孫章也來了，一個人坐在角落，他所習的兵家學說，本來不應該在此的，可他還是來了，只因為最初的時候說過幾句話那一面之緣。

    或許衛(wèi)先生早已經不記得他了，他還是想要來看看，而且衛(wèi)蘇論學當日的兵法之論震撼人心。今日雖然不是講授兵法，他還是希望能從衛(wèi)先生口中多了解一些兵法之論的。

    加上剛剛進來的幾位王子，整個集思堂的學子就已經到齊了。

    衛(wèi)蘇進來之時還愣了一下，他原以為這里最多也就陶瑾前來捧個人場了，沒想到竟然超出了他的預期。

    “喲！沒想到竟然還有這么些人呢，看來今日這堂講學不會無聊了?！毙l(wèi)蘇笑道。

    阮稷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，若不是因為韓奚他豈會在這里？一介平民庶人出身而已，也配為王子師？

    “姓衛(wèi)的，本王子在這里是看得起你。莫要忘記了自己的身份?！比铕⒑敛涣羟榈牡馈?/br>
    “呵！什么身份？如今衛(wèi)先生的身份是學宮先生。王子稷，沒人強迫你來，你若是不愿意聽就離開。衛(wèi)先生還真沒要你看得起。”荀祁直接懟了回去。說完他又朝著韓奚道：“王子奚，若是你這位至交真不愿聽衛(wèi)先生講授，還是不要勉強的好。”

    他知道阮稷是因為韓奚才過來的，這是衛(wèi)蘇的第一場講學，如果阮稷影響到衛(wèi)先生講授，他必然不會放過阮稷。

    秦湛也看向韓奚，“王子祁說得對，講學肅穆之地，不允許意外……”

    韓奚滿臉通紅，瞪了阮稷一眼，“王子稷，你這是什么意思，我也并未讓你一定要來，為何你一而再再而三不顧我的感受？”

    韓奚眼中已經隱隱有淚花，他也委屈，這個阮稷，他明明就不愿跟他一起，偏偏往他身邊湊。平日里他也不多于理會這人的所作所為，可現在卻連累他在王子湛面前丟人，害的他什么面子都沒有了，他又如何不怨？

    阮稷哪里知道韓奚的心思，此時見韓奚梨花帶雨的楚楚可憐模樣，心中早就慌了神。他手足無措連連認錯：“好了，好了，你別哭，我錯了，我錯了還不成嗎？我一定好好聽衛(wèi)先生講授，絕不再多話如何？”

    韓奚絕美的容貌也引起了衛(wèi)蘇的注意，沒想到一個男孩子竟然長得這般漂亮，只要見到他的人，都會生出一股憐惜來。

    “行了，既然認錯了，就沒必要過多計較。”衛(wèi)蘇打破僵局，踱步到阮稷面前，上下打量一番，“你是王子？叫阮稷？”

    竟然敢直呼他的名諱，阮稷瞳孔瞪大，剛想發(fā)作，又想起才答應過王子奚，行為不得有半點差池，隨即忍下一口氣，硬邦邦的道：“沒錯，我是婁國王子稷?！?/br>
    衛(wèi)蘇點點頭，看向韓奚，“你呢？也是王子？”

    韓奚已經從秦湛的態(tài)度中琢磨出些許不同之處來，他不可用身份威壓。衛(wèi)蘇怎么也是學宮先生了，有授予的身份誨牌，哪怕是王子也大不過去。

    想通這一點，韓奚行了一禮，回道：“衛(wèi)先生，我乃幽國王子韓奚?！?/br>
    衛(wèi)蘇點點頭，除了這兩位，其余人基本都是認識的，只不過看到謝灼還是有些奇怪，這人不是與陶瑾不對付么？而且跟自己也沒交集，如何也來了？

    謝灼已經站起身來，拱手介紹自己，“潁陽城謝家九郎，謝灼?！?/br>
    等所有人都自我介紹了一遍，衛(wèi)蘇笑著讓大家都坐下，“行吧，大家也都認識了，那便開始講學吧。”

