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月映芙蕖 第55節(jié)
當世有幾個姑娘家能像陸雯這樣子干脆利落,交付一顆心時無怨無悔,斬斷一段感情時,也盡全力做到不拖泥帶水。 陸雯先前想不明白,所以不愿意相信,等教外力推一把,認清了既定事實后,當初的真心亦或是假意,其實并不那么重要。 人的目光永遠要看向前方。 程氏望著陸雯這般說法兒,眼中的擔憂才漸次消弭下去。 “你能想通是最好了,我的女兒,模樣品性樣樣拔尖兒,這盛京城里的好男兒就該隨你挑,何苦把自己框住。” 她說罷默然片刻,不覺又嘆一口氣,道:“外頭人人都看那皇家風光,可實際上呢,若教你姑姑自己說,冷暖自知罷了,你原先那點兒心思但凡不瞞著我,我早該敲打你的?!?/br> “娘……”陸雯沒太大精神再糾纏這些,“過去的事了,您就當女兒一時糊涂吧?!?/br> “是糊涂的很,你個傻姑娘!” 程氏說著抬手戳了下陸雯的額角。 她們母女二人說起話來,程氏雖言語頗有責怪,可滿心都是對女兒的寵愛和疼惜,婉婉在一旁看著,心里很覺羨慕。 她的娘親若是還在世,想必也會這般疼愛她的。 這邊程氏既然難得與陸雯敞開心扉說起話來,婉婉也不好杵在一旁打攪,遂說想去浮玉居看看老夫人,便起身告辭了。 出門在廊下呼吸了口春日的空氣,婉婉心里一點點酸澀很快就被吹得消散殆盡。 她想自己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很幸福了,祖母疼愛,姐妹相親,還有一個天底下最好的、最心儀的表哥,馬上就會迎娶她。 她還有什么好羨慕別人的呢? 父母兄長若在天有靈,一定也會為她高興的。 今日天氣好,云茵陪婉婉特意繞了兩步路去小花園,折了幾支老夫人常日愛的花,帶過去給老夫人做擺件兒。 路上經(jīng)過小道林蔭處,正好碰見兩個婢女,兩人一邊捧著托盤行走一邊在聊閑話。 婉婉只隨風飄過來一耳朵,恰恰便聽到了姜蘊的名字。 權(quán)貴府上做事,知道旁的權(quán)貴人家的事情并不奇怪,只是私下談論旁的閨秀總歸不好,婉婉便止了步子,教云茵去告誡二人勿要多嘴。 片刻后,云茵回來,笑說:“倒沒有嚼舌根,她們說得是現(xiàn)在城里本就已經(jīng)發(fā)生的大事,姑娘不必放在心上?!?/br> 婉婉嗯了聲,倒并沒有多問。 她的濯纓館,根本好似被人單獨下了封印,甭管什么消息總之都傳不到她耳朵里,她也不好奇。 云茵卻是知道的。 原道是大選過后沒幾日,十三皇子在府中聚宴會友,席間大約是酒勁兒上頭,對著幾個狐朋狗友一時耀武揚威,說了些過于成竹在胸的話,言語間對姜蘊也顯輕佻。 原本幾個醉酒之人的渾話,宴席后,卻不知怎的輾轉(zhuǎn)傳到長公主耳中,當下惹得長公主大怒,當場摔了手中茶盞。 十三皇子的母妃原就算不得多受寵,其人常日看著勤勉、端正,卻不想酒后無狀,兩相一看,可不就教人失望至極,皇帝隨即便傳話狠狠訓斥了他一通。 然而長公主那邊呢,長公主與陛下乃是同胞兄妹,自小因母妃出身低微,兄妹倆抱團兒取暖且受了不少冷眼。 兄妹倆在冰冷的禁庭里,稱一句相依為命長大不為過。 后來長公主偶然得了先帝寵愛,先帝好似是突然間想起了自己膝下十九個兒子,唯獨就只有這一個存活長大的女兒,一時恩榮無雙。 