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月映芙蕖 第56節(jié)
陸老夫人很高興,笑得幾乎不見眼,拉著婉婉的手拍了拍,“祖母這可就不留你了,在家里等著你回來啊?!?/br> 倒是婉婉突然應景起來,隔著蓋頭悶悶嗯一聲,又沒忍住帶上了哭腔。 這下子,周遭的人都要笑話她了。 程氏樂道:“這傻丫頭,傷心什么呀,權當往常容深帶你出門玩兒一趟似得,等回來,咱們就是更親的一家人了,多好!” 甭管她是不是真心的,但這話也教人聽來窩心。 婉婉抿唇強自壓了壓,鄭重點了點頭,蓋頭下的穗子隨著動作晃動,云茵忙替她扶了扶。 侯府的排面那必須得是八抬大轎。 儀仗隊伍遙遙擺出去半條街,一路敲鑼打鼓繞了半個盛京城,喧囂聲震天,等重新再停在侯府正門前時,婉婉覺得自己的耳朵都已經不太好使了。 轎簾掀開,外頭照進來一片春光,緊接著有只指骨分明的手伸到婉婉蓋頭下。 婉婉不用認也知道,那是表哥的手。 她懷著滿腔忐忑與歡欣,將自己的小手交到他掌心中,正順勢起身時,卻教通身的行頭限制了動作,冷不丁兒一下子又坐了回去…… 瓔珞環(huán)佩響一串,稍微有一點尷尬。 幸而陸玨五指握緊,牽著手將她拉了起來。 到了門前首先跨火盆。 跨過去的地上鋪了兩個布袋,婉婉便要踩在上頭,走一步,底下人要挪一個袋子到前頭,取“傳宗接代”的寓意。 一直到進了正廳里,拜天地、拜高堂,婉婉隔著蓋頭什么也看不到,反正只聽身旁的嬤嬤指使便是。 等各種禮數(shù)盡都過完,手里的紅纓一動,她與陸玨各執(zhí)一端,他便帶著她,一步一步,聽著耳邊不間斷的嬉鬧聲,走進了洞房里。 喜娘們招呼著端上喜秤,挑開蓋頭,婉婉一抬眼看見了陸玨。 他穿一身大紅喜服,身姿挺拔站在她面前,無端透出幾分妖異艷麗的美感。 教婉婉想起皎皎明月落紅塵,越是清冷沉靜的底色,染上熱烈世俗的筆墨,就越是讓人著迷。 她看著他坐在了身側。 喜娘們上前將二人手腕上的如意帶系成了同心結,而后便有人端著一副碗筷上來,碟子上小小一只元寶。 教習嬤嬤大婚前就教過婉婉。 這環(huán)節(jié)不用太實誠,象征性咬一小點兒,等人家問“生不生”時,配合著說聲“生”就得了。 婉婉那會兒還問過嬤嬤,具體怎么生? 嬤嬤笑得頗有深意,“怎么生這可不是我老婆子能給姑娘開課的,到時候洞房花燭夜,姑娘跟世子爺躺在了一方枕頭上,世子爺自會樂意教你?!?/br> 婉婉聽著“躺一方枕頭上”,當天兀自琢磨得覺都沒睡著。 她睡覺可十足愛粘人,常時若逢陸雯歇在濯纓館,經常睡著睡著就將陸雯擠到了床邊邊。 側目看一眼表哥,也不知道他介不介意啊…… 婉婉心里一時充滿了探索未知領域的緊張、忐忑,當然還有隱隱地期待,她還挺喜歡抱著表哥的,睡覺的時候肯定也很舒服。 最后便是合巹禮。 喜娘呈上酒盞時笑著道:“這是最后一項禮數(shù),姑娘打今兒起便就是世子夫人了,我們幾個恭祝您與世子爺白頭偕老、永結同心。” 那兩只酒盞之間系著根紅繩兒,對應他們手腕上的同心結,行止間需顧念著對方,這就是夫妻間最初的一份牽掛。 