    衛(wèi)蘇拍拍手，有兩名學宮中的仆從抬了一塊黑木板進來，動作利落的掛到了前方的墻壁上。

    衛(wèi)蘇轉身，唰唰唰就在黑色木板上寫下幾個白色大字：格物致知。

    “咦！這是如何寫上去的？”門口一個聲音響起。

    衛(wèi)蘇回頭一看，竟然是溫良，褚彥，韓伊等幾位先生。

    衛(wèi)蘇拍拍手掌，笑道：“幾位先生如何來了？”

    “今日是你進潁陽學宮的第一堂講學，聽說是一門新的學問，我等孤陋寡聞，特意過來看看新學是如何的？”褚彥笑著道明了來意。

    其余幾位先生也都點點頭，很明顯褚彥所說就是他們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歡迎之至！幾位先生能來，是我的榮幸。如果有什么錯處，希望諸位能指正?！?/br>
    溫良擺擺手，“指正什么？我們這些老家伙不過湊湊熱鬧，自己的學問自己最清楚，你只管按照自己的來?！?/br>
    “沒錯，沒錯。依我之見，時辰寶貴，就別在此耽擱了?！?/br>
    幾人依次落座，與來聽學的學子一般無二。

    衛(wèi)蘇很感動，他的講學與幾位的學術俱不相干，可他們還是過來了，是專程為他衛(wèi)蘇過來的。試想一下，他講學有幾位先生都前往聽學，那么傳出去后，學宮中的學子又會如何？

    既然如此，那他衛(wèi)蘇更應該用心講學，方才不負厚望。

    第44章

    “今日我所講的格物致知, 想來大家都不了解，我在這里簡單解說一下，有道是：致知在格物, 物格而后知至。注1其意思就是, 只有通過真實的事物，才能獲得真正的知識。我們的目的就是要將萬事萬物認識、研究透徹之后自然就得到知識?！?/br>
    衛(wèi)蘇侃侃而談自己的理論，沒錯，他要講的正是唯物主義理論。

    下面的人從未聽過這種說法，一時間怔忡住了。

    幾位先生相互看了看, 最后忍住沒有做聲。

    倒是謝灼微微一笑, “衛(wèi)先生所言認識，研究萬事萬物, 可世上事物多不勝數，怎么可能每一樣都能認知？”

    衛(wèi)蘇道：“的確如此, 可我們只要能將自己身邊的事物弄明白，就能前進一大步?！?/br>
    “身邊的事物？”眾人相互看看, 不明白衛(wèi)蘇為何如此說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！”阮稷大笑起來，“笑話, 我們身邊的事物我們又如何不知？看看, 屋子, 門, 窗, 再到身邊的衣物飾品, 這些誰人不知？哪里還用弄明白？”

    衛(wèi)蘇此人也不過如此罷了，虧得論學大典之日一鳴驚人, 在他看來不過是諸位先生沒有為難他而已, 讓他白白撿了偌大的名聲。連父王派來的使者都另眼相看, 卻不知他真正是欺世盜名之輩。阮稷越發(fā)看不上衛(wèi)蘇了。

    面對阮稷的質問，衛(wèi)蘇也不以為意，搖搖頭道：“并非如此，那我這里問你們幾個問題，你們可知日月星辰是何形狀？雷電雨雪是如何形成？為何有白天黑夜？為何又要分男女？”

    “額……”

    衛(wèi)蘇的問題砸下來，一時間將所有人都砸懵了。日月星辰，雷電雨雪都是能看得見的東西，可真要問起來，他們心中還真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。

    阮稷想了想，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，臉色微紅，吶吶道：“這……這叫什么問題？”似乎又覺得這樣有失身份，便挺了挺胸膛，高聲反問道：“這些問題，衛(wèi)先生估計也未可知吧？”

    荀祁哂笑道：“不知就不知唄，偏又要出風頭。這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，知道不？”

    阮稷冷哼，“本王子是不知道，看你這得意樣，好像你知道似的。”

