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子懷喝著酒, “也沒什么, 就是今日朝堂之上聽了宋大人的話，心有感觸, 這才約先生一起探討探討這個問題?！?/br>
    原來如此, 他是說公子懷不可能平白無故尋他喝酒來著。只是，他今日朝堂上只是覺得有些不妥之處, 便提出來了，其他人包括國君都沒聽進去，沒想到公子懷卻留意上了。

    宋慶有些忐忑, 擺手笑著道：“這只不過是在下的一點愚見罷了, 公子可當不得真?！?/br>
    公子懷皺眉, 反問道：“果真當不得真？”

    “公子的意思是？”宋慶不明白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公子懷索性攤開話題，“本公子覺得宋大人的話很有道理。不知能不能說說宋大人是怎樣的想法？”

    宋慶有些猶豫，說道：“在下只是覺得民以食為天，百姓不種糧食，日子會不會艱難，故而心中不安。若是日后有什么變故，沒有糧食，總會處于被動之中。至于其他的，在下委實沒有什么想法。”

    “沒有其他的想法？這怎么能叫沒有其他的想法？”公子懷側目，試探道：“這難道不是衛(wèi)蘇的陰謀詭計？他推廣出茶樹來，讓婁國上上下下都種茶樹。一旦缺糧就會陷入危機之中?！?/br>
    “這？”宋慶無語，他一向正直，難以理解公子懷的話，“這豈能與衛(wèi)先生相關？衛(wèi)先生只是提議利用荒山種茶樹創(chuàng)……創(chuàng)收什么的，只是后來茶樹之利誘惑得人太過瘋狂罷了。若真是因為糧食有什么危機，那也絕不是衛(wèi)先生能想到的。”

    人豈會預料到這么久遠以后的事？又不是神仙。

    宋慶不相信這些跟衛(wèi)蘇有關，人家衛(wèi)先生也沒有強求百姓種茶樹，這不都是世家貴族們帶動起來的嘛？而且衛(wèi)先生一開始就已經勸過大家了。說了凡事莫要太過，糧食該種還得種，民以食為天之類的話。只是有幾人能聽進去，就算是他自己，記得這些話，可要真正實施扭轉局面卻是千難萬難。

    “若不是衛(wèi)蘇一力推廣，又豈會這樣？”公子懷始終想說服宋慶將這一切的根源都歸咎于衛(wèi)蘇。

    然而宋慶卻搖頭，不肯附和他所說的話，“公子的莊子上種植的茶樹也不算少，可愿帶頭再重新種糧食？趁著現(xiàn)在剛剛開始，止住這股風。相信如果公子懷帶頭，底下的人必然會有所顧慮，會重新考慮種茶樹之事，公子以為如何？”

    公子懷一頭黑線，這叫什么話？他怎么可能是舍棄價值千金的茶樹，反而又去種價格低廉的糧食？他可不是傻子，將到手的利益往外推。他只是不想讓衛(wèi)蘇好過，才想著將一切都推到衛(wèi)蘇頭上，不管將來是否會有不妥，總之提前給衛(wèi)蘇挖坑才是。

    沒想到宋慶這個老頑固，竟然只幫著衛(wèi)蘇說話，反而讓他下不來臺。

    公子懷恨的牙癢癢，今日還想著能找到個同盟，哪里知道宋慶居然全然不懂他的意思，唉！

    宋慶是知道公子懷一直以來見不得衛(wèi)蘇好，衛(wèi)蘇初入婁國，就被公子懷針對，那些小手段卻被一一化解，倒讓公子懷一時間難有進展。后來公子懷也跟著種茶樹，宋慶還以為公子懷將一切放下了，沒想到還在這里等著呢？

    其他世家貴族得了茶樹之利，對衛(wèi)蘇的好感倍增，沒有人不說衛(wèi)蘇的好話的。公子懷一時間竟然找不到一個同盟，心中氣憤之下卻又不得不佩服衛(wèi)蘇果然好手段，能得到所有人都認同，而且他在民間的聲望也日漸高漲。今日國君的話更是肯定了衛(wèi)蘇所為，假以時日，衛(wèi)蘇就會達到一個難以撼動的高度，到那個時候，他就只能眼睜睜看著，再無法與之相抗。

    公子懷與衛(wèi)蘇作對，一開始只不過是因為不服氣，認為衛(wèi)蘇此人沽名釣譽，清高自傲，連國君都不放在眼里。他平日里最討厭這樣的人，故而一開始就讓人為難衛(wèi)蘇，只是偷雞不成蝕把米，自己人反而被氣得吐血，這讓他顏面盡失，從此就記恨上了衛(wèi)蘇。

