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秀云跑過去買一包，夫妻倆直接在路邊吃起來。

    她想想說：“咱們好像每回不是吃大飯店就是紅房子。”

    覺得那個最好，還一定要點rou，難得進城嘛，今天吃起來，炒栗子也甜得很。

    方海牙一咬，剝掉殼說：“咱們好像沒吃過蔥油餅？”

    蔥油餅??？

    趙秀云帶著笑問路邊阿姨，說：“阿姨，我們是來城里玩的，想問問您，哪家的蔥油餅好吃？”

    民風(fēng)淳樸，有問有答，恨不得把他們都領(lǐng)到地方去。

    趙秀云本來還想著晚上又得吃頓好的花錢，結(jié)果餅配餛飩湯，一樣吃得肚子圓圓。

    她不是不知道有便宜東西，只是老想著出門就得吃些家里沒有的，這會吃起來，哪怕家常的東西，味道也差得遠著呢。

    苗苗本來不愛吃蔥油餅，今天舔著手上的油說：“mama明天還做。”

    能得她一句好，那是真的好。

    趙秀云掏手帕給孩子擦手擦嘴，說：“mama可不會做?！?/br>
    她那點手藝，跟人家怎么比。

    方海一口氣吃七個，滿嘴都是蔥花味，說：“又酥又脆，沒個二三十年功夫不行?！?/br>
    還是祖?zhèn)鞯氖炙?，解放前擺攤，公私合營以后才在國營飯店開窗口的。

    吃的時候，是挺香的，聞見他說話這味道，趙秀云不得不皺眉說：“你快別說話了?！?/br>
    禾兒捏著鼻子說：“爸爸臭臭的?！?/br>
    大街上不好拿媳婦怎么樣，女兒還是拿得住，方海故意湊近她哈氣，孩子一邊躲一邊笑，坐在自行車上歪來歪去。

    也不怕摔了，趙秀云握著車把手說：“扶好扶好?！?/br>
    方海在另一邊扶住，慢慢推著車說：“回家吧?！?/br>
    騎自行車帶人，水泥大馬路上還行，拐進土路，禾兒就喊屁股疼。

    夫妻倆下車走路，大的坐在車墊上，小的坐在后面，墊著爸爸的圍巾，苗苗一手拉著jiejie的衣服，一手拽mama的衣角。

    天慢慢黑下來，只偶爾有行人，趙秀云打著手電說：“你看得清嗎？”

    方海夜行山間都沒關(guān)系，說：”嗯，你小心點走啊?！?/br>
    走得慢，天大黑才看到家屬院的光亮，晃得苗苗都快睡著了，禾兒從自行車上第一個跳下來，說：“我感覺自己都不會走路了?！?/br>
    夸張，趙秀云捏她的鼻子沒說話。

    慢慢進院門，門衛(wèi)劉叔探頭說：“小方回來了啊，有你的電報。”

    電報一個字四分錢，要把話講清楚最少要一塊，發(fā)的人可少。

    方海撐著自行車不方便，趙秀云伸手去接，看清地址心里一咯噔，說：“老家來的?！?/br>
    一陣風(fēng)過，方海覺得自己從腳底涼起來。

    第109章 電報          老方家的人摳門啊……

    老方家的人摳門啊, 恐怕是數(shù)著字發(fā)的電報，只有一句話。

    【二九父喪】

    區(qū)區(qū)四個字, 趙秀云估摸著是說公公臘月二十九去世的意思，掐指一算說：“那頭七都過了?！?/br>
    方海顯然沉浸在悲傷中，垂著頭坐在沙發(fā)上，孩子有點被爸爸的樣子嚇到，不知所措地看著mama。

    趙秀云打發(fā)她們倆進房間玩，坐在邊上，握著他的手。

    這雙手前所未有的冰冷, 方海念頭紛雜，眼眶有些紅, 半響才說：“我都想不起來他什么樣?！?/br>
    父親的形象在他這里一向模糊，非要說的話只有暴躁。

    趙秀云對公公也沒什么印象，沉默寡言, 長得不高，對哪個孫輩都不太親近，到點上工、下工，非要說的話, 像個影子，你回頭能看到，但平常不會注意。

    她努力回憶，說：“我隨軍前一年的中秋去送月餅, 他給了禾兒一顆糖。”

    在家的時候, 逢年過節(jié)她都會送東西到婆家的，這是禮數(shù)，但去得確實不多。

    那恐怕也是孩子對爺爺?shù)娜坑∠?，跟mama回公社的時候還連連追問。

    也不知道勾起方海哪件傷心事, 男兒有淚不輕彈，他捂住臉不說話。

    趙秀云再能言善道，也知道安慰沒有意義，只能陪伴。

    方海過會稍微平靜下來，說：“我入伍那年，他也給了我一顆。”

