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您請?！?/br>
    欒念掛斷電話又看了眼尚之桃寫的反饋，被她氣樂了。

    第6章

    工作的第一天幾乎一切順心，除了欒念勸她換工作?？缮兄沂钦l？是那個從小練就了好心態(tài)的人，郁悶情緒很快就消散了，只是默默給欒念貼上了“不好惹”、“怪人”、“有點討厭”的標簽。她暗戳戳想，哼，我就不辭職。

    尚之桃回家的時候已近深夜，小區(qū)一片幽暗。身后有拉桿箱的轱轆劃過地面而起的聲音，那聲音一直跟著她，有點像恐怖片。

    她撒腿就跑，跑進黑暗的樓道，一鼓作氣跑上樓，沖進自己的房間反鎖上門。剛脫下連衣裙換上睡衣，就聽到房門咔一聲響，她嚇一激靈。而后聽到拉桿箱的轱轆在屋里發(fā)出一聲輕微的響動，再沒有其他動靜。

    是素未謀面的室友中的一個。

    尚之桃等了會兒，確認他不會洗漱，就穿上大t恤去了浴室，洗澡動作之速，令她自己驚嘆。等她躺在床上之時，那個房間的門開了，她聽到有人走進了浴室。

    第二天一早睜眼，拿著小盆推開門，看到斜對門的門也開了。一個瘦高男孩，尚之桃沒戴隱形眼鏡，看不清他的長相。但還是禮貌朝他笑笑。

    “你去衛(wèi)生間吧，我去廚房。”男孩輕聲說道，轉(zhuǎn)身去了廚房，把衛(wèi)生間讓給尚之桃，也不等她道謝。

    等尚之桃收拾妥當背起包出門，又碰見了他。這回終于看清了，一個書卷氣很濃的男生，看著可比luke和氣多了。

    luke？尚之桃被自己嚇了一跳，大清早就想起那個瘟神？

    “上班嗎？”男生朝她笑笑，主動與她講話。

    “是啊。你也這么早嗎？”

    “對。想去公司跑會兒步?！鄙兄铱戳搜勰猩碾p肩包，上面印著他們公司的logo，哇，那可真是一家好公司。男孩察覺到她的目光，靦腆的笑了：“我們公司也沒那么好，經(jīng)常加班、出差，很辛苦。你呢？在什么公司工作？”

    “凌美。”

    “凌美……我們公司好多廣告都是凌美出的創(chuàng)意?！?/br>
    尚之桃也有些害羞：“但那都不是我做的。”是luke那個瘟神做的。

    她看起來真誠又憨直，惹男孩偷偷望她一眼。安靜來的很突然，二人一直走到公交車站，站在清晨的細雨中等公交車。

    “我叫孫遠翥。你呢？”

    “猛志逸四海，騫翮思遠翥的遠翥嗎？”尚之桃笑著問他。

    “你竟然知道？”

    “我爸教我背過。我叫尚之桃?！?/br>
    尚之桃講完跳上公交車，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朝孫遠翥擺手，與他再見。

    在尚之桃還小的時候，老尚也是費了點心思的，奔著將自己的女兒培養(yǎng)成文學巨匠的目標，每天教尚之桃背詩，給她讀書。尚之桃詩照背，書照讀，慢慢卻變成那個只能扶起一半的小阿斗。沒有天分啊……老尚偷偷對大翟說。

    又是搖搖晃晃的公交車，她翻出書來看。年輕人精力旺盛，哪怕只睡了五個小時，仍能在清晨看起來清爽。她拿著一冊薄薄的商務(wù)英語來看。是在昨天簽合同的時候聽到同批的其他人夾雜著英文對話，有些詞她要反應(yīng)很久才能想起什么意思。突然間就覺得自己與他們相差甚遠，于是到家翻出了工具書。