兩個人俯身時幾乎額頭抵著額頭,陸玨低聲提醒婉婉,“抿一口就行?!?/br> 他處處都讓著她,稍稍遷就一些,一點點微末的糾纏,都引得周遭的喜娘們掩嘴輕笑了起來。 婉婉嬌羞紅了臉。 房里的禮數(shù)到此便全都了結,喜娘們賀喜退下,云茵立在屋外廊下,一人給封了個沉甸甸的紅包。 外頭還有喜宴要應付,陸玨臨走囑咐她,“禮畢就把吉服頭冠卸了吧,晚上若是累了就先睡,不用等我。” 婉婉一聽就不答應了,怎么能不等? 春宵一刻值千金呢,都這么說,那肯定是有其好處的呀,她要是一個人先睡了那得損失多少? 婉婉不肯。 她執(zhí)拗地沖表哥搖了搖頭,含羞帶怯地道:“表哥,我一個人睡不著,喝酒傷身,你別太晚了,我等你。” 那話聽得云茵與臨月相視一眼,都不禁掩嘴輕笑。 陸玨長眉微挑,略含深意望她一眼,眼底笑意絲絲染開,這才渾似淡然地點頭嗯了聲。 等他一直走出了廊下拐角,婉婉可就端不住了,兩側肩膀迅速以山崩之勢坍塌下來。 她忙招呼云茵和臨月,“快快快,幫我把吉服脫了吧,好重啊……” 床上褥子底下的桂圓花生也硌得她尊臀生疼! 背著陸玨,她就沒個賢惠模樣了,還跟在閨中的小女孩兒似得,嬌氣。 云茵和臨月一齊抿笑上前,一個替她卸頭冠,一個解著繁復的衣扣。 云茵為著方才那句“我等你”夸她:“姑娘今兒做的很不錯,夫妻之間就是溫存最要緊,兩個人關起門來,還要什么矜持禮數(shù)?!?/br> 臨月也道:“對,我瞧世子爺挺受用你的甜言蜜語,今時不同往日,往后你們朝朝暮暮地機會多得是,姑娘且放開了撒嬌纏人的功夫就是,可不必拘著自己?!?/br> 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,婉婉教她們倆攛掇得面紅耳赤,忙不迭地點頭應聲說知道了。 這廂脫了吉服正換衣裙時,云茵想著又委婉問:“嬤嬤先前教姑娘的,洞房花燭夜如何應對,姑娘都記住了嗎?” 婉婉有些不好意思,“記得,嬤嬤說晚上表哥要和我同床共枕,教我睡覺乖一點,不能踢表哥,也不能對他發(fā)脾氣使性子?!?/br> 她說著又不服氣,“jiejie就放心吧,我又不是撒潑打滾兒的小孩子,哪兒能對表哥那樣無禮呢?!?/br> 云茵聽著就知道這還是個糊涂的。 嬤嬤來啟蒙,對著未出閣的小姑娘也不能說太透,她等于是在琵琶遮面的程度上,又只聽了個一知半解,合計起來,連半吊子都算不上。 這關頭且湊合吧,總歸世子爺?shù)綍r候會身體力行教她的。 去到浴間仔仔細細洗把臉,重新?lián)Q過一身輕便的衣裙,婉婉這才算是完全從繁重的殼子里活了過來。 外頭有個小婢女提著大食盒前來,云茵接進來,笑說:“姑娘瞧,世子爺掛念你貪吃,教人送來了吃食給你墊肚子?!?/br> 婉婉確實有些餓了,從早起就沒功夫好好吃點東西,坐在桌邊填飽五臟廟,她靠著窗邊的美人榻,開始消停審視這間喜房內外。 這就是程氏先前為了陸玨大婚,著工匠將淳如館周邊的三個院子合并了過來的樣子,現(xiàn)在的淳如館,規(guī)格上已能與陸進廉的正房呈東西對望之勢了。 不得不說,程氏對陸玨倒是很盡心。 