    這本來就是私人恩怨，算不得什么，只不過，問題卻出在了王子稷身上。

    當初王子稷與公子懷一向不太對付，公子懷才聯(lián)合王子裔將王子稷給打發(fā)到了潁陽學宮清靜了幾年。后來王子稷隨著衛(wèi)蘇一同回來，他與衛(wèi)蘇是師生，兩者關系自然不一般，王子稷就時常去找衛(wèi)蘇，并且在婁國君面前替衛(wèi)蘇說好話。

    衛(wèi)蘇被國君看重，只要衛(wèi)蘇相助王子稷，那么王子稷就有了不小的籌碼，這就讓另一陣營的王子裔和公子懷如鯁在喉了。一旦王子稷勢大，那么王位說不定就會落在他的手上，那時候身為敵對立場的公子懷如何能有好下場？這種事情絕對不能讓它發(fā)生。所以一定要未雨綢繆，衛(wèi)蘇越是順風順水，他就一刻不得心安。

    他要想辦法打壓衛(wèi)蘇，若是實在不行，那就只能謀劃將衛(wèi)蘇趕出婁國。只要沒有了衛(wèi)蘇，王子稷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的機會。

    公子懷琢磨著要不要再將話說明白一點，卻被外面大街上的喧鬧動靜吸引了過去。

    他們所在的雅間窗戶就正對著熱鬧繁華的大街，此時微微敞開的窗戶正好能見到街上的場景。

    不知是誰家的王孫公子，從城外游玩回城，許是想著趕時間，速度快了一些，雖然一路上呼喝著讓人避讓?？墒强傆行袆硬槐阒藙幼髀诵┰S，就是這樣，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被馬帶倒在地。

    那王孫公子看也沒看一眼就風一般的離開了，只是那身懷六甲的婦人這下子只怕生命垂危了。

    路邊的人圍了過去看熱鬧，指指點點議論紛紛，卻沒人能伸手扶助一把。

    婦人捂著肚子，面上表情痛苦，撕心裂肺想要求助，“救救我，救救我的孩子，求求……求求了?！?/br>
    然而，旁人也無能為力，他們也不是大夫，況且這樣的情況，大夫也無能為力了吧。

    “已經有人去找大夫去了，只是這一時半會兒的，也趕不過來啊?！?/br>
    “大夫看病是沒錯，只是，這位嬸子身懷六甲，與一般的病癥可不一樣，依我看，還是請穩(wěn)婆好點吧？”

    “這位大嬸說得對，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肚里的孩子?！?/br>
    眼見著那婦人身下已經見紅，有經驗的人已經察覺到不好，“這可不好說，怕就怕一尸兩命，唉！真是造孽喲！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公子懷冷眼旁觀，這種平民百姓，生死也如螻蟻一般，多一個不多，少一個不少，貴族無人會過多關注一眼。

    本來他也就是看一眼，就沒有太多的興趣了，正想轉回目光，就見到那些看熱鬧的人分散開一條道來。有人吵嚷著大夫來了，他沒想到大夫會來的這么快，正多看一眼卻見一妙齡少女款款走了出來。

    公子懷一愣，心道：這算哪門子的大夫？圍觀的人一開始聽到大夫來了，還慶幸，這婦人有救了。結果看到站出來個不知世事的小娘子，幾乎與公子懷的想法一樣。

    有大娘好心勸說道：“小娘子，這人命關天，你可莫要湊熱鬧。”

    旁人紛紛附和，那少女已經蹲下身去，熟練的給那婦人把起脈來，眾人議論紛紛都阻擋不了那少女的動作。

    “咦？”宋慶也看到了這一幕，疑惑的咦了一聲。

    公子懷轉頭，見宋慶一臉古怪之情，便笑道：“怎么？你認識這小娘子？”

    豈止是認識，他們還一路同行來的婁國呢。宋慶也不好隱瞞，點頭道：“這正是衛(wèi)先生的meimei，衛(wèi)蓁小娘子呢?！?/br>
    公子懷側目，“你說什么？這……是衛(wèi)蘇的meimei？”

    宋慶點點頭，“不會認錯的，雖然她現(xiàn)在少有出來，不過這樣靈性的女子，見之一次就不易忘懷了?！?/br>
    公子懷喝了一口酒，若有所思的點點頭，“說得也是，只是沒想到衛(wèi)蘇meimei竟然懂醫(yī)術么？”他也想起來了，當初國君在濰水邊第一次邀約衛(wèi)蘇時，衛(wèi)蘇不就是拿他meimei來做借口，一直拖了好些年的嗎？