    有些事情真的很奇怪。

    讀書時候就是那么一方天地，自己做那個中上游，從沒有危機感。工作才一天，危機感就找上門來。尚之桃說不清為什么，大概是欒念那句“我勸你換一份工作”給她的觸動太大。

    公交車上看書效率奇高，她復(fù)習了三十多個單詞，又看了一篇英文詩，結(jié)束之時恰好到站。漫長的公交車時光一點不無聊，甚至還有收獲。

    她將書塞進背包，跳下公交車。身上的杏色衣裙隨動作飄忽一下，頓時就有了幾分少年的翩躚神采來?？觳搅餍窍蚬咀呷?，趕在電梯門關(guān)上之時靈巧鉆進電梯。

    抬眸之時看到欒念，他好像并不意外見到她。笨鳥要先飛，如果笨，還不肯努力，那真是過不了試用期。欒念皮笑rou不笑逗她一句：“人事還沒上班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？”他一句話堵住了尚之桃原本的問早，眼里盡是大大小小的問號。

    “交辭職報告不用這么早?！睓枘盍纤欢a了一句，電梯叮一聲開了，長腿繞過尚之桃，朝辦公室走去。他嘴角掛著一抹笑，看不出是玩笑還是在嘲諷，但那神情都給人壓迫感。

    干。

    尚之桃心里學臺灣電影里的口吻罵了一句。睜眼之時給自己打的那管雞血被欒念兩句話抽干了，突然有點沮喪。默不作聲跟在他身后，又默默拐到自己的工位。別的校招生會接連兩天被高管勸退嗎？

    放眼望去，工位一片安靜。她不到八點就到了，這個時間公司的大部分人還在睡夢中。她翻出第二天的作業(yè)來看，是行業(yè)通識手冊，講一些行業(yè)術(shù)語。

    那些術(shù)語晦澀難懂，尚之桃要邊查閱資料邊理解才能略懂皮毛。等她將手冊翻到一半，終于陸續(xù)有同事來。同批的kitty看到尚之桃有點驚訝：“你好早?。　?/br>
    “今天的資料我有點看不懂，所以早點來?！鄙兄抑钢甘种械馁Y料。

    “今天的行業(yè)通識嗎？”kitty問她。

    “是啊?！?/br>
    尚之桃講完這句是啊，看到kitty奇怪的神情，突然意識到這些對他們來講，應(yīng)該是舊識了。但她很坦蕩，承認自己不懂那并不丟人，臉卻微微紅了。

    kitty的優(yōu)越感更勝了些。職場并不單純，有很多人在入職第一天便將公司的人際關(guān)系摸的很透，自然知道企劃部的校招生未來更有前途，市場部雖然管預(yù)算，但那僅是一少部分人。大部分人還是要去跑會場，做執(zhí)行。用kitty導(dǎo)師的話講：食物鏈底端。

    尚之桃并不知kitty內(nèi)心對她的輕視，她一心放在手冊上，想盡快將這些東西搞懂。甚至lumi到的時候她都沒有發(fā)覺。

    lumi將一杯咖啡放到她桌子上，大大咧咧來一句：“您喝咖啡?！?/br>
    尚之桃嚇一跳，慌忙站起來，被lumi一把按在椅子上：“入職第二天喝導(dǎo)師咖啡的，你算頭一個了??！”北京姑娘嗓門大，又講片湯話，這句格外有喜感，惹的大家笑著站起身看她們。

    lumi卻不當回事，對尚之桃說：“就這樣啊，繼續(xù)保持。改改咱們公司的風氣，雖然我也想嘗嘗我小徒弟的咖啡，但一想到咱們不世俗，我也挺高興?！眑umi是在逗她。她可沒那么多講究，別的導(dǎo)師喝著徒弟的咖啡，背地里吐槽徒弟愚蠢，她可干不出這事兒來。她很喜歡自己這個蠢笨蠢笨的徒弟，傻乎乎的，讓人看著就高興。