婉婉現(xiàn)下嫁了表哥,這宅子里諸多事情就從旁觀變成了她自己的事,她的感受是不一樣的。 眼下再瞧老夫人當初扶程氏做正室,婉婉似乎就有些明白其中苦心了,無非離不開四個字“家宅安寧”。 試想趙姨娘膝下兩個兒子,自小就是和陸玨爭著世子之位長大的,若再教趙姨娘做了侯夫人,往后宅子里指不定還要有什么暗流涌動。 現(xiàn)下冷淡疏離的自成一派、相安無事,似乎都已經是海嘯過后的寧靜了。 那會兒宮里也派人送了賀禮,皇后當眾給足了靖安侯府體面,但婉婉自己清楚,皇后娘娘還是不滿意她的。 因為大婚前半個月時,老夫人又想教程氏再帶婉婉去一趟宮中覲見的,試圖從中周轉一二,但依然是被皇后堅持回絕了。 可她往后早晚還是要跟皇后相見的,屆時……可該如何自處才好? 婉婉在軟榻上翻了個身,大婚都還沒結束,她的腦子里卻已經好像倏忽一下子被塞進去好多事,有些轉不過來了。 正卡殼不知從何處整理起,卻聽外間有腳步聲傳來。 婉婉忙一個激靈從軟榻上起身,納悶兒表哥怎么這么快就應付完外頭那些鬧酒的了? 這晚上靖安侯府的喜會鬧到亥時方休。 陸玨回房時身上都帶了酒氣,幸而步子還穩(wěn),云茵、茗玉在廊下兩步迎上前打算扶,被他抬手制止了。 陸玨一壁邁步進屋,一壁想起來問:“她下半晌用膳了嗎?” “姑娘……”云茵舌頭打了個結,重新道:“夫人午間用了些點心,后來說不餓,洗漱后便一直在等爺回來呢。” 這廂說著話,兩人一前一后繞過珠簾和屏風。 抬眼一瞧,卻見本該“一直在等人”的婉婉,合衣倒那大紅的被衾上,貓兒似得蜷成一團兒,都不知在夢里和周公暢談了多久人生了。 這就是……她說得等他? 云茵見狀臉上一僵,趕忙兩步繞過陸玨先行到床榻邊,低低喚了兩聲:“姑娘……姑娘……快醒醒,世子爺回來了!” 可這邊湊近了才看見婉婉異乎尋常泛紅的臉頰,她心里不由得暗自扶額。 怎的忘說了一句,方才大小姐陸雯帶著酒壺來找過婉婉,兩個人有悄悄話說,屋里就沒留人,云茵臨出門去之前,就少囑咐一句教她千萬別學大小姐去沾酒。 結果好了,她在大婚之夜成功把自己灌醉了…… 床榻上的新娘子正睡得酣甜,額頭上隱約出了一層細汗,輕易喚不醒。 云茵十分尷尬地看了眼世子爺。 陸玨眼底浮出無奈淺笑,淡聲道:“讓她睡吧,你先去備水?!?/br> 世子爺給了吩咐,云茵這才從腳踏上退下來,臨轉身看一眼婉婉,默默又嘆一口氣。 不是說怪她做錯了事,而是估摸著她明兒早上醒了,想起來這茬兒,怕是自己都要羞愧得沒法兒見人。 定下婚約這么些時候,云茵能看出來她對婚事是十分期待的,每逢嬤嬤來教大婚禮數(shù),她學的比剛醒來那會兒讀書還認真。 這也是她的好處,甭管外頭有多少人笑話她是麻雀飛上枝頭、配不上世子爺,可既然婚事落到她頭上,她就從沒怯過場。 然而這一遭有些出師不利的意思,云茵只盼千萬別影響了圓房就好。 作者有話要說: 婉婉(小心翼翼對手指):我也不想影響圓房呢…… 第55章 · 人一走,屋里靜了片刻。 在外應付大半天,陸玨的酒勁兒早該上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