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主決定登基 第33節(jié)
景曦和她聊了兩句,已經(jīng)知道劉三小姐本名劉擷,是建州劉氏嫡脈三房的姑娘。 景曦早就聽聞,劉氏第二代接管家業(yè)的是二房,大房雖然是家中嫡長子,卻一心沉迷詩文,不理家中產(chǎn)業(yè)。 世家公子精擅詩文為的是裝點門面,但也不能光要面子不要里子——沒人打點家業(yè),全族一起坐吃山空不成? 所以劉氏族長是大房繼承,但家主卻是二房。不過這位沉迷詩文之道的劉族長還真有些天分,如今已經(jīng)是建州當(dāng)?shù)赜忻拇笕?,由他來品評這次燈臺的詩文,倒還真是讓人挑不出錯。 “那兩位是誰?”景曦問。 劉三小姐搖了搖頭:“那兩位我也不知道是誰,不過應(yīng)該是大伯的朋友?!?/br> 景曦連劉氏族長本人都不太關(guān)心,當(dāng)然更不會關(guān)心名氣似乎比他還要弱的人。然而臺上這些建州的讀書人卻仿佛都聽說過他們的尊姓大名,一個個激動的臉色發(fā)紅,有幾個竟然已經(jīng)捂著胸口做搖搖欲墜狀。 或許是聽說有大儒出現(xiàn),越來越多的人朝著臺下蜂擁而來,已經(jīng)擠成了一團(tuán)。景曦越看越想皺眉,悄悄對承影使眼色,示意讓他去找巡檢司的人維護(hù)秩序,免得發(fā)生踩踏事故。 遲來的讀書人還有想往臺上擠的,卻都被劉家的家仆擋住,因為臺上的幾張長桌前已經(jīng)擠滿了人。景曦靠著不錯的眼力,勉強還能看到臺上人群中那個戴著冪籬的謝云殊。 不甘心的讀書人在臺下吵嚷起來,好說歹說都不管用的劉家家仆不得不叫來護(hù)衛(wèi),將他們驅(qū)趕開。 “怎么這樣!”劉三小姐嫉惡如仇,對著自己家的家仆也毫不徇私,“明明把人家吸引過來了,又不讓上去!” 景曦倒覺得很自然。 劉氏幫人揚名的方式,應(yīng)該是來自建州大儒的褒獎,以及劉家書局刊印出的文集。如果當(dāng)真要把整個晉陽的讀書人拉來比文采決出頭名的話,還不如直接下場考春闈來得快。 這話就不好對著怒氣沖天的劉三小姐說了。 “開始吧?!蹦沁吪_上,劉氏族長已經(jīng)開了口。 他聲音不高,中氣也不十分充足。然而他一開口,臺上臺下的讀書人就都安靜下來。 這就是大儒在讀書人心中的號召力。 景曦坐在茶攤上看著,卻只覺得心底發(fā)寒。 一個世家占據(jù)了一地的大部分財富和資源,然后廣蓄婢仆,招攬護(hù)衛(wèi),還能捧出一二大儒,受當(dāng)?shù)厥孔映绨菥囱觥?/br> 那在這片土地上,當(dāng)家作主的到底是景氏皇族,還是世家呢? 世家是齊朝土地上根深蒂固的毒瘤。景曦又想起了宣皇后留給她的這句教誨。 這一刻,景曦心中對世家的忌憚達(dá)到了頂峰。 劉衛(wèi)楚三家,劉氏聲名最盛。 她不能將這三家一起除掉,那樣就是逼著世家造反。但她可以利用衛(wèi)氏楚氏先將劉氏這個毒瘤除掉,然后慢慢削弱世家的影響力。 景曦心下稍安,再抬頭看向臺上。 冪籬垂下的白紗之后,謝云殊輕垂的長睫一閃。 詩以月為題,這一點謝云殊倒是猜到了。畢竟中秋這個題實在太大,而提起中秋,十個有八個文人都會詠月。 往日里謝云殊低調(diào)處事,但他多多少少還是沾上了幾分名士行事的做派。被人譏諷藏頭露尾,謝云殊再好的脾氣,也不大可能全無火氣。 他開頭起的中規(guī)中矩“清輝天外散,蟾臥青冥間?!比欢酉聛礓亯|了沒幾句,筆鋒就是一轉(zhuǎn)“寒魄霜輝冷,氣宇碧霄寬?!?