    尚之桃嘿嘿一笑：“謝謝lumi?！毙睦飬s習得了，公司文化呢，導(dǎo)師一定要尊敬。就像古時拜師，也講究焚香敬茶磕頭，一日為師終身為父，大概是這么個理兒。

    第7章

    尚之桃記得咖啡的事，第二天一早下了公交車就直接去了咖啡店。她從前沒有喝咖啡的習慣，讀書時也只是在考試時臨時抱佛腳喝那么幾袋速溶咖啡提神。她的想法很簡單，要讓自己的導(dǎo)師喝上自己買的咖啡，讓她在眾人面前抬起頭來。

    她剛付了錢，站在那里等，站的筆直筆直，讓周遭放松的氛圍多了那么一點正式。

    店員喚她：“您的咖啡好了?！?/br>
    “謝謝?！彼齻?cè)過身去拿咖啡，看到了站在收銀臺前的欒念。她有點慌神，忙說：“l(fā)uke早?！倍枷氩黄鹫埨习搴纫槐Х?。

    “早?！睓枘罨亓艘痪洳辉僦v話，尚之桃有點尷尬，也有點害怕，丟下一句：“l(fā)uke再見?！?/br>
    轉(zhuǎn)身跑了。

    連請欒念喝杯咖啡的情商都沒有。

    真的傻透了。

    今天是校招生培訓(xùn)日。

    尚之桃坐在培訓(xùn)教室里看新人培訓(xùn)宣傳片。她以為她會看到雞血的公司發(fā)展史，卻忘記了她是在凌美工作。凌美從來不屑于打雞血，他們更愿意講血淋淋的現(xiàn)實。

    凌美的新人培訓(xùn)宣傳片在最后一part將凌美近十年來校招生的淘汰比例列了出來，看的人觸目驚心。最后還有一行字：“如果你覺得自己不行，那并不丟人。站起身，走出培訓(xùn)教室，你仍能得到兩個月薪水的賠償?！?/br>
    尚之桃想起欒念勸她辭職，此時甚至覺得欒念是為了她好了。

    宣傳片播完了，培訓(xùn)教室一片寂靜。

    tracy朝大家笑笑：“這么凝重倒是不至于，今天的第二個分享有幸請到公司創(chuàng)意顧問、企劃部負責人luke。luke雖然剛剛二十八歲，但他二十二歲就斬獲國際廣告片大獎，被業(yè)內(nèi)譽為創(chuàng)意天才。接下來掌聲歡迎luke?！?/br>
    什么狗屁介紹？欒念皺著的眉頭寫著對tracy濫俗介紹的不滿。

    他可真不是好脾氣的人。

    尚之桃坐在最后一排看他，心想lumi講得對，以后還是要離他遠一些?？伤v的內(nèi)容可真好。他講凌美的創(chuàng)意原則：簡約、高級、溫度、審美，他的ppt也深刻踐行凌美的原則，每一頁都絕美。

    聽他講這些，簡直是天大的享受。

    他又干脆利落，四十分鐘的分享沒有一句廢話，講完了被tracy留在前臺答疑。kitty手舉的最快：“請問luke是單身嗎？”

    大家笑出聲，欒念像沒聽見一樣，面無表情說道：“下一個問題?！彼钣憛捲谶@樣的場合開不合時宜的玩笑，浪費所有人的時間，等同于謀財害命。

    “那請問公司允許內(nèi)部同事談?wù)搻蹎?？”另一個同事問。

    “公司不禁止員工戀愛，但有兩個個原則：不是上下級關(guān)系、不在利益相關(guān)部門?！眛racy回答這個問題，然后啟發(fā)大家：“難道大家就沒有專業(yè)的問題要問luke嗎？機會難得?！?/br>
    大家都安靜下來。

    尚之桃倒是有很多問題，可她不敢問欒念。怕他當眾勸自己離職，那簡直太難堪了。于是低下頭去在本上標記出來，想著回去問盧米。

    欒念看著臺下坐著的人，突然對這屆校招生有點失望，連個有鋒芒的都沒有，最慫的那個快把頭埋進膝蓋了。朝tracy聳聳肩，轉(zhuǎn)身走出了培訓(xùn)教室。

    尚之桃那時并不知道工作大概就是這樣，如果你錯過了最佳的提問時機，再等就很難了。等她結(jié)束了培訓(xùn)回到工位，lumi已經(jīng)去會場了。她坐在工位上繼續(xù)啃上午沒啃完的行業(yè)通識，手邊的紙密密麻麻寫著字。

