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月映芙蕖 第66節(jié)
“今日準你歇息,快睡覺?!?/br> 他說著拉過里側(cè)的被衾給她蓋好,兩指揪了下婉婉噘起的小紅唇,隨即將手掌覆上她的眼睛。 婉婉纖長的眼睫在他掌心輕掃了幾個來回,他一直沒有拿開手,她只好消停下來。 等她乖乖閉上長睫,陸玨這才起身出了寢間。 耳邊傳來他起身時衣料的摩挲聲,婉婉乖得很,倒沒有睜眼偷看,光溜溜窩在被衾里,腦子里卻忍不住暗自猶疑: 夫君怎的如此不為所動,難不成自己的魅力,就只維持了婚后這么短短一段時間? 堂堂盛京第一美人,此時略覺得有些受挫。 這廂陸玨出寢間后,徑直進了書房。 他沒教人燃燈,一個人借著廊下些微的燭火走到書案后,靠進寬大的太師椅里,沉靜好半會兒,還是俯身從一旁的小立柜里拿出了那個紅色的小瓷瓶。 頭疾。 發(fā)作起來簡直頭疼欲裂,像是有千百只爪子在腦海中抓撓一樣,隨著時日漸長,藥效也顯而易見地在退步。 如今每次服藥,其實都聊勝于無。 陸玨靠著椅背閉目養(yǎng)神,偌大的書房一片寂靜,窗外偶爾有婢女小廝來往走動的聲音傳進來,隔著一扇窗,倒如同隔著兩個天地。 他眉心凝起淺淺地折痕,教痛楚折磨地久了,腦海里便又開始不停地浮現(xiàn)出幼時的諸多片段。 冰冷刺骨的湖水、站在岸邊惡意含笑的少年,還有死氣沉沉的庭院和終年苦澀的濃重藥味兒…… 陸玨記憶里昏暗沉寂地屋子里,床榻上的女人面容憔悴,但那雙眼望向他時,永遠帶著瘋魔一般地期許與難以掩飾的怨恨。 那怨恨興許不是對他,而是對她自己。 那女人就如同一只啼血而亡的鳥,既憎惡自己無能為力,又憎惡自己心甘情愿地妥協(xié),生下他,本身就是她最憎惡可又心甘情愿去做的一件事。 陸玨腦海里翻天覆地地攪動,經(jīng)年累月下來,他卻已經(jīng)幾近習慣,在黑暗中閉目塞聽,始終連呼吸都不曾紊亂過。 不知過了多久,茂華打從廊下路過,這才察覺里頭有人,提著燈籠進來,燭火點燃,陸玨神色霎時恢復淡漠,再不見半分端倪。 “爺,這么晚了還沒休息,可要小的在外間值夜?” 若逢世子爺漏夜伏案處置公務,茂華從來都是親自值夜,絕不會偷懶假手于人,若沒有這份細致,現(xiàn)如今淳如館的管事也不能落到他頭上。 陸玨嗯了聲,指腹輕捻眉心,總歸睡不著,便教茂華將昨日南地送來的鹽務疏議謄本拿了過來。 如今太子婚事已定,前些年皇帝曾派遣太子親自巡視過南地,此回鹽務改革,皇帝想必會愿意聽聽太子的見解,若得圣心,便能將南地兩江十三道州府收入囊中。 * 翌日天邊才露出一點魚肚白,婉婉就醒了過來,照例還是在夫君的懷里,可她昨晚睡得早,也不知道他是何時來就寢的。 陸玨今日難得還在熟睡,往常這時候他總只是抱著她在養(yǎng)神而已。 婉婉望著他清晰利落的下頜線,眼珠滴溜了下,正打算湊上去甄別一下他是不是在假寐,剛動了下身子,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有點不舒服。 腰上異常的酸痛,小腹吊著的感覺不太妙,怎么像是月事臨至了? 