    宋慶捋著胡須笑道：“公子這就有所不知了，此女跟著衛(wèi)蘇在潁陽學宮之時，就曾拜潁陽學宮的溫先生為義父。也是因此，她可是跟溫先生習得一手的好醫(yī)術。當初在潁陽城，她經常為百姓義診，那個時候她就有救死扶傷，起死回生的美名?！?/br>
    宋慶以婁國使者的身份去潁陽學宮，這些事他早就有耳聞，一開始他也奇怪，這世上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女子能學醫(yī)的。

    后來他與衛(wèi)蘇他們一同回婁國，也問過衛(wèi)蘇這個問題。衛(wèi)蘇也只是笑笑道：“我的meimei當然是與眾不同的，她是個完整的個人，喜歡做什么就做什么，我必然會全力支持的?！?/br>
    記得他當時還笑著問了一句，“身為女子，這樣與眾不同，世人難道不會抱有異樣的目光嗎？女子出嫁從夫，到時候夫家會怎樣看她？你雖然身為她的哥哥，護得了一時護不了一世。”

    衛(wèi)蘇很自信的笑道：“此言差矣，若是她的夫君無法像我這般護著她，寵著她，不能同意她做自己喜歡做的事，這樣的人家，呵呵，不要也罷?！?/br>
    宋慶咂舌，衛(wèi)蘇這話簡直就刷新了他的三觀，沒想到他能將自家meimei寵上天。他原本還想著這樣一來，衛(wèi)蓁會不會被衛(wèi)蘇給寵壞了。將來真談婚論嫁，關系著女子一生，若按衛(wèi)蘇這樣胡鬧，誰會與衛(wèi)家結親？

    只是沒想到，他們還在路上之際，提親的便來了，還是邶國的王子，這……實在讓人匪夷所思啊。

    “原來如此，果然是個奇女子?！?/br>
    公子懷的聲音將宋慶從回憶里拉回現(xiàn)實，再看過去時，衛(wèi)蓁已經從身上的布包中掏出銀針開始下針。手上動作不停，一邊開始吩咐道：“情況有些危急，必須馬上采取措施，鐵嬸，去找布來圍起來，七葉，將我的藥箱拿來?！?/br>
    圍觀眾人原本還懷疑，可看到衛(wèi)蓁手法熟練的施針。幾針下去，原本痛苦的婦人逐漸舒緩下來，她意識還算清醒，知道衛(wèi)蓁是在救她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，祈求道：“求求你了，救救我的孩子?！?/br>
    衛(wèi)蓁點點頭，安撫道：“放心，只要你配合好，孩子不會有事的，你也不會有事的?！?/br>
    婦人總算安下心來，眼前這個少女莫名就能給人一種安心感。

    圍著的人竊竊私語起來。不多時，鐵嬸已經抱來了一捆布，吆喝著眾人幫忙搭把手，將婦人以及衛(wèi)蓁圍起來，不讓人見之。

    而七葉也早從馬車上取了藥箱過來，這兩年她跟著主子衛(wèi)蓁，也學會了不少的東西。主子做實驗什么的，都是自己在旁打下手，因此，對于衛(wèi)蓁的習慣早就了如指掌，只須稍有示意，她就知道自己該做什么。

    雖然她是第一次面臨這樣的情況，可看到胸有成竹的主子，她也沒有太過緊張。只要主子在，那就沒問題。

    布搭好，也就沒人能看到里面的情形，有人醒悟過來，有經驗的招呼道：“去，找旁邊的人家借些熱水來?！?/br>
    另外就有人接口道：“我家中就在前面不遠處，家中有熱水，我馬上去取。”

    其余人也都開始幫著去取一些有用的物品，像剪刀啊，干凈的棉布啊，或者幫著維持秩序。一切都開始井然有序起來。

    公子懷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幕，心中卻彎彎繞繞盤算起來。衛(wèi)蘇的meimei，衛(wèi)蓁，想到許暄曾經建議從衛(wèi)蘇身邊的人入手，正好他meimei送上門來，那就從這里著手想辦法。

    想到這里，就打定了主意，想要知道更多衛(wèi)蓁的消息，而衛(wèi)蓁這兩三年深居簡出，根本就打探不出什么來。對面的宋慶了解衛(wèi)蘇兄妹不少，正好趁此機會能套些消息出來。

    第114章

    這邊兩人說著話, 那邊吵吵嚷嚷，只能聽見女人帶著痛楚越來越微弱沙啞的叫喊聲。

    衛(wèi)蓁很冷靜，一邊吩咐著七葉遞手邊的東西，一邊柔聲安慰婦人, “很快就沒事了, 幸好胎兒胎位很正, 不用動大手術。你先歇口氣，配合我的施針，最后一鼓作氣, 好嗎？”