/br> 及至最后一句寫完,謝云殊將筆放下,等仆從過來將他的詩箋直接投入懷中抱著的箱子里,也不讓人署名。 詩箱被抱到屏風(fēng)后品評去了,謝云殊自己在心里將最后一句念了幾遍,總覺得最后一句可能有點過頭。 不過自幼被裴氏族中宿儒培養(yǎng)出來的自信讓謝云殊很快又放下心來。他性格溫和,不代表真的事事謙恭,雖然對外看上去很謙虛且平易近人,實際上他對自己的水平還是自信的。 人雖然多,不過這些讀書人能寫出來的好詩有限。至少能夠讓劉氏族長一眼驚艷的沒有幾個,他是族長,家中做主的卻是二弟,早聽二弟說這次燈臺就是走個過場,其中有一首詩是早就準(zhǔn)備好的,那首詩就是魁首。 劉氏族長是個文人宿儒,就多多少少有點執(zhí)拗和清高。他十分看不上這種公然作弊造勢的行為,奈何身為族長,不能拆族里的臺,盡管坐在這里看詩,臉色卻不怎么好看。 和他一起當(dāng)評委的有兩個,一個姓葉,一個姓武,都是建州當(dāng)?shù)赜忻奈娜?。也都不是寒門子弟,家中有積淀,才能縱容他們一把年紀(jì)既不出仕又不經(jīng)營,整日沉醉琴棋書畫。 “這首不錯?!比~修文將一首詩遞過來,“《中秋旅懷》,最后一句借月思親之意很是真摯,堪為魁首?!?/br> 這首詩就是內(nèi)定的那首,劉氏族長一看,心情更壞了。葉修文不知情,單看這首詩覺得很不錯,但他心里清楚這首詩是準(zhǔn)備好的,先對它看低了三分,含糊道:“好,等看完一并決出前三名再說。” 葉修文一笑:“劉兄啊,你就是太謹(jǐn)慎了點,以我之見,這里的詩倒真有幾個有靈氣的,可惜是未經(jīng)雕琢的璞玉,還要打磨,這首已經(jīng)很不錯了!” “等一等?!币慌缘奈渌鉴櫷蝗淮驍嗔巳~修文的話,“我這里倒有一首,你們看看?!?/br> “寒魄霜輝冷,氣宇碧霄寬……”劉氏族長低聲念道,“倒真是不錯,至少……” 他后半句沒說出來。 ——至少遠(yuǎn)勝出這首《中秋旅懷》! 葉修文默念到最后一句,也是一驚:“這……這未免太狂了!” 垂覽世間事,天下仰頭看。 這最后兩句寫的是月亮,又何嘗不是寫詩的這個人? 他情不自禁地抬眼向人群中掃了一眼,一群人臉上帶著緊張的神色,不安地注視著屏風(fēng)。 很難想象緊張至此的一群人,能寫出這樣高妙的句子。 劉氏族長禁不住感嘆道:“這兩句有燕章公之風(fēng)!” 燕章公指的是有天下名士第一人的裴燕章。這句稱譽一出,劉氏族長就知道不好,趕緊閉嘴,卻已經(jīng)來不及了,因為武思鴻已經(jīng)道:“你說的是,我以為這篇堪為魁首?!?/br> 葉修文心里還是覺得這首詩有點狂,但是他想了想,還是決定不因個人喜好判定——畢竟如此出眾的一首詩,能寫出來的必然也是英才,值得重點培養(yǎng),于是也道:“不錯,劉兄,你怎么認(rèn)為?” 不多時,屏風(fēng)再次開了。 臺上所有人的目光頓時緊緊盯了過去,謝云殊也不例外。 他心想如果不是有一位天降文曲星能壓他一頭,首名再落不到他頭上,那建州劉氏作弊未免也太過分了。 文人大儒當(dāng)然不可能扯著嗓子喊,一旁的書童接過詩箋來,高聲道:“經(jīng)劉公、葉公、武公共同評判,三名是《中秋燈臺賞月有感》?!?/br> 緊接著他把第三名的詩高聲念了一遍,畢竟文無第一武無第二,萬一哪個不服爭吵起來就不太好了。念完之后,書童又高聲朗讀了一遍三位大儒的評價和肯定。 這樣一來,就算有人仍然不服,也不敢公然嚷出來。 “第二名《中秋旅懷》!” 這首詩被念出來的時候,臺上一個月白錦袍的年輕人就愣在了那里。 他旁邊的書生知道他寫的正是《中秋旅懷》,連連拱手,歆羨道:“朱兄大才,小弟敬服!” 