮女裝的出來，會嚇哭的吧！

    “要不讓?？等ィ　敝芰w憤憤地說道，他堂堂楚王殿下，怎能扮小娘子！

    駕著馬車的?？翟缇吐牭搅笋R車?yán)飳υ捖?，這會兒聽到自己的名字，忙道，“公子，我倒是沒什么！可老常我生得虎背熊腰的，只要不是睜眼瞎子，那都瞧得出來，我是個壯漢啊！”

    周羨一梗，又一次沉默了。

    池時幸災(zāi)樂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不用擔(dān)心裙子太短，露出你的腿毛來。我在京城有繡莊，去里頭給你選上一套，即便沒有合適的，也可以叫繡娘現(xiàn)在做一條，那狗賊晚上才會出來，來得及！”

    “到時候兜帽一戴！雖然胸小了點(diǎn)，但是腰還挺細(xì)的，狗賊一定會見色心喜的，等他撲上來，你就抬腳猛踹，然后他就斷子絕孫了！”

    “你且放心，他便是告到京兆府去，那你也是沒有罪的！”

    池時每說一句，周羨便往馬車壁那靠上一分，他將整個扇子都擋在了胸前，一張臉紅到了耳根子，“你莫不是當(dāng)真想要同我冥婚？”

    池時上下打量了周羨一番，“你幾次三番的提了，我也不是不能接受。不過我不喜歡rou，只喜歡骨頭，等你變成骷髏了，咱們再婚?！?/br>
    周羨見池時眼中有興味，回味過來，憤憤的抬腳向著池時踹去，池時不甘示弱，立馬踹了回去，這馬車就這么大個地方，倒是叫他們兩人打得那叫一個山崩地裂。

    “說定了，今夜你扮小娘子！”

    “你扮！本王爺絕對不會穿裙子的！”

    那出門拜年的人，眼瞅著一輛華麗的馬車飛馳而去，那車體不停的震動著，搖晃著，里頭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音，車廂感覺都要散架了，紛紛搖了搖頭。

    這如今，當(dāng)真是世風(fēng)日下，人心不古，光天化日之下，放眼望去，滿目都是齷齪事！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是夜，天很快就黑了下來。

    在賀家的小花園子里，一個戴著兜帽的姑娘，站在一棵大樹底下，背著教女子書，這是賀家閨閣女子每日必做的功課，風(fēng)雨無阻。

    賀家的姑娘們都出嫁了，這一輩的，只剩下了這么一個幺女賀書燕。

    “女子者……”那姑娘正背著，便聽到門口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鈴聲，一個小童帶著哭腔喚道，“有人在嗎？有人在嗎？救救我！救救我！”

    鈴聲同求救聲都被吹散在了北風(fēng)里，賀家的小角門，嘎吱一聲打開了。

    在那門邊，五道整齊的劃痕清晰可見。

    第一九八章 繡花鞋

    小角門里，走出來了一位姑娘，她穿著一身桃紅色的襖裙，身上披著白色的披風(fēng)，兜帽戴得嚴(yán)嚴(yán)實(shí)實(shí)的，手中還提著一盞鯉魚燈。

    “jiejie，jiejie，求求你救救我阿弟。我阿弟突然暈倒在路邊，我抱不動他！阿爹阿娘都死了，只有我們姐弟二人相依為命，jiejie，jiejie，求求你救救我阿弟！”

    那孩子生得臉蛋圓圓的，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噙滿了淚水，小臉紅撲撲的，一看就是剛剛跑得急了，她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衫，漿洗得還算干凈，但那膝蓋上滿滿的都是泥，看著像是摔了一跤。

    在她的左手手腕上，戴著一個鐵鈴鐺，她說話的時候，手舞足蹈的，那鐵鈴鐺便一晃一晃的，鈴鈴作響。

    “哦，我也抱不動，我去喚人來！”提著鯉魚燈的姑娘說道。

    趴在屋頂上瞧著周羨，聽著下頭池時的話，倒吸了一口涼氣！他低下頭去，一眼睛就瞧見了那鯉魚燈下的羅裙，裙子蓋在腳面，露出了繡著花兒的繡鞋。

    周羨摸了摸自己的耳朵，有些發(fā)燙。

    他同池時白日里打了個昏天暗地的，就差你死我亡了，可誰也沒有說服誰去扮小姑娘。最后還是那賀家姑娘機(jī)敏，說既然那賊人提前跟蹤過她了，那定是知曉她慣穿什么衣，梳什么發(fā)，身量幾何。

    周羨從未那般感謝自己的母親，給他生了一雙大腳，池時不管去了哪家鋪?zhàn)樱颊也坏侥前愦蟮睦C花鞋！這簡直就是救了他的性命！

    他這般想著，又看向了池時的腳，同樣是男子，可是池九他的一雙腳，卻像是女子一般秀氣。

    周羨強(qiáng)迫自己挪開了視線，看向了巷子口，那里黑漆漆的，像是怪獸張大了嘴，欲要生吞一切。

    小童從未想過人會這般說，有些不知所措的撓了撓頭。

    不是說這位賀姑娘人美心善，聽到有人落難，絕對會過去幫忙的么？

    可是她說什么？她……抱不動！

    但小童機(jī)敏，下意識的便抱住了“賀姑娘”的大腿，“jiejie，jiejie，我弟弟只有三歲，他在雪地里躺了很久了，我怕我怕……”

    她說著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，“我怕再不去，就來不及了！”

    “賀姑娘”沒有說話，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提起那孩子的衣領(lǐng)，將她扯了下來，放在了地上，然后抓起了她的小手。小童一個激靈，下意識的抬起頭去想要看她的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