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月映芙蕖 第72節(jié)
足可稱一句菩薩面容閻羅的心。 韓大人旁觀的心底發(fā)憷,見世子爺出牢房后稍許駐足,他一顆心頓時便提上了嗓子眼兒。 不過幸好,陸玨眼下并不為找誰的麻煩,只是接過隨從遞上的濕帕子擦干凈手,又著人匍匐伺候換了一雙干凈的鞋。 從這兒出去便要回府,若將鞋底血污帶了回去,怕是會嚇到那小嬌氣包。 韓大人暗自松了一口氣。 走出大理寺大門踏上馬車,陸玨背靠著軟枕閉目養(yǎng)神,途中路過一家糕點鋪子,嗅著空氣中的甜香,又教人去買了兩袋新鮮糕點。 回到淳如館正值午時。 時下天暖宜人,往常這時候婉婉多半在午睡,他提步進屋卻沒見人,隔間里,臨月正忙著收拾婉婉的衣裙、配飾。 陸玨將人召來,問:“她去哪里了?” 臨月垂首立在跟前,一時倒被問得支吾,“回爺的話,奴、奴婢不知,太太出門時沒教我們跟著,只帶了茂華一個人。” 婉婉去什么地方,會不帶貼身婢女只帶茂華,陸玨霎時間無需深想便已猜到。 夫妻之間朝朝暮暮,多少有些心有靈犀。 他周身氣息一霎微妙起來,變得稍許凝滯,未曾多言,踏出門在廊下吩咐長言,冷聲道:“帶她回來?!?/br> 臨月尚且不明所以,瞧著世子爺邁步進書房,背影都好似透著寒意,心底不由得為自家姑娘擔憂起來。 小半個時辰后。 婉婉和茂華、長言一道回淳如館,臨月忙從廊下迎上去,想開口說兩句卻被婉婉抬手制止了。 她并沒心思同憂心焦灼的臨月先通個氣兒,站在書房門口稍整理了下心底的萬千心緒,便徑直提步踏了進去。 里間長案后,陸玨背靠著寬大的椅背,人幾乎整個深陷進去。 他微微低垂著脖頸,眼睫也低垂,教人看不清神情,只覺周身都縈繞著一股異常地寂靜而沉默的氣氛。 像是溫水冷卻過后結了冰,變得冷硬鋒利,教人不敢靠近。 面前的長案一角扔著一支折斷的狼毫,藕斷絲連地躺在桌案上,墨汁濺上底下的案牘,也染臟了陸玨的右手。 “夫君……” 婉婉在桌案前一步之遙停下來,低低地喚了他一聲,嗓音細細地帶些孱弱柔軟的渴望,試圖撼動他。 但沒有回應。 陸玨仍舊只是坐在那里,甚至連眼睫都不曾顫動一下,只有右手還沒干的黑色墨跡順沿著指尖流淌下來,無聲滴在地板上。 婉婉喉嚨間有些發(fā)澀,沒再出聲兒,只靜靜地望著他。 她知道他在生氣。 氣她自作主張又一次觸及他的禁區(qū),氣她不懂事地非要去追根究底他的過往。 先前修補先夫人玉佩那時他想必就已經不悅了,只不過面對她時,他選擇了克制和隱忍,未曾顯露分毫。 而這次,婉婉大抵觸及了他最不愿意示于人前的逆鱗。 自幼親眼所見、親身經歷了生母的滿腔怨恨和瘋魔無常,那樣的母親會對他說什么、做什么,婉婉想都不敢想。 他如今對生母做何感想,婉婉也不敢妄加猜度。 婉婉還記得原先聽云茵無意中提起過,他幼時五歲原該被送往弘文館讀書,卻因先夫人執(zhí)意不許,只好作罷。 如今回過頭看,那時的先夫人明明已經逐漸失常,根本無法教養(yǎng)一個孩子,放任侯府的嫡子繼續(xù)養(yǎng)在先夫人身邊,是不是也意味著侯爺對他的放棄。 先夫人的苛責、侯爺的缺失、寒冬落水的疏忽與怠慢…… 一時間,婉婉原本無法理解的事情全都有了答案,她眼底冒出無數翻涌不停的酸楚,需要掀起長睫極力向上看才能克制忍住。 她心里猶似被人反復拿針在扎,扎透了,為他疼的千瘡百孔,沒一處地方是好的。 窗外的風吹動流云,遮擋住了太陽,室內倏忽黯淡下來。 婉婉在長案前站了良久,眨眨長睫,將眼里的霧氣遮掩下去,這才提步繞過長案走到他的椅子旁。 她一聲不吭地牽起他的手,從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,開始仔仔細細擦他手上的墨汁。 但擦著擦著,眼睛里不聽話地落下豆大一滴淚,溫溫熱熱地砸在陸玨的手背上,緊接著第二顆、第三顆…… 他的手臂僵了下,那些眼淚就像珍珠鼓點,每一下都敲擊在他心上。 女孩子輕輕的抽泣聲也像無形的線鉆進陸玨的耳朵里,絲絲縷縷地纏繞住他,織成一張網,包裹住他滿腔怒意。 柔軟的武器。 陸玨內心壓制不住的陰暗戾氣在她面前毫無用武之地,不舍得打、不舍得罵,連句重話都不舍得對她說出口。 胸膛沉沉起伏了兩個來回,靜默片刻,他還是只能抬起長睫看上去,去看她濕潤染紅的眼尾和沾滿淚痕的臉。 “哭什么?” 他嗓音淡淡的,明明還是冷的,卻又有些無奈,好看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蹙起來,像在看一個不聽話闖了禍的小孩兒。 