    婦人此時已經痛得麻木了，不過聽到衛(wèi)蓁這么說，她還是點點頭。眼下只有她能救自己的孩子, 也只能相信她了。

    外面的人提心吊膽，也不知道里面的情景, 只希望她真的能母子平安。

    有人拉著大夫過來了，大夫氣還沒喘勻, 聽說是婦人產子，面色已經變了。翹著胡子咧咧道：“真是晦氣，來人也不說清楚, 此事是穩(wěn)婆之事, 拉老夫前來作甚？簡直豈有此理。”

    婦人產子一般被視為污穢晦氣之事，這種事都有穩(wěn)婆接生, 大夫一般是不會沾手的。故而錢大夫才會連連說晦氣。

    眾人還想著大夫能救治救治, 畢竟這是因為驚嚇撞到才會提前發(fā)動, 若是大夫能開方子抓藥, 想來會多兩成把握。

    見大夫要走, 卻被眾人七手八腳的拉住了, “現(xiàn)在里面有位小娘子在救治。萬一，若是有個萬一，大夫救人一命善莫大焉。”

    “小娘子？在救治？”錢大夫聞言一愣，什么樣的小娘子？也敢說救治人？

    “正是，看樣子不會是假的，看她施針的手法很是純熟，應該會醫(yī)家之術。”有人連忙解釋道。

    這話讓錢大夫眉頭緊皺，“你說施救那人是個小娘子？還懂醫(yī)家之術？呵呵，簡直就是笑話，這世上哪里有女子行醫(yī)之理？”

    “可她明明就是說自己是大夫，能救治人，不像是騙人的?！?/br>
    見其他人都這樣說，那大夫原本想立即就離開的。此時也不急了，他倒要看看什么樣的女子，也敢說自己是大夫。

    不知道過了多久，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突兀的響起。眾人驚訝之下，紛紛轉憂為喜，這是？這是孩子生下來了？

    當即有人大聲問道：“可是母子平安？”

    鐵三娘已經抱了孩子走出來，笑瞇瞇的道：“由我們家主子出馬，自然會母子平安。誰取了熱水沒？給孩子擦洗擦洗？”

    不用人吩咐，已經有人端了木盆熱水過來。衛(wèi)蓁和七葉還在做些收尾工作，那婦人見孩子平安無事，這才脫力暈了過去。

    等衛(wèi)蓁收拾好一切，這才出來跟大家解釋道：“現(xiàn)在已經沒事了，大人孩子都平安。雖然才七個月，有些偏瘦弱，不過還是很健康，養(yǎng)上幾個月就好了?！?/br>
    七葉很開心，她從來沒有做過什么特別的事，今日卻跟著主子救了一條人命，怎不讓她激動？

    衛(wèi)蓁也沒忘記那婦人，“可有人認得那位嬸子的？她現(xiàn)在身子虛弱不宜見風。若是知道她家中住址的，煩請帶個路，我讓人用馬車送這母子回去?！?/br>
    當即有人站出來，“我好像在東城門見過，且先去東城，到時候再詢問旁人，范圍小了，應該也好找?！?/br>
    也沒有什么其他的好辦法，或者等會兒婦人醒來之后會說出所住之地，衛(wèi)蓁只能點點頭，吩咐了鐵三娘幾句，這才讓鐵三娘將人送回去。

    一切安排妥當，衛(wèi)蓁正要拉著七葉離開。她今日是要去找哥哥的，現(xiàn)在在路上耽擱了這么長時間，只怕哥哥會等急了。

    “且慢！剛剛就是你這個小娘子救治的人？”錢大夫忍不住了，站出來問道。

    衛(wèi)蓁頓住腳，回過頭來看他，一臉茫然，不知道他問這話是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七葉這個小丫頭還在極度激動興奮中，聞言不禁回道：“正是??？你剛剛沒看到嗎？我家主子救下了那母子，現(xiàn)在母子平安?！?/br>
    “你竟敢說自己是大夫？身為女子，豈能行醫(yī)？真是豈有此理！”錢大夫胡子亂翹，對于那小丫頭的回答明顯氣憤不已。

    宋慶從那大夫氣勢洶洶的質問開始，就擔心起來。他知道衛(wèi)蓁丫頭的醫(yī)術，所以在衛(wèi)蓁救人之際他并不擔心，只要衛(wèi)蓁想救的人就沒有救不了的?？梢哉f整個邑安城就沒一個大夫能及得上她。

    正猶豫著要不要出面幫襯一把，可看了看對面的公子懷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。

    衛(wèi)蓁莫名其妙，這是哪里來的神經病？“閣下犬吠連連，就說這種毫無價值的話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