    他那個時候已經(jīng)不是饞糖的孩子，卻一直放在口袋里放到化。也許對吃了一輩子苦的長輩來說，是能送給子孫的最大禮物。

    屋外風(fēng)吹，兩個孩子從房間門縫悄悄往客廳看。

    趙秀云招手叫她倆過來，禾兒乖乖巧巧賴在爸爸懷里。

    方海一用力，兩個女兒一左一右坐在他的大腿，在孩子面前的堅強還是支撐著了他。

    趙秀云問：“要回去一趟嗎？你能請假嗎？”

    方海沉默一會，問：“現(xiàn)在都下葬了吧？”

    他對這些習(xí)俗都不太清楚。

    如果是年二九去世的話，為了過年，恐怕都不會停靈三天，當(dāng)天就發(fā)葬。

    一到下大雪的季節(jié)，老人總是熬不過去。

    想到這里，趙秀云又奇怪道：“阿叔年紀不大，怎么忽然就走了？”

    老家管公婆叫“阿叔阿嬸”。

    方海模模糊糊算，說：“應(yīng)該是六十出頭點?！?/br>
    他記得也不大清楚。

    “屬兔，今年應(yīng)該是本命年。”

    本來是六十大壽的坎，趙秀云都想好了，六月里頭寄件新衣服回去。

    方海怔愣，原來還這么年輕的嗎？

    他想起上次回家探親，看著竟然就快七十的樣子，風(fēng)吹日曬熬人。

    他沉沉嘆息說：“一時半會請不下來長假?！?/br>
    來回少說五天，總得再待幾天吧。

    趙秀云翻日歷，說：“三月底吧，七七按規(guī)矩要上山拜一拜?！?/br>
    不回去，恐怕是樁心病。

    孩子都沉默地看著父母，也知道不是可以笑鬧的時候。

    方海接過日歷看，人家說母子連心，父子也許沒有，年二九那天他過得還挺好的，現(xiàn)在想起來全是愧疚，也不解，更像是喃喃自語說：“才六十啊。”

    這個年紀，在鄉(xiāng)下不大，還是能掙工分的勞力。

    他捏著薄薄的電報，有無數(shù)話想追問，最后帶著惱怒說：“也不寫仔細點！”

    因?。恳馔?？還是什么？

    哪怕花一塊錢，把話說詳細點也好。

    趙秀云說：“估計過幾天還會有信來?！?/br>
    就是慢，老家她最知道，這個季節(jié)雪大得不好走，估計也是等天氣好才發(fā)的電報。

    她料得不錯，正月最后幾天，信就寄到。

    方海第一時間拆開，他的悲傷已經(jīng)緩過去，一目十行掃完，覺得荒唐，郁結(jié)于心。

    趙秀云是晚間睡前才看到的，不敢置信眨眨眼。

    農(nóng)家無閑月，每年這個時候挨家挨戶都要有一個人出義務(wù)工，結(jié)婚的就算一戶，算起來小叔子應(yīng)該是跟父母一起。

    怎么他沒去掃雪，反而叫老父親去，結(jié)果跌一跤，人沒了。

    方海胸膛起伏，即使方川措詞上想把這說成他爸的倔強，但是個人都能看透其中的意思。

    他向來知道父母疼幺兒，哪怕是他對最小的弟弟也多有照顧，但不代表能忍這個。

    他恨恨捏著拳頭，半響捶了一下墻。

    這一下可是實打?qū)嵉模瑩Q方川在，都挨不住。

    趙秀云都嚇一跳，給他上藥，說：“別氣壞自己?！?/br>
    方川就是個肩不能扛，手不能提的，上過幾年學(xué)沒學(xué)出什么，反而是游手好閑地晃蕩，到現(xiàn)在二十五歲都沒能說上媳婦。

    方海寄給父母的錢，多半也被拿去養(yǎng)他。

    對這個小叔子，趙秀云向來是不憚最大惡意的，說：“等回家，再好好收拾他?！?/br>
    兩個人的探親假都批下來，就在三月底，一共有半個月，趙秀云最近已經(jīng)在拾掇回老家的行李。

    總得給各家?guī)|西，還有些長輩，以前是方海一個人在外面，不會有人挑理，現(xiàn)在可不一樣。

    她還給大姐家的外甥和外甥女買了新衣服。

    方海沉默看著手，說：“我當(dāng)年是不是不該送他去上學(xué)？”

    如果不去，方川的心氣不會這么高，也許跟其他兄弟一樣，做個老實本分的農(nóng)民。

    這又是什么話，趙秀云輕輕吹他的傷口說：“我姐也供了我，本來就是他自己有問題?！?/br>
    哪有人上趕著認錯的。

    “再說了?！壁w秀云把藥收起來說，“是他自己讀得不好，能怪誰？”

    別說頭懸梁錐刺股，讀書的時候就是吊兒郎當(dāng)，她婆婆還天天說：“我們小六成績可好了，一準(zhǔn)能上高中。”

    滿大隊的人都知道這大話，后來停課都可惜說方川沒趕上好時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