婉婉的眼睛里凝著流不盡的淚,長睫一動便有水滴砸下來。 她吸了吸鼻子,連帶著單薄的雙肩輕輕顫動,語不成調地對他說:“我……我只是想離你更近一些……” 因為太喜歡了,滿心滿眼都是喜歡。 所以不光占有著他的現在,還憧憬著和他的將來,以及試圖將他的過去也填補上她的足跡。 她很有些莽撞,莽撞而直白地徑直朝著他的心墻里闖,教他猝不及防。 陸玨的手背都快要被她的眼淚燙傷了。 他簡直無計可施,只好反手握著她軟軟的柔荑,將墨跡斑駁的手帕扔了,五指收攏,將她拉到腿上抱著。 陸玨抬手去擦她眼下的淚痕。 但她的眼睛向來是個源源不竭的泉眼,怎么都擦不干凈,片刻就沾濕了他的手,教他莫名從心底里生出一股子抑制不住的躁動。 窗外的風吹得人也煩躁,將原本沉下去的戾氣重新翻上來,在胸懷中翻騰不止,沖得人心口發(fā)疼。 束手無策有時候就能將人變得粗暴。 婉婉什么都不知道,依戀地靠過來抱住他,把臉埋進他頸窩里輕輕地抽泣,她的眼淚也像是種蠱毒,教他煩躁,也教他著迷。 衣領被淚水打濕,粘膩地貼在脖頸。 陸玨眉頭不自覺的皺起來,忽而勾起她的下巴,垂首用薄唇封住她的眼睛,伸出舌尖將她眼下一滴晶瑩的淚卷入了口中。 常日那么甜的小糖豆,眼淚原來也是苦澀的。 婉婉怔怔地,一時連滿腔的心疼都忘了,長睫掃過他的唇瓣,呆呆地感受著他將她滿臉的淚痕全都吻凈。 他的動作從最初的輕柔,逐漸變得粗重而失控,放在她腰間的手掌倏忽用力收緊,掐著腰將人抱成跨坐的姿態(tài)。 直到衣衫垂落在地,裙子皺成一團堆疊盛開在他腰間,難解的心衣被強硬撕出一條口子,婉婉才終于后知后覺的從怔忡中回神過來。 此時正值天光明亮,白晝照出滿室荒唐。 陸玨滿腔的戾氣,不似往日溫柔,兩人交頸相擁時,他身上沾染的淺淡的血腥氣教婉婉有些害怕,于是本能地抗拒、推卻。 雙手抵在他胸膛,婉婉眉尖蹙起的弧度惶然無措。 她想從他腿上下來,卻被牢牢禁錮住,五指的力道好似恨不得將掌中一把纖纖細腰折斷,迫使她迎向他。 陸玨重重的咬她不聽話的耳朵,眸中晦暗深不見底,像是教訓又像是命令地告訴她:“繼續(xù)哭?!?/br> 哭吧。 既然哭了,就讓她一次哭個夠、哭個徹底,便算作對她莽撞的懲罰。 書房中氤氳的書卷墨香漸漸染上迷亂的旖旎氣息,窗外一陣風吹過,荷塘里的芙蕖花立在水面顫顫巍巍,脆弱得楚楚可憐。 檐下焦急的等候云茵與臨月,雙手交握身前捏出了一手又一手的汗,屋里每傳來一次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細弱哭求聲,她們倆就揪心一次。 后來又有什么東西碰掉在地上,砸出一連串悶悶的響聲。 世子爺委實是生了大怒了。 她們不必親眼目睹,只需要看到自外歸來的茂華,壓根兒沒等主子回頭發(fā)落便自己先去領了三十個板子,大抵就能猜出來姑娘的處境。 這可怎么好? 兩人怕極了也心疼極了,怕屆時看到滿身傷痕的婉婉,心疼她那么細皮嫩rou的,哪里經得住男人的手勁兒落在身上。 頭頂的太陽眼看從正中移落到了屋脊上,屋里傳出的哭聲已然變得沙啞無力。 云茵干站不住,索性把心一橫,正打算去浮玉居請老夫人前來庇護婉婉時,卻聽屋中所有的動靜終于偃旗息鼓。 昏黃的日落余暉照映下,桌案上的筆架、硯臺、文牘凌亂掉落一地。 風吹不散滿室頹靡,陸玨的面容卻已重歸平靜容和,唯有額際頸間灼熱的汗在他沉寂的神情上留下了放縱的痕跡。 婉婉被男人用薄毯裹在懷里,腦袋無力的靠在他肩頭,狠狠哭過之后,眼睛和鼻尖、臉頰全都紅成了一團。 她沒有半分力氣,只能軟軟依靠著他,單薄的脊背隨著呼吸淺淺的起伏。 嗓子哭得沙啞,她閉著眼說不出話來,過了很久很久之后,才抬起手指,有氣無力地在他胸膛上畫出一句話。 她問他:“你還在生氣嗎?” 作者有話要說: 第70章 · “你還在生氣嗎?” 婉婉的指尖輕飄飄、軟綿綿的落在他胸膛上,寫完了便覆上來,貼在他心口的位置,她沒有更多力氣了,可還是在試圖朝他靠近。 她的掌心溫熱,能將最冷硬的冰塊兒都融化開。 更遑論,陸玨本就沒法對她真的冷下心來。 于是環(huán)在她腰間的手臂收攏,再收攏,將她朝他的胸懷中禁錮過來,陸玨沒有說話,只微微垂首,用下頜輕輕蹭了蹭她的額角。 方才他對她不好,很惡劣的懲罰。 不僅把她弄哭了,還一直教她哭得不得停,由著她幾近溺水的難受,看著浪潮一次又一次淹沒她,半分都沒有顧念的憐惜,相反甚至覺得快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