    荀祁被阮稷懟的噎了一下，第一次吃了個悶虧。的確，他也不知道。

    衛(wèi)蘇笑而不語，眼神掃了一圈。大家都皺眉沉思，幾乎沒有人想過這個問題，這些都是從小就熟知的東西?？蓮膩淼恼J知都是日月星辰恒古不變，有日為白天，有月為黑夜，風雨雷電俱是天賜。

    如今被衛(wèi)蘇提出來的這些問題，細想一下，誰又真正去研究認知過呢？

    “日月星辰，風雷雨雪自有天道。又豈是區(qū)區(qū)凡人能掌握了解的？”謝灼輕嗤一聲，對于衛(wèi)蘇的問題明顯不屑，衛(wèi)蘇所說的問題，這世上又有誰能知道？又不是圣師，生而知之。

    陶瑾聞言皺眉，這個混蛋，就是來搗亂的吧？不過他心底也有些贊同此言，所謂天行有常，無人能窺之。

    衛(wèi)蘇搖搖頭，“我們不知，卻不代表著這些沒有形成的原因。窮盡一生去研究探尋，這也是格物的一種。哪怕此生耗盡，可還有后來者，一代不行，下一代，乃至千百年之后，誰還敢說那時候沒有絲毫進展呢？”

    “嘶~”沒想到竟然是如此宏大之愿。就連幾位先生心中隱隱生出一絲敬佩之心來，他們也算是某一領域的大儒了，卻沒有衛(wèi)蘇這樣鍥而不舍的精神。有這樣對待學術的精神毅力，有豈會不成功之理？

    “可即便是研究探尋出了結果，又有何用？”孫章在角落弱弱的開口問。他原本不想開口，可實在是忍不住了。

    “豈會無用？”衛(wèi)蘇笑道：“農人據天時勞作，如若風雷雨雪能有把控的方向，甚至對極端天氣和異常氣候的預測，能提前得知旱災、水災、火災、蝗蟲災害等等，然后用正確的方法規(guī)避災害。試問我們的研究探索還會無用嗎？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，人皆嘩然。在坐的無一不是當今的人上人，自然知道衛(wèi)蘇這話的重要性。

    自古以來，都是以農為本，天災人禍本歸咎與天道，世人無法掌控。歷朝歷代因為天災人禍亡國的也不勝枚舉，若能提前預知天災，使人規(guī)避，將災害的損失減輕到最低，便能造福于民矣。

    秦湛越想越激動，他豁然起身，“先生，真能有這一天么？”他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。

    “有志者事竟成。沒去做，怎么知道成與不成？”

    “我不信！”阮稷反駁道：“我不信真能有人掌控天道?！?/br>
    “所謂的天道，即萬物都有規(guī)則，只要掌握規(guī)則，又有何不可？遠的不說，今日便做個小小的實驗吧?！毙l(wèi)蘇說完，請一旁協助講學的仆從送上來一小罐清水。

    “這一是小罐清水，而我卻能使它快速變成冰塊?！钡人腥硕伎催^確認了這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小罐清水后，衛(wèi)蘇說道。

    “立即成冰？”這怎么可能？現在已入處夏，天氣漸熱，水怎么可能變成冰塊？

    “簡直癡人說夢。”阮稷無論如何也是不會信的，便是寒冬之時，這水也不見得就能成冰。

    “既然衛(wèi)先生說了，是與不是馬上就能見分曉，你又何必急于一時？”

    阮稷不做聲了，那他就等著看好戲吧。

    衛(wèi)蘇也不管這許多，將帶來的硝石投進水里，便袖手旁觀，等著觀察水的變化。眾人留意他的動作，也沒見他怎么著啊，難道只是看著就能讓水結冰。

    秦湛有些緊張，手指捏得死緊，如果衛(wèi)蘇說的沒有成功，豈不是就要被嘲笑。

    倒是陶瑾十分好奇，想看看衛(wèi)蘇究竟是用的什么辦法。畢竟他了解衛(wèi)蘇也多些，衛(wèi)蘇從來不會說謊，更不會做無把握的事。所以他認為衛(wèi)蘇是說得出做得到的，只是用什么辦法，他就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了。