但理應不是這幾日的啊…… 婉婉蹙著眉有些狐疑,輕手輕腳地探進被窩兒里摸了下,她整張臉頓時都難堪起來。 “怎么了?” 頭頂忽然傳來低沉沉一聲,婉婉的眉頭一霎就皺得更深了。 陸玨被懷里窸窸窣窣的動靜弄醒,垂首只瞧她縮在被窩里,臉上染了一層難以啟齒的紅,又悄悄挪動著身子遠離了他方寸。 他并不懂女子的難處,但好像也猜到了,遂坐起身掀開被子看了眼。 婉婉夜里睡覺黏人,所以不止染到了被褥上,還有陸玨的寢衣也沒能幸免,她不敢看更不敢貿(mào)然動,又不是頭回來葵水,出這樣的岔子很有些羞人。 “夫君……我不是有意的……” 把他身上弄臟了好大一塊兒,婉婉聲音細細弱弱,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兒。 陸玨一時沒言語,先抬手拉響了銀鈴喚云茵與臨月備水進來伺候,回過頭,又將手掌覆在她小肚子上摸了摸。 “痛不痛?有沒有哪里不舒服?” 婉婉望著他,蹙眉搖了搖頭。 其實她往??偸菚崆皟商炀秃芡矗嗌倌墚斪鰝€預警,可這回偏毫無征兆了一回,教人措手不及,剛好就在夫君跟前丟了面兒。 婉婉拉一拉他的袖子,“夫君,我一點不痛,你別耽誤了去官署的時辰?!?/br> 清晨的空氣還有點涼,陸玨應著聲兒,倒沒有立刻動身,先拉過被子給她蓋上了。 等云茵和臨月那邊準備好了,他翻身下床,從木架上取來間寬松長袍將婉婉裹著抱進浴間,臨走囑咐云茵,“稍后傳醫(yī)師來給她看看?!?/br> 那么個嬌氣包,陸玨若不費心些,又怎么安心。 早膳時分醫(yī)師便來了,婉婉這回的臉色倒不像是往常那么蒼白,人偎在軟榻里,懶洋洋地在喝一碗紅棗銀耳粥。 醫(yī)師過來隔著方手帕把脈,半會兒,說沒有大礙。 只是婉婉才為新婦,男女初初陰陽調(diào)和后,女子月事稍有不準時并不稀奇。 但怕小夫妻不懂規(guī)矩,醫(yī)師遂又好心地委婉告誡句,“不過往后太太月事期間,還是盡量與世子爺分房而居較好。” 婉婉并沒聽明白更多深意,可弄臟夫君衣裳的事兒,她也不好多問。 這晚上陸玨歸府時,已近月上中天,自從成婚后,他還是頭回忙到這么晚。 提步踏進院門,抬眼瞧見正屋里沒點燈,陸玨遂淡聲問茂華,“她還沒有回來?” 原以為那嬌氣包是在陸雯的如意館、或者老夫人浮玉居玩兒忘了。 然而茂華扯著嘴角笑得有些為難,抬手往西邊一間燃燈的廂房一指,“太太人在院子里呢,只不過……搬到那兒就寢了。” 作者有話要說: 陸玨:教看個病,把媳婦兒看分居了??? 婉婉:謹遵醫(yī)囑,人人有責。 第64章 · 圓月高懸,清涼的夜風中偶爾傳來幾聲蟲鳴,已臨至入夏了。 那小嬌氣包莫不是以為他自制力如此不濟,連她身子不適這幾日都忍耐不了,還特地搬到別處去…… 嘖,倒是個會杞人憂天的小東西。 陸玨唇角勾起無奈的弧度,在廊下駐足片刻,遙遙朝西廂房里暖色的光亮看了眼,再提步,一壁吩咐茂華著人備水沐浴,一壁還是往西廂房里過去了。 寢閣里,婉婉已經(jīng)睡著了,小小一團兒縮在錦被里。 她約莫是這些日子習慣了睡覺抱著他,眼下沒有人抱,只好自己抱了個枕頭,側(cè)著身子,大半張臉都埋進枕頭里。 