    尚之桃是有一個優(yōu)點的。

    她寫的一手好字。

    她讀小學時冰城突然刮起一股學寫字的風氣，放了學的孩子們背著書包排著隊去學寫字，毛筆字、硬筆書法，尚之桃這輩子學的唯一一個課外班就是寫字。她學寫字要比別人有韌性，等到初中的時候，寫字風停了，大家都不學了，她放了學還會去老師家里寫字帖。

    所以她的字真的出眾。

    一筆一畫，都有風采。哪怕是隨便在紙上亂寫，也帶著美感。她用一手好字去為行業(yè)通識做筆記，做的認認真真，甚至忘記了吃飯。等她將知識理解了一遍，抬起頭來，才看到月上西天。她抬起腕看時間，晚上十點半，如果快一點，還能趕上末班公交。

    她騰的站起身背起背包向外跑，一陣風一樣消失在辦公室。直到上了公交車，腦子里還是那些晦澀難懂的名詞。atl、btl、ae、brief、pr……很多詞在書本里見過、老師也講過，可真放在工作中又是另外一回事。尚之桃想起kitty，她真的什么都懂，像太陽一樣發(fā)光。

    工作的第一周，尚之桃的頭腦中塞滿了知識，這樣的高頻學習效率遠遠高于在學校里學習。她覺得一切都好，除了欒念。lumi把與欒念對接的活甩給了她，尚之桃推脫自己不行。卻被lumi打斷：“可千萬不能說自己不行，尤其在luke面前。當心他聽到當天就找hr給你辦離職手續(xù)。”

    “而且你要這樣想，連luke這樣的老板你都能搞定。他日還有什么牛鬼蛇神是你搞不定的？對嗎？”lumi給尚之桃洗腦，她做為一個拆二代，在北京四九城里橫行，工作無非就是圖有點事兒干，如果能不用看欒念的臭臉，那簡直太好了。

    “那您是怎么搞定luke的？”尚之桃真心求教。

    lumi噗嗤笑了：“我可沒搞定他，所以你上吧！你等等啊，我先讓頭兒跟他打個招呼，然后你再上?！?/br>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尚之桃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，在內(nèi)部聊天軟件上給欒念發(fā)了一條消息：“l(fā)uke您好，因為我的導(dǎo)師lumi最近要跟廣深城市聯(lián)動的案子，所以讓我來負責企劃部那幾個即將結(jié)束的項目的收尾工作。請您多指教?！?/br>
    她抬起頭偷偷看了眼欒念辦公室，他正坐在電腦前。尚之桃的手心滲出細汗，過了很久，欒念的頭像亮起，他只說了兩個字：“換人?！?/br>
    真是不出意料。

    尚之桃在工作第一周的周五晚上遇到了難題。要求換人還怎么繼續(xù)？她打給lumi，可lumi已經(jīng)身在夜店，在電話里對她喊：“嗨，姐妹！我在過周末！天塌了也周一見吧您！”

    “可那個字……”尚之桃話還沒講完，lumi電話已經(jīng)掛斷了，可字還沒簽，財務(wù)在催。尚之桃獨自說完這句，哀嚎一聲趴在辦公桌上。過了很久才鼓足勇氣站起身來，拿著文件夾去找欒念。他秘書下班了，尚之桃沒法讓秘書傳話，只能自己硬上。

    如果他拒絕簽字，我就把文件夾放到他桌上說我不管了！

    如果他再讓我辭職，我就說你又不是我老板！

    天真的尚之桃在心里寫好了所有與欒念斗爭的腳本，帶著赴死的決心叩響了他辦公室的門。聽到他低沉一聲：“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