    在場只有溫良皺起了眉頭，他剛剛也看清楚衛(wèi)蘇丟進水里的硝石正是從他那里順走的。莫非這個成冰與這硝石有關？

    不多時，衛(wèi)蘇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，硝石吸收水中的熱量，已經開始結冰了。

    等到完全結水成冰，衛(wèi)蘇便讓人將罐子抱下去給眾人驗看。

    阮稷縱然不信，可看到眼前罐子里的冰，卻不得不信，他又仔仔細細看了看罐子，的確是原先那個，只是里面的水已經變成了冰。

    荀祁大笑起來，“哈哈哈，我就說嘛，衛(wèi)先生是有辦法的，怎么，親眼所見，還不服氣么？”

    等所有人都看過一遍后，心中的驚訝早更甚。

    “這水不可能無緣無故成冰吧？”褚彥一直沒怎么說話，此時邊皺眉苦思，邊摸著胡須說道。

    “你先前往水里加了硝石，可是于此有關？”溫良思索了一會兒問，這是最有可能的了。

    衛(wèi)蘇點點頭，也沒打算賣關子，“正是。其實這其中的理論很簡單，水一般只在冬天很冷的時候結冰。這就有個度了，試想一下，超過這個度冰化為水，而到了這個度以下則水結為冰。”

    “沒錯，冬日太過于冷，連湖水成凍的也有，而夏日炎炎，水無論如何也不能成冰?！?/br>
    “是了，這就是溫度的差異了?！毙l(wèi)蘇繼續(xù)道：“這水溫度高，不容易結冰，那我便用硝石吸取水中溫度，溫度消失，到達一個結冰的一個度，自然就結水為冰了?！?/br>
    這是很簡單的原理，衛(wèi)蘇說得清楚明白，大家也總算了解了。原本還覺得神奇無比的事也簡單起來。

    “先生又是如何得知硝石可令水結冰的？”陶瑾好奇問道，不得不說衛(wèi)蘇總有這樣那樣神奇的本事。斷骨續(xù)接如是，今日結水為冰如是，等到未來，更不知會給他們怎樣的驚喜。

    衛(wèi)蘇負手踱步道：“這就要有一雙善于觀察的眼睛，以及一個會動腦子思考的頭腦了。”他當然不會說，這個法子在后世現代幾乎人們都知道?！澳銈內绻敢獾脑?，也可以去溫先生那里買些硝石自己試，夏日快到了，有一盆冰解解暑也不錯。”

    其實不用衛(wèi)蘇提醒，他們也打算回去試試的。

    “同樣的道理，硝石用在其他的用途上，或者與別的什么東西混合，又會發(fā)生什么樣的變化呢？這些就更加值得去探索了。”衛(wèi)蘇嘆了口氣，他太難了，必須要灌輸些私貨。不說能指望著培養(yǎng)出科學家來，只希望自己埋一顆種子，讓他們能去多實驗實驗，掌握到某些實踐出真知就足矣。

    溫良點頭，他已經明白衛(wèi)蘇的意思，“其實這也就跟醫(yī)家的‘七情’是一個道理，不同藥物的配伍可以令藥性產生變化?！?/br>
    “沒錯，其實萬物相通，這就需要看個人的實踐方向了。”

    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，聽衛(wèi)蘇又道：“不要小看了今日小小的實驗。等到將來，這門學術傳承下去，小到改變衣食住行，讓每一個人都豐衣足食。大到天際手可摘星辰，可以遨游山河湖海，請問大家還會覺得此實驗無用么？眼光不要僅僅局限于眼前，等到千年以后，誰又能想象得到未來的世界會是什么樣的呢？”

    眾人心中一震，盡管無法想象這一切，可衛(wèi)蘇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。他們窮盡一生學習諸子百家，最終的目的又是什么呢？不外乎也是家國利益，百姓福祉。

    衛(wèi)蘇微微一笑，種子埋下了，將來長成什么樣子，就未為可知了。