陸玨憂心她悶著自己,伸手捏著她下頜稍微移了方寸,好歹將她的口鼻露了出來,但才松開,她在夢里不滿地哼唧了聲,又執(zhí)拗地恢復成了原本的姿勢。 睡覺也像是只小貓兒,總喜歡把臉藏起來。 他瞧著忍俊不禁,指尖輕緩理了理她鬢遍蹭地亂糟糟的碎發(fā),還是隨她去了。 只是來看一眼,原來這小嬌氣包沒有他也能睡得很香,先前那些撒嬌耍賴,說不給親親抱抱就睡不著、不舒服的話,果然都是哄人的,專門哄他的寵愛。 小騙子! 但他是何時變得這樣有耐心了? 心甘情愿被小騙子哄,喜歡看她嬌癡纏人,連她越發(fā)嬌蠻時的一顰一笑、不經(jīng)意間噘起的紅唇、說話時綿軟的調(diào)子,在他眼里都無一不可愛。 陸玨骨子里并不是個有耐心的人,甚至本性一點也不溫柔體貼。 世上大多數(shù)人在他眼里和一只螞蟻、一片樹葉沒什么兩樣,這些年輔佐太子,白骨和鮮血鋪就的黨爭通天之道,他并不可能當真如外界傳言中那般清風霽月。 可是唯獨對著她,他總能生出無盡的柔和。 只要看著她,陸玨的心就會軟化。 從最開始狹窄黑暗的鐘家密室,十一歲的小女孩兒,還很小很小,縮在角落里戒備又恐懼,心弦高度緊繃,攻擊性也極強。 陸玨看見她時,就仿佛看見了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幼獸。 起初,他只是想看看她是否能活下來。 可事實證明他是小瞧她了,她是個聰慧又頑強的女孩子,察覺他沒有惡意后,便仿佛將他當成了苦海中一只渡舟。 在那些自顧自閉塞耳目的日子里,她幾乎無時無刻、寸步不離地跟著他。 在旁人、甚至連侍奉陸玨多年的茂華都還無法完全體察他的心思時,她便已經(jīng)能準確分辨他的喜怒,哪怕不說話,也能夠用自己獨特的陪伴,試圖為他消解。 她一直都和別的小姑娘不一樣。 這世上,大抵沒有人能拒絕她的親近,不論是忘記過去前的脈脈無語,還是醒過來后的嬌柔溫軟,陸玨只是也沒能成為那個例外罷了。 他側(cè)身,合衣躺在床邊從背后摟著她歇息了片刻,直等茂華來回稟說水備好了,這才翻身起來。 大抵是慣于容她,陸玨沒打算打攪她的美夢。 只臨走前,抬手在婉婉露出來的一小塊兒臉蛋兒上捏了捏,留下個淺淺的紅印,便算作對她哄人的懲罰。 琉璃盞里明珠流光,滿室重歸靜謐。 * 時下臨近月末,近來諫議院想必事務極為繁忙。 那日之后,陸玨每每早出晚歸,婉婉又是個瞌睡大,睡得早的,是以自分居廂房后,兩人好幾日都沒碰上面。 不過她這幾日也沒閑著。 白天的上半晌,程氏會派嬤嬤來教她盛京里的人情世故,下半晌則是賬房一個姑姑,告訴她怎么看底下人遞上來闔府冊目的玄機。 下頭的人干一行天長日久,一個比一個精,婉婉要是什么都不懂,到時候鐵定會被人做筏子蒙蔽過去。 程氏在這些事上,對她倒的確很盡心。 這日子天氣回暖的很快,先頭碧華說的延暉館那頭張羅納妾那事,前前后后到如今也有小半月了,遂尋了個差不多的日子,一頂小轎將人接進了府來。 婉婉并沒見到人,只是聽聞此事最后還是周氏一手cao辦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