書生沒恭維兩句,突然注意到這位朱兄臉色發(fā)青,像是死了爹媽一樣,壓根沒有半點喜色,手尷尬地頓在空中,低聲問:“朱兄,這首難道是同名?” 臺上的人紛紛望過來,朱正錦臉色變了又變,明知道這一站出來可能是笑話,但還是舉起手臂,高呼一聲:“且慢,學(xué)生不服!” 一群人滿頭問號地看過去,屏風(fēng)后的武思鴻已經(jīng)不耐地問:“你是何人?” 朱正錦咬了咬牙,拱手道:“小子朱正錦,這首《中秋旅懷》正是小子所作!” 武思鴻滿頭問號:“你有何不服?”還不等朱正錦回答,他就猜出了什么,差點氣笑出來:“你覺得該給你魁首才能心服不成?” 臺上臺下頓時大嘩。畢竟讀書人講究一個顏面,朱正錦的詩雖然好,卻也沒有到了能把魁首那首《觀月》壓下去的地步——何況大家都聽了,方才剛念完魁首那首詩,寫的是真的高妙——就是狂了點。 朱正錦被無數(shù)眼睛緊盯著,嘲笑聲仿佛近在耳旁,手心里都是汗水,卻只能硬撐著。 他是建州劉氏力捧起來的才子,早就知道這次的魁首該是他的。只要一朝揚名,來日錦繡前程唾手可得,如今好端端不知出了什么變故,自己居然掉到了第二,那豈不是意味著自己馬上要被劉氏放棄了? 他原本家境極好,要不是家道中落,也不至于要依附劉氏,心心念念只等著一個重新出人頭地的機會。錯過了這一次,就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了。 所以他必須得再搏一把。 “笑話!”武思鴻大怒。 “《觀月》是我寫的?!币粋€非常清潤的聲音突然插了進(jìn)來。 眾人下意識沿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,看見了一頂非常眼熟的冪籬。 謝云殊就站在不遠(yuǎn)處,靜靜地問朱正錦:“你有什么不服?” 作者有話要說: 談笑有鴻儒,往來無白丁——《陋室銘》 對不起我拖了小謝后腿,他真的很有文化,沒文化的是我。 謝云殊的詩句化用自《中秋夜君山腳下看月》 [ 唐 ] 無可 洶涌吹蒼霧,朦朣吐玉盤。 雨師清滓穢,川后掃波瀾。 氣射繁星滅,光籠八表寒。 來驅(qū)云漲晚,路上碧霄寬。 熠耀游何在,蟾蜍食漸難。 棹飛銀電碎,林映白虹攢。 水魄連空合,霜輝壓樹干。 夜深高不動,天下仰頭看。 第37章 野望 · 謝云殊涵養(yǎng)很好, 沒有諷刺手下敗將的習(xí)慣,他是當(dāng)真認(rèn)認(rèn)真真在問朱正錦到底有哪里不服。 然而這句話落在旁人耳中就不是這個意思了。 武思鴻一愣,旋即大笑道:“好!果然有‘垂覽世間事, 天下仰頭看’的傲氣!” 在景曦心里,武思鴻是她壓根沒聽過名字的小角色。但在建州當(dāng)?shù)? 武思鴻就是博學(xué)宿儒。 他這一句贊嘆出來, 朱正錦臉色頓時更慘淡了。 朱正錦勉力定神, 不再去看武思鴻,轉(zhuǎn)向謝云殊:“在下朱正錦,不知兄臺尊姓大名, 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?” “兄臺當(dāng)不起。”謝云殊淡淡道。 他一看朱正錦的頭發(fā)用發(fā)冠束起,就知道對方肯定已經(jīng)及冠。謝云殊今年年方十七,比對方年紀(jì)小,當(dāng)然不能被稱一聲兄臺。 緊接著他又補了一句:“是否以真面目示人,與你何干?方才你說不能心服,有何處不服?” 謝云殊刻意忽略了朱正錦對他姓名的發(fā)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