meimei風光了,沒有忘記哥哥,明里暗里諸多幫襯,是以后來陛下御極,長公主的榮寵又上一層樓。 這次長公主氣得不輕,聽聞消息便直接進宮面圣,懇請陛下收回如意,還說自己待姜蘊視若親女,絕不愿意教她日后所嫁非人,受盡委屈。 可是已經(jīng)接了皇家信物的姑娘,若是日后又沒嫁入皇家,旁的人家敢娶嗎? 所以進過宮那日之后,長公主為表決心,一氣之下直接帶著姜蘊前往了大金山寺齋戒。 這是哪怕往后青燈古佛,也要退了那玉如意。 皇帝自然不能真的教姜家的女兒因為十三皇子散德行,就吃齋念佛一輩子,先前已派人去請過兩回長公主,但都沒能請回來這尊大佛,一朝長公主,待在那青燈古佛的地方可不成體統(tǒng)。 城中一時便傳開了。 此時隔了大半個盛京城,承乾宮外的朱紅廊柱旁,常喜正緊握著手中拂塵,心里為太子爺捏一把汗。 太子午時應陛下召見踏進承乾宮,到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近一個時辰,殿里絲毫動靜都沒有。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,天家父子不外如是,太子帶傷在身,皇帝若有半分顧念之情,想必都不會召見如此之久。 又等了一盞茶的功夫,正殿大門終于響起一串吱呀動靜。 常喜抬起頭,目光稍亮,連忙不動聲色地頷首迎上去,扶住太子一側(cè)胳膊。 雙手握上去,常喜才察覺自家主子此時邁出的看似泰然自若的每一步,都幾乎用盡了全力。 后背一層冷汗洇濕了里衣與包裹傷口的紗布,蟄得錐心刺骨地疼。 然而對太子而言,這都比不上面對自己父親鋒利的審視與試探時,無數(shù)次的謹言慎行、迂回交鋒更耗費他的心神。 走出承乾宮外的白玉臺,太子站定在春光里,好半會兒才寒聲吩咐常喜,“傳令出宮,前往大金山寺迎長公主回京?!?/br> * 婉婉到浮玉居時,老夫人午間休憩方起不久,正靠著軟榻由小婢女伺候著喝藥。 她抱著一捧桃花進來,放在小幾上,順勢坐到老夫人身邊接過藥碗,“祖母近來身子又不舒服了嗎?” 她心細,每隔三勺便給老夫人擦擦嘴角、喂一顆蜜餞,經(jīng)年累月在跟前伺候,婉婉對老夫人的習慣了如指掌。 老夫人目光慈愛,搖頭,“開春兒換季,我這幅老身子骨經(jīng)不起折騰罷了,歇歇就好了,無妨?!?/br> “您怕我們擔心,每次總都是這樣說的?!?/br> 婉婉稍有些嗔怪,喂過藥后便去尋了老夫人的脈案來瞧,看過之后方才安心下來。 “還不相信我,小丫頭片子!”老夫人抬手輕擰了下她的鼻尖,想起來又問:“淳如館那頭要收尾了,你得空去看過嗎,有什么想改動的,也好早早交代下去?!?/br> 老夫人如今是從心底里已當她是孫媳婦,半點沒遵著婚前避諱的禮數(shù),婉婉自己卻不能不懂事。 她道:“工匠們動手自然是要請示表哥的,他眼界兒一向那么高,能得他親自過目想必是盡善盡美,我哪兒還有什么想頭。” 老夫人輕笑,“對院子沒有想頭,那你這么久沒見過容深了,就不想你表哥?” 好嘛,說這半天,原來在這兒等著呢! 問得這樣直白,老夫人真是老小老小,年紀越長,心態(tài)越小,一點都不復威嚴持重了。 “哪兒有很久,不過才不到大半月罷了……”婉婉蹙著眉嗔道:“祖母……您這樣可教我怎么答,旁的姑娘家都講究矜持呢?!?/br> 那就是如實回答便不算矜持了唄。 所以還是想的。 老夫人喜歡逗她,這丫頭心思簡單,沒有太多彎彎繞繞,待人赤忱,常時一本正經(jīng)的模樣,也招人疼得很。 這廂說著玩笑話,老夫人又朝跟前的李嬤嬤使了個眼色,李嬤嬤隨即卻行退了兩步去隔間,再出來時,手里捧著一只小箱子。 箱子放到婉婉跟前,老夫人隨即將鑰匙交到她手上,說讓她打開看看。 “祖母這……” 婉婉動作頓了頓,她瞧老夫人神色,其實心里就有些猜到,這應是老夫人給她準備的嫁妝。 可她并非陸家女,現(xiàn)在嫁的又是陸家,老夫人原不用費這趟心思的。 鼻尖微微泛出一陣酸,婉婉忙轉(zhuǎn)了下眼珠,忍下去了。 箱子打開,里頭整整堆滿了一箱的賬目、地契、銀莊票號……嫁妝之豐厚,放眼盛京城里也沒幾個官宦閨秀能比得上。 婉婉瞧著瞧著,眼前忽地有些模糊,情緒到底還是忍不住了。 老夫人瞧她垂首吸了吸鼻子,就知道這又要小貓兒掉淚了,趕緊一把將人拉到懷里來摟著哄。 “哎呦,怎的又教大水沖了龍王廟,真是個沒出息的丫頭!” 婉婉埋在老夫人懷里哽咽好半會兒,才抽嗒嗒地道:“祖母,您一定要長命百歲,我往后要孝敬您一輩子的?!?/br> 老夫人說好,語調(diào)帶笑,并不傷感。 旁人家嫁女是嫁到別人家里,她卻是更長長久久留在身邊,老夫人心里只有高興。 又囑咐她,“把鑰匙收好,這是你自己的私房錢,日后連你表哥也不能碰的,知道嗎?” 婉婉伏在老夫人肩上,一時破涕為笑,表哥哪兒會有那個閑心去看賬本兒呀。 作者有話要說: 諸位的喜帖現(xiàn)在送達,明日請于早上九點準時參加女鵝女婿的大婚典禮哦~ 第54章 · 盛春四月中旬,便是靖安侯府喜事的正日子。 濯纓館院里的西府海棠一夜之間開滿枝頭,繁盛地簇擁起了花枝間幾支火紅的圓燈籠,瞧著便是大好的兆頭。 云茵和臨月來來往往地在屋里屋外穿梭,廊下院中盡都是腳步匆匆的婢女小廝。 這邊在準備姑娘出閣,淳如館那頭在cao持著世子迎親,諸事堆疊卻忙而不亂,倒足可見程氏一番本事不俗。 這日婉婉天不亮就得起身。 姑娘家出嫁,要做的準備可太多了,比如打頭一樁開臉兒。 李嬤嬤親自來上手,拿根兒細線,帶著十成十地認真仔細,全方位地剮蹭著婉婉軟嫩的面皮上過了一遍。 她怕疼,面上火辣辣地像在受刑,小臉兒都扭曲了,卻硬是沒出聲兒。 陸雯瞧著便取笑她,“現(xiàn)下倒是忍得一聲不吭了,你也真算是能屈能伸!” 婉婉斜著目光瞧她一眼,臉上也不知是被開臉開的,還是被她說得,反正是紅了一片。 大嫂子周氏忙完一趟進屋來正好聽見,當下打趣陸雯,“你可別笑婉婉,到時候你也要有這么能屈能伸的一回,咱們可都盡等著呢!” 提及這一處,陸雯興致缺缺,笑一笑便不答話了。 因為迎親要走正門,婉婉出閣便是走西側(cè)門。 陸家既是她的夫家,也是她的娘家,陸老夫人便是先作為娘家人,在西側(cè)門等著她,一旁站著的許多婦人的,都是老夫人的本家姑婆。 人多時,一人說上兩句,那陣仗也頗為熱鬧。 但這回送親沒什么好哭的,總歸出門